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摩天輪在緩緩降落。她的手臂一條搭在他肩膀上, 另一條落在自己膝上。落在他頸側的手臂收回,她用指腹摩挲着他純白而潔淨的皮膚。
璀璨而絢麗的煙火一遍遍點亮他的臉頰與眼眸。
他握過她的手, 輕輕吻了吻她的虎口。
顏籁像是陷進了軟糯綿彈的糯米糍裏,心裏滿滿漲漲的,被愛緊密地包裹了起來。
林鶴夢看不厭地盯着她看。她的唇瓣分開,露出潔白的貝齒,蘋果肌上飄着兩抹紅。
她将喜歡明明白白寫在眼底,令林鶴夢也不禁想,我何德何能值得她這樣愛我?
後來的煙花是什麽樣的,顏籁沒有注意。
她眼裏只有他那雙帶笑的眼眸和微彎的唇角,發覺他好似只要和她待在一起就很愉悅和滿足了。
在煙花結束的時候, 摩天輪也結束了這一程的運轉。
顏籁和林鶴夢牽着手從轎廂內出來,視線穿過護欄發覺只有文甄蒙一個人在下面了,而林澄淨不見了蹤影。
“小蒙。”她先擡手揮了揮, 叫住文甄蒙。
“好玩嗎?”文甄蒙笑着問他們。
“煙花挺好看的。”顏籁又問她, “在外面站了這麽久,冷不冷啊?”
“外面人挺多的, 不冷。”她說。
沒看見另一個人,顏籁問:“林澄淨呢,去洗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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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甄蒙表情微滞, 然後道:“他先走了。”
“走了?”顏籁心下一跳,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 她拿出手機看,也沒有看見林澄淨的消息,她錯愕問, “先走了,為什麽?”
“可能不太舒服吧。”文甄蒙道。
顏籁:“他和你說哪裏不舒服嗎?”
文甄蒙搖頭。
把女孩子一個人扔路邊, 自己走了這事不像是林澄淨會幹出來的。她先同文甄蒙道:“他應該是有什麽事,我先打個電話給他。”
手機鈴聲持續響着,卻沒有回應。
顏籁看向林鶴夢,同他對視了一眼。他從她眼裏看到了隐憂。
他問文甄蒙:“他走了多久了?”
“十來分鐘吧。”
“走的時候沒說去哪嗎?”
文甄蒙猶豫片刻,道:“可能就是心情不太好。”
林鶴夢垂下長睫,掩住哂意。
他鬧這一出圖什麽呢?
讓滿滿關心他,注意他?那又能如何,在滿滿眼裏他再重要也不過是個不會逾界的朋友。
顏籁撥通了林澄淨的手機號,那邊是漫長的撥號音,一直到自動挂斷。
見她着急,文甄蒙說:“顏姐,別擔心了,他肯定會自己回去的。”
“他從不這樣,肯定是有什麽事了。”
林澄淨這人好面子,就是闌尾炎疼到冷汗沁濕衣服都能說“沒事”,但他也不是那種只顧自己的人,即便不舒服也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走了,留下他們一頭霧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顏籁先想到的是林澄淨身體不舒服了,接着又想到或許是林澄淨和文甄蒙之間發生了些什麽龃龉,令他招呼也不打一聲就不痛快地走了。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
打了好幾個電話也沒人接,顏籁只好道:“我們先回酒店看看他人在不在那邊吧。”
煙火結束,游樂場的營業時間也到了。廣播內溫柔的播音聲正通知場內游客有序離開。
臨近淩晨,游樂場內大批大批的游客散了出來。
好在他們的車停在不遠處的酒店樓下,否則恐怕大半小時都開不上主幹道。
到了酒店開車,顏籁先叮囑文甄蒙:“小蒙,你早點回去休息啊,到家了發條消息給我。”
“顏姐,你還要找林澄淨嗎?”她問。
顏籁說:“待會我去他家看看,應該沒事,你別擔心。”
文甄蒙看向林鶴夢,玩笑着問:“夢哥不吃醋嗎?”
林鶴夢神色淡淡,并無回答。
“他醋那就醋去吧。”顏籁打趣了一句,朝她揮了揮手,“路上注意安全。”
“好,顏姐,你們也是,到家了和我說一聲。”打過招呼,文甄蒙上了自己的車。
目送文甄蒙開走後,顏籁和林鶴夢這才開始返程。
淩晨的公路空曠,他開了窗一點一點提速,任由風刮進車內,吹亂他的發絲。
在極冷的風中,所有不痛快都短暫随風冷卻剝離。
手機扔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屏幕時而亮起,是顏籁一直不停地給他打電話。
他是不想接的,可車開出去了很遠,他還是沒有忍住将車停在路邊,接通了電話。
電話終于通了,顏籁直接問:“林澄淨,你去哪了?”
“回去路上。”
顏籁聲音放輕了些,“怎麽回事啊?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
車停在路邊,一側就是綠化帶。已是淩晨,街面上空曠無人。他停留在這座鋼鐵森林裏,一度覺得自己像是一條陰暗盤踞的蛇。
“有點不舒服。”他聲音低啞。
顏籁聽出了他嗓音的變化,關心地問:“是不是剛才吹了風,感冒了?”
“可能有點吧。”
“你找個最近的醫院去發熱門診看看,然後把位置發給我,我和鶴哥來找你。”
“不用了滿滿,”他笑了笑,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平實,“沒什麽大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不好意思啊,讓你擔心了。”
顏籁還是覺得一言不發地離開不是他一貫的作風,但聽到電話那邊他發堵的聲音又還是信了他的确不舒服。
她叮囑道:“那你先回家吧,回去量個體溫,泡杯感冒藥喝了好好睡一覺。”
“嗯,好。”他應下。
挂了電話,顏籁算松了一口氣,她和林鶴夢道:“澄淨應該是感冒了,這會兒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她還是一口一個“澄淨”。好幾年的習慣性稱呼難以轉變。林鶴夢心裏頗有些微詞,但還是緘默地沒有再重申這一點。
“我們也回家吧。”林鶴夢道。
從郊區回到市內了,顏籁還是不放心,問林鶴夢:“鶴哥,咱們要不要去看一眼林澄淨?我怕他又藏着掖着沒說實話,咱們打個轉就走。”
他對上她憂心忡忡的目光,知道不去這一趟,她肯定晚上都睡不好,只能嘆口氣,“好。”
林澄淨家小區外有二十四小時藥房,怕他家沒藥,顏籁買了兩盒感冒藥和退燒藥。
林鶴夢像保镖般如影随形地跟着她,看她妥帖地還給人買了藥送上去,心裏很是別扭,但還是沒有說什麽。
他們到了樓棟下後,顏籁又打了電話給林澄淨,叫他下來開門。
電話裏林澄淨短暫沉默了片刻,道:“滿滿,我有點話想和你說,你待會一個人上來好嗎?”
顏籁擡眼看了下林鶴夢。林鶴夢做口型問她:怎麽了?
“你先下來吧。”顏籁遲疑對電話那頭道。
挂了電話,顏籁和林鶴夢說:“他讓我上去,說他有話想和我說。”
林鶴夢眉頭緊皺,“你一個人去?”
“要不,你上樓在門外等我?”
“好。”
回家的這一會兒林澄淨已經換了一身條紋休閑睡衣,下樓時多披上了一件藍黑色的羽絨服外套。
樓下門開了,顏籁将自己買的東西遞給他。林澄淨看了一眼,“這個點了,上哪買的?”
“你家門口的藥店。”她笑笑道,“鶴哥跟我一塊上去吧,他在門口等我。”
林澄淨扯了扯嘴角,看向林鶴夢,“怎麽?不放心啊?”
顏籁先說:“外邊這麽冷呢。”
大冬天的,上了樓,林澄淨還是叫林鶴夢也進了門。
門內,小夢一如既往地熱情迎接。
顏籁摸了它幾下,熟練地從鞋櫃裏拿出鞋,遞給林鶴夢一雙,換了鞋又跟着林澄淨往屋裏走。
她問他:“回來後你吃藥了沒有?”
“沒有。”
“那你先喝一包感冒沖劑。”
她解開了袋子結,回頭和林鶴夢道:“鶴哥,飲水機在那邊,你幫他接半杯溫水來吧。”
礙于她的面子,林鶴夢幫了這個忙。
又寬闊又空蕩的房子因為她的到來而多了鮮活的人氣。
林澄淨那顆冰涼冰涼的心也漸漸有了回溫,他脫下了外套挂在沙發上。
“你量了體溫沒有?”她又問。
林澄淨恹恹,“沒燒。”
顏籁實在煩他這要死不活的樣子,瞪着他問:“你怎麽回事?”
林澄淨轉身往卧室走,“你過來,聊兩句。”
林鶴夢倒了半杯溫水來,顏籁沖攪了感冒顆粒,又溫聲讓林鶴夢在客廳坐着等她。
她端着藥進了林澄淨的卧室。
卧室裏只開了床頭的一盞落地燈,林澄淨正環着手臂站在門後等着她。
她先将藥遞給他:“把感冒藥喝了,待會好好睡一覺。”
林澄淨拉着她手腕往門裏一帶,另一只胳膊擦着她的腰而過,壓下的把手上松,門合上了。
他接過藥,轉身朝飄窗走去,“過來說。”
“什麽事這麽神神秘秘的。”她跟着走到了飄窗處,在飄窗的蒲墊上坐了下來。
林澄淨坐下後低低地咳了兩聲。
他抿了一口藥。
飄窗上扔着一條鱷魚小玩具,應該是小夢的,顏籁捏在手裏把玩着。
她的目光好奇地打量在林澄淨身上,等着他先開口。
“談戀愛開心嗎?”沒有任何鋪墊,他突然地問。
“當然開心。”
她的回答不假思索。
杯子在他手裏反複挪移,他說:“開心就好。”
顏籁揚起嘴角,語氣帶笑而又試探地問:“你今天怎麽了?這麽怪怪的。”
“沒什麽。”他垂下頭,喝了口藥。
黑散的碎發遮着他的額頭和眼睛,卻藏不住倉皇和失落。
沒什麽,那就是有什麽。
顏籁神情收斂了逗趣的笑,抿了下唇,“是不是摩天輪下面,文甄蒙跟你說了什麽?”
他沒說話,顏籁來了氣,“林澄淨,咱倆這麽多年的朋友,別人說幾句你就有芥蒂了嗎?”
“可她說得有道理。”林澄淨勾勾嘴角,“是我太沒分寸感了。”
這話她能說,林鶴夢能說,怎麽也不該由文甄蒙來說。
林澄淨擡頭看了她一眼,“你也這麽覺得,是嗎?”
顏籁操心了一整天,好不容易過完了節,又給她來這一出,她累得靠住了窗框。
“林澄淨,你這話說的讓我寒心知道嗎。我昨天七點半上班,開了三個會,上上下下跑了一萬多步,累得像條死狗,下班車都不想開了,在路上囫囵睡了幾分鐘,還是打起精神出來過節。我不是一定想過這聖誕節,是我答應了你的事放在心上,不想反悔。我要是談了戀愛就想跟你劃清界限,我跟鶴哥兩個人在家裏看看電影不舒服嗎?”
他紅了眼眶,“你就是嫌我多餘了。”
“你這人怎麽聽不懂好賴話?!”
顏籁氣惱得将手裏的玩偶丢向了他,砸得他心口一痛。
他撿起玩偶捏在手裏,簡直和那喪氣玩偶一樣可憐巴巴。
顏籁壓下了火氣,耐着性子道:“你和鶴哥其實都一樣,在我心裏都是家人,我在乎他,也同樣在意你,你難道感覺不到嗎?”
“真心話璍?”
“當然是真心話。”
林澄淨發現了,對她來硬的沒用,可憐兮兮說幾句軟話她倒是更心疼。他低垂着眼睛說:“我今天很難受。”
“知道難受就趕緊把藥喝了。”
“不光是身體,還有心裏。”林澄淨道,“我總覺得你談了戀愛好像跟我也疏遠了。”
“男女有別啊大哥,你看,一般的男人,誰能忍自己女朋友有男閨蜜?你看鶴哥他說過你不好嗎?沒有,他已經很寬容了,我不能總讓他難受吧。所以明面上,咱們是不是還是得稍稍保持那麽一點點的距離?”
“只是明面上?私下還和以前一樣?”
以前......以前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麽吧?
這話題聊得怪怪的,但為了安撫林澄淨,她還是點頭說:“當然。”
“滿滿,我沒什麽朋友,你說你把我當家人,我也把你視為家人。你有了更親密的人,我心裏會有些不舒服,你能理解嗎?”
林澄淨站起了身,走到了她面前,張開了手臂。
顏籁眉心跳了跳。
她男朋友還在外面呢,他倆在卧室裏摟摟抱抱算怎麽回事?
“我只是想要個安慰。”他看出了她的顧慮。
“好好好。”
她擡起手臂,拍了拍他肩膀,虛虛環着他。
林澄淨卻将她一把緊緊地按進了懷裏。
此時他的聲音都有了些發啞,他撫摸着她的頭發,低聲道:“滿滿,一定要幸福。”
“好。”
她暖聲應了。
“還有,不能重色輕友。”
顏籁哭笑不得,只覺得他一個人,應當是太孤獨了,“你呀,抽點時間出來也談一次戀愛吧,別把自己搞得這麽孤零零的了。”
“嗯。”
顏籁從林澄淨房間出來,看見客廳裏林鶴夢正和蹲坐在他面前的小夢,一人一狗對視着。
她啼笑皆非。
“鶴哥。”她叫了一聲。
林鶴夢回頭來看她,“說完了嗎?”
“嗯,說完了。”她回頭看向林澄淨,“你好好休息吧,我和鶴哥就先回去了。”
“嗯,注意安全。”
“好。”
回家的路上,林鶴夢問她:“剛剛聊了些什麽?”
“哎,他就是和小蒙兩個人發生了一點誤會,可能小蒙說錯了話吧,澄淨心裏不舒服了。”
“你真關心他。”
“吃醋啦?”她笑眯眯的。
林鶴夢繃着唇不說話了。
顏籁剛哄完那個,又得來哄這個。她攥着他的右手道:“我剛剛也跟他說了,我說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有男朋友,必須和他保持一點距離了,畢竟瓜田李下,是不是?”
“那他說什麽?”
“他說好啊,他還誇你胸懷寬廣來着。”
“好一個胸懷寬廣。”
林鶴夢冷笑了一聲。
發覺自己說錯話了,顏籁又趕緊找補,撒嬌道:“鶴哥,你還是他堂哥呢,堂弟的醋也吃啊?林澄淨從小他爸媽就離婚了,也沒人管他,我有時候看他就覺得他其實跟我們倆挺像,孤零零怪可憐的。等他過幾年成家了,我肯定也不能管他了,那時候咱們倆就關起門好好來過自己的二人世界,好不好?”
二人世界。
其實比起林澄淨,林鶴夢心裏有更讓他如鲠在喉的事。
“滿滿,你喜歡小孩嗎?”
“嗯……還算喜歡吧,有些小孩還是挺可愛的。”
“你想……生嗎?”
“啊?”顏籁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問到這個問題上,問得她還挺不好意思的。她默默抽回手,将衣領往上拉了拉,蓋住通紅的臉,“幹嘛突然問這個了?咱們都還沒領證呢。”
看着她的嬌羞,他心生苦澀,“滿滿,我的病,會遺傳的。”
她眨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勾住了他的手指,“那也不一定啊,我們可以去做基因篩查嘛,只要我不是攜帶者,我們也可以生健康的寶寶呀。”
車停在了樓下,他熄了火,看着黑夜喃喃道:“滿滿,我不敢賭那二分之一的可能。”
看着他決絕的神情,顏籁臉上表情一僵,“什麽意思?”
“那是用你的健康在賭,所以我想……”
“你想和我分手?”她脫口而出,眼眶也濕了。
“不是,當然不是!”他啞然片刻,俯身過來摟緊了她,“傻滿滿,現在就是你提分手,我也不可能讓你走。”
她捶打了一下他的後背,“那你是什麽意思!”
“滿滿,你可能會覺得我自私……可是,可是我會怕,會怕一個孩子給你帶來傷害。”
“你不想生?”她明白了他的态度。
“滿滿,滿滿……”他胡亂地親吻着她的臉頰,無措地向她求好。
顏籁心口大松,又氣又無可奈何地攀住他的脖頸道:“生孩子是兩個人的事,你不就是不想生孩子嘛,那就不生呗。”
“我怕你會有遺憾,會覺得家不完整。”
“什麽樣的家才算完整啊?”她捋着他的碎發道,“有你,我的家就已經完整了。”
“可你喜歡孩子。”
“笨蛋,我們又沒有長輩催婚催育,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以後能有緣分,領養也很好,沒有緣分,我們倆個相扶到老也很好。重要的不是孩子,而是我要你。”
——重要的不是孩子,而是我要你。
有她這一句話,他林鶴夢這輩子足夠了。
他的滿滿愛他,他的滿滿只要他。
什麽林澄淨,再來三百個也無所謂。
感覺到他在撒嬌似地吻她的脖頸,顏籁聳着肩膀忍不住笑道:“別給我印小草莓了,上次都被我師父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