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林鶴夢這話說完, 所有人都看到張副局長嘴角淡淡的笑平了。
他既然開口了,劉越自然是要出來護犢子的。
他輕松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我這徒弟是個直腸子,大家玩笑兩句,他還當真了。”他又笑眯眯朝向林鶴夢,“放心吧,這都什麽年頭了,不興包辦婚姻了。”
這話看似是和徒弟說,大夥都聽得出,他這是撅張副局長呢。
得虧這倆老頭是老友,其他人是萬萬不敢搭這個腔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笑, 便打算将這事揭過去。
眼看這話題總算過了,顏籁長松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她鶴哥實在是太莽了。
不過想想, 他又不是體制內的, 桌上這一圈領導,除了劉越, 其他人和他也八竿子打不着,那樣直白的話還真只有他能說。
不管怎麽說,她都向他遞了個感激的眼神。
桌下, 他壓在她手背上的手還沒有松開。
兩只手的交界處蒸騰升溫。
顏籁伸出小指,輕輕勾住了他的手指晃了晃, 小孩撒嬌似的道謝。
見她多雲轉晴,他當然也高興,将她的手指輕輕攥進了手心。
何挺聽明白了對面的潛臺詞, 也不會再不識趣地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遺憾當然是有一點,但畢竟也說不上多熟, 話題打止了當然也就這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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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小籠包,放筷子時一支筷子滾落了。他彎腰去撿,擡頭的時候卻發現桌對面搭在一起的兩只手。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把那震驚勁兒壓下去,鎮定地起身。
只是起來後看對面的眼神多少就有點微妙了。
再細想想,他就琢磨過彎了。
張副局長,恐怕是對徒弟這個“心上人”不滿意,所以才有了撮合他的意思。
那這就不是什麽美事了,這不擺明了拉仇恨麽!
人家是梁山伯與祝英臺,他橫插一腳,那豈不成馬文才了?
吃過早餐,領導們各自散去。
張敬和劉越這倆老友自是一塊走的。顏籁和林鶴夢也是緊随其後。
眼看着其他人都陸陸續續走遠了,張敬回過身看向了這倆不省心的徒弟。
一個清秀、嬌小,亭亭玉立,一個身形挺拔勻稱,襯衫下線條硬朗,沉默如山般無言站在她身後。
有些事,騙別人騙得過,張敬一雙眼睛毒辣,局裏那些人那點小九九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更別說兩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
其他年輕人愛喜歡什麽喜歡什麽,什麽單身主義,丁克、不婚不育,他都不管。
可顏籁不行。
她是老大哥的遺孤,他既然以長輩自稱,那怎麽也不能看着她往火坑裏跳。
這小林不是什麽小傷小病,是遺傳病,是會遺傳下一代的。
林鶴夢能感覺到張敬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微微颔下首,以一個晚輩的姿态謙敬接受他的打量。
“小林,你之前說小顏有心上人了,這心上人是誰啊?”他微微笑着,只是眼神裏沒有笑意。
顏籁想澄清說其實沒這回事,突然想到她師父為人老套,眼裏容不了沙子,要是這麽說恐怕她師父對林鶴夢的印象就要跌落谷底了。
可是不這麽說,她難道要坦白?
她不是怕坦誠,而是怕林鶴夢——
怕他對她沒那意思,怕他從此主動遠離她。
她不敢賭坦白的威力會有多大,她怕她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所以恐懼未知,年複一年藏着掖着。
她張口喊了一句:“師父......”
張敬擡起手,拒絕聽她的辯解,“我想聽聽小林的答案,你不想聽嗎?”
面對張敬的追問,林鶴夢又想起了林澄淨的字字句句。
——你難道願意耽誤她一輩子?
……你不要害她。
是啊……他的心思,見不得天日,更不該拿出來害了她。
他扯了扯嘴角,語氣生硬:“我也不過是猜測,沒什麽憑據,說出來恐怕會惹得她生氣。”
“小顏不是這麽小氣的人,你說來我聽聽,說不準我也認識呢?”張敬笑面虎似的句句緊逼。
“或許是她從前的一位老同學吧,我也只是猜測。”他平靜說。
顏籁腦子裏晃過很多種想法,連林鶴夢可能憑空給她捏個“心上人”出來都想過。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他會以為是林澄淨。
那一刻,她臉色都青了。
“老同學?”張敬看向顏籁,“是有這麽回事嗎?”
她已經騎虎難下,只能僵着臉發出一聲模棱兩可的“嗯......”
張敬說改天把人帶來給他見見時,顏籁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扯着臉應付過去的。
兩位師父送走後,顏籁站在林鶴夢面前,就拗着頭問他一句話:“鶴哥,你是幫我找理由,還是真覺得我喜歡林澄淨?”
她聲音帶着倔強和不甘,和她對視良久,他眼睫顫動,說:“林澄淨和何挺,其實都挺好的,我希望你能自己做決定,不要被人推着走。”
他多好,像個正兒八經的兄長那樣為她考慮長遠。
她卻像吞了一只活蒼蠅,“所以你也覺得我跟他們都挺合适?”
“滿滿,只要你喜歡的,都是好的。”
語氣輕飄,夢一般。
喜歡一個人會拼命把她往外推嗎?
顏籁扪心自問,她做不到,她沒有那麽胸懷寬廣。
什麽情況下會拼命把一個人往外推?
當然是不喜歡的時候。
她手指抖了抖。
傷心了,她臉上反而沒了神情。
木木地看着林鶴夢。
他那雙一往而深的眼眸常常這樣注視着她,時間久了,她就把他的這份與生俱來的多情眸當成了真。
林鶴夢從沒見過她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
眼神是陌生的。
一種不安在他心頭浮起,他想拉住她的手臂。可她輕輕往後退了一步,手臂也往後一收。
她說:“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
他想追問,可顏籁只是在他面前抿出一個笑容,一個很淺的笑容。
她垂下了眼眸,将所有的情緒都斂下,恍惚地轉過了身。
她每往前走一步都能想起了他們從前的故事。
是小時候他将自己背在背上,滿山野地帶她瘋跑。
是明媚的黃昏,她倚靠着他的臂膀小睡,他用手指輕輕捋過她的鬓發。
是外公走時,他将她緊緊摟在懷裏,撫摸着她的肩背。
是不久前他還将她背在身後,寬厚的肩膀撐起她的所有分量。
她突然不明白,自己對林鶴夢,真的是愛嗎?
還是習慣?就像他對她一樣。
或許只是她太習慣他了,太依賴他了,于是錯誤的認定自己是愛他的。
在工作中,她不感情用事,下午的工作會議,她靜下心做了一番準備,主動提出了自己此前關于嫌疑人範圍的看法,有理有據做了說明。
這一次,警方倒是認真地考慮了她猜測可能性,還商議了按照她的思路再調查一遍。
她今天的工作不重,一整天都呆在小會議室裏和張局還有陸科長從之前拍攝的金身像的照片還有此前相關的資料做信息的提取和彙總,也是便于工作完成後寫任務報告。
小會議室裏只有他們三個人。
她師父一邊看資料一邊握着鋼筆在筆記簿上寫着記錄。
陸文謙翻閱着歷史資料,手下書頁不時沙沙作響。
顏籁從筆記本電腦後擡起頭,透過賓館發黃的玻璃窗往外看去。
視角不過一隅。
高大的樹木露出一角的黃綠色,對面就是一棟有些老舊的居民樓,灰白色的外立面,及腰高的護欄,不寬敞的陽臺挂滿了衣物。
外往上看去,是被白雲遮蔽的藍天。
一大片一大片的雲像被撕開的棉花糖,在空中漂浮着移動。
其實日子都是一樣的,樹葉會落,雲會走。
今年看到的樹葉和去年的不一樣,今天看到的雲也和昨天的雲不一樣。
萬事萬物都在朝前走。
外公走了七年了。
她和林鶴夢也分開過三年了。
都不再有她想的那麽痛。
人該識趣的。
十六七歲的暗戀是一樁美談。
到了二十六七還一意孤行。
太累了。
日光漸漸下落,橙黃、淡紫、薄藍,如打翻的水彩盤潑落在天際一線。
太陽落下了,雲被燒了起來,暈出一片紅光,像是白日在黑夜來臨前最後的絢麗綻放。
她走出賓館大門時,身前的影子也漸漸地越來越長,日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了下去。
一束車光亮起,搭在車窗的手随意把着一根煙,煙霧緩緩缭繞升起。
車裏的人在看見她的那一刻用指腹掐滅了煙,他有些匆忙地将煙頭彈進煙缸,扇了扇車內飄進的煙霧,笑道:“怎麽來這麽快?我以為你還要收拾收拾呢。”
她沒有在意他抽煙的行為,拉開副駕駛車門,神情有些淡淡,“今天事不多,下班早。”
“累了吧?”他瞧着她疲憊的神情。
她坐了進來,又拉上車門,語氣不鹹不淡,“還好。”
林澄淨往她身後看了看,沒看到還有尾巴,心情不禁有些愉悅,“怎麽,你的鶴哥今天沒跟來啊?”
“他在跑外勤,還沒回來吧。”她稍稍解釋一句。
那家夥總之沒來就是好的。
“待會去哪吃,你有推薦嗎?”林澄淨問。
顏籁百般聊賴地拿起手機,“火鍋。”
“行,那就火鍋。”
他驅車開向市中心。
這頓飯一吃就是兩個多小時,期間有人給她打了幾個電話,林澄淨看到她按了熄屏鍵,将手機放到了一旁。
“誰打的?”他問。
她回答:“沒事。”
可他分明看見了“鶴”字。
有些話,林澄淨一直藏在心裏,他原本不想沒有十拿九穩的出擊,可林鶴夢的出現讓他心裏的不安加劇,他有了急切的緊迫感。
“滿滿。”他将湯勺挂到鍋壁上,問,“你還記得我倆的約定嗎?”
“什麽約定?”她茫然擡頭。
果然忘了。
他鼻息嘆出一口氣,但也不算太意外。
他說:“你說過的,等到三十歲,你還沒結婚,我也還沒娶,咱倆湊合湊合過得了。”
她眉頭蹙了起來,“我們什麽時候有這麽莫名其妙的約定?”
“你不承認,那我就要翻證據了。”
顏籁更是一臉不相信,“什麽啊,給我看看。”
林澄淨拿出手機,胳膊肘撐在桌面上,劃拉劃拉了手機,從視頻裏找出了珍藏多年的視頻,調高了音量給她看。
視頻裏,顏籁倚靠在河岸邊的圍欄上,看得出明顯是有點喝多了,微眯着眼睛,臉頰泛紅。
視頻裏的畫外音說:“顏滿滿,你可別賴賬,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呗。”
她拽了拽身上的挎包,醉醺醺地看着鏡頭說:“我說,咱倆三十歲還沒結婚,瞎湊合算了。”
“行。”他應了,還應得很爽快,短短兩個字裏藏着笑意。
視頻短短一分鐘,到這就結束了。
顏籁簡直比被打了一悶棍還難以置信,瞪大了眼睛,“這是我說的?”
“怎麽,難道還是我合成的?”林澄淨慢條斯理收起了手機。
“那可說不定,反正你是專業的。”
“嗯?”他似笑非笑,“怎麽,不認賬了?”
顏籁仔細想想,覺得自己喝醉了也說不出要和林澄淨湊合的話來。
很簡單,他倆要是有可能,這麽多年了,就是試也應該試過了。
她道:“你文藝電影看多了吧,我那話可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是說,等到三十歲咱倆都還沒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可能就只能找個人湊合了。”
說着,她靠倒在了椅背上。
茶水潤濕了她的唇,泛着清透的水光。
明澈的燈光也照出了她眼神裏的丁點迷茫。
林澄淨怎麽可能讓她這麽輕易糊弄過去,他将真心話藏在玩笑裏,眸光閃閃:“反正和誰湊合都是湊合,咱倆知根知底,不比找個亂七八糟的強嗎?”
顏籁打量了他一圈,發出了“噫——”的聲音。
林澄淨的手在桌下緊張到攥緊,“怎麽,我還給你丢臉了?”
她擺擺手,“跟你太熟了,抱着啃都下不了嘴。”
他喉結滾了又滾,“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打住!”她趕忙叫停,擰着眉頭道,“吃飯呢,怎麽說到這麽惡心的事上了。”
林澄淨氣笑了,“你覺得我惡心?”
“不是,我是說咱倆,認識的時間太長了,別說實踐,我就這麽一想象都感覺......”她抖了抖肩膀上的雞皮疙瘩。
林澄淨感覺自己額頭青筋都在跳,聲音不免有些咬牙切齒:“和我不敢想,和你那個從小叫哥叫到大的就敢想,就不覺得別扭了?!”
“那不一樣,我從小就對他……”
心裏話脫口而出,她忽然怔住了。
是啊。
她對林鶴夢的喜歡,不是從某天開始變質的,也不是因為習慣而混淆,她從見到林鶴夢的第一面開始,她就決定了,這個漂亮哥哥一定要是她的。
就是這麽直接,這麽膚淺。
她比同齡孩子都早熟,更比山裏的孩子心思複雜,很小的時候就有了自己的小心機,她是借着兄妹的名義,堂而皇之進入他的世界,堂而皇之觊觎他。
她一合掌,忽地鄭重其事道:“謝謝,我又想明白了。”
林澄淨被她弄得稀裏糊塗的,“你想明白什麽了?”
“裝了這麽多年,我都快把自己裝糊塗了。”
“什麽意思?”
她俯下身,趴在桌上,下定決心說:“我對林鶴夢圖謀不軌這麽多年,一放棄豈不是前功盡棄?我一定要把他搞到手,否則我抱憾終身。”
“……”
他怒目圓睜,氣個倒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