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當她從躺椅上翻下來, 已經是十分鐘後。
門外的交談聲傳進門內,有人疑惑問門外站了良久的人:“林法醫, 還在等人?”
他的聲音溫潤清朗:“你有看見小顏出來嗎?”
“沒有啊,剛剛還聽見拿外賣了呢,可能這會兒出去了吧。”
“那我再等等她。”
門外的交談短暫結束。
顏籁踉跄摸到房間門口,拉開了門。
在門響的那一刻,他聞聲看了過來,神色随之一變。
她臉色慘白,頭發都已被濡濕,額頭滿是汗珠。藍色襯衣領口敞開,露出潔白冒汗的大片肌膚, 細瘦的下巴還在微微發抖。
不待她出聲,林鶴夢便立刻有了判斷:“胃痛?”
她咬着下唇點了點頭。
他兩步上前,将身上毛衣脫下, 幾乎是強硬地将毛衣套在了她身上, 接着他彎下腰,道:“抱着我。”
顏籁将手從毛衣中伸出, 又伸出一只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頸。
他有力的雙臂一摟,将她徑直打橫抱起,“我們去醫院。”
疼得兩眼發暈的時刻, 她還記着喊了一句:“門,門沒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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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腳尖一勾, 門“砰”一聲合上。
電梯要等許久,樓梯間卻沒有人。
顏籁放心地将額頭抵在他肩膀上,感受着随着他腳步的每一步颠簸。
他的心跳, 原來都是随着慌亂、緊張,而有節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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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夢拿着繳費單子走回來, 護士已經給她紮上針。
她臉色好多了,嘴唇也有了血色,只是被她咬破的下唇還泛着淡淡的血紅,看着像破皮的櫻桃。
他移開目光,看向她頭頂藥瓶。
她仰頭問:“多少錢啊?”
“不貴。”
他将單子随意收進口袋,又看看她的藥瓶流速,接着又扒開她那幾瓶藥看了看藥品名稱,确認一切都妥當後,他才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抱着她跑了一路,他渾身發熱,袖子已經挽上手肘,襯衫最上面的兩粒扣子也解開了。
可他坐下後第一件事就是俯過身來,伸手将她領口脫開的扣子扣好。
她有些難為情,含着下巴說:“我不冷。”
“至少還要四個小時,把被子蓋好。”他将毯子又往上給她拉了拉。
顏籁哼哼,“我又不是小孩,冷了我會說的。”
林鶴夢抿住了唇。
他伸手握了握她露在毯子外的手背,冰涼冰涼的。于是又拉開毯子,将她的手也放進毯子下。
在他要将手抽出去時,顏籁抓住了他的拇指,她說:“哥,你給我捂會兒。”
他這才有了點兒笑意,“剛剛還嘴硬說不冷。”
“誰說不冷,我是說冷了我會說。”她的手微微攥拳,藏進了他的手心下。
林鶴夢的手掌包住了她光滑的手背。
愛憐的,而又暧昧的。
“什麽時候開始胃疼的?”他問。
她想了想,“開完會之後吧。在床上躺了會兒,發現越來越疼了。”
“嗯……是這兩年開始疼的嗎?”他想問的其實是病程。
“前年開始的,不用這麽緊張,不是很大的問題,我以前做過檢查,就是很小的毛病。”
她笑嘻嘻地勾了勾他的拇指,将他的拇指扣在手心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他生氣。
他是生氣,生的不是她的氣,是自己氣,還有對另一個人的愠怒。
這幾年他太着急了,着急掙錢,着急想讓她有足夠的依靠。
從別人口中打聽到她一切都好,便真以為她一切都好。可她若是真的好,又怎麽會把自己弄出胃病?
胃炎不是一日兩日開始的,是長期的不良作息、飲食、生活習慣造成的。
這些年,她一定沒有好好吃飯。
——那個人曾經在他面前大放厥詞的人,也根本沒有照顧好她。
“滿滿,我這個想法一定越界了,但我......”
他的手緊緊地攥着她的手指。
顏籁不明所以,“嗯?”
“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生活,以後你的一日三餐,作息,我都會盯着。”
他語氣嚴厲,不容反駁,做好了她會抵觸生氣的打算。
越界?
這算什麽越界?她只怕這話說得太大了,大到像是空頭支票。
在稍一怔之後,她反問:“你怎麽管?難道我吃什麽,什麽時候睡覺,你還能二十四小時盯着我?”
“我會三餐給你送飯,你想吃什麽,提前一天告訴我,作息我們再商榷。”
他跟她有商有量,看起來只是行使一個哥哥的責任。
顏籁知道他說到做到,可他越有責任心,她越覺得無力。
她臉上有了淡淡的哂意,“那你打算管我到什麽時候?你能管我一個月,一年,還能管我一輩子嗎?”
“管。”
他的回答擲地有聲。
“那我以後結婚成家,你還管我嗎?”她的眼眸盯着他。
他一時不知道她是無意假設還是有意問他怎樣應對這樣的情景。
苦澀在他心裏泛開,那滋味比黃連更苦,比硬柿子更澀。
他聲音低了下去,但仍然有力地說:“管。”
他的“大度”讓她憋了一肚子火,不免提高了聲音:“那我覺得你過度幹預我的生活,讨厭你,煩你,你還管嗎?”
她太知道他最怕的是什麽。
只是設想一下她說的可能,他的眼眶就紅了,他張了張唇,卻只說出一句:“滿滿……”
像是求饒似的,“別讨厭我。”
顏籁靠着椅背,心頭憋悶得側過了頭。
他就像一只永遠不開竅的蚌,任她如何棒打鐵撬,都不能從他的心裏撬出任何與愛有關的詞。
既然明知沒有結果,不如早早推開他。
可毯子下的手卻還是攥得越來越緊。
緊到,她分不清究竟是誰在用力。
吊水打完,已近淩晨。
發了一晚上呆,腦子裏亂糟糟的。她實在困了,從車上一路迷迷糊糊睡到下車。
車停在賓館門口。
林鶴夢先下車。她習慣性地想下車去拉他的手,另一只手卻先握住了她。
她的瞌睡一下清醒了,睜大了眼睛往旁看去,看見了穿着灰色夾克,臉色發白的男人。
一時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她訝然片刻才喃喃問:“林澄淨,你怎麽在這?”
林澄淨的目光從林鶴夢身上轉到她身上,壓住對另一個人出現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怒火,他啞聲道:“我打了你一晚上電話,你撂下一句‘胃疼’就消失了,你想吓死我嗎?”
他口吻簡直是氣急敗壞。
顏籁這才想起手機的事,“我……剛去了醫院打完吊水,手機放賓館裏了,你在這等了一晚上?”
“算了,你沒事就好。”
打量過她全身,見她還全須全尾地站在他面前,他喉嚨一滾,簡直長松一口氣。
晚秋時節,夜晚霜冷。
三人呼出的氣體在空氣中都有了實際的形狀。
身後的出租車開走時,帶起的風讓她縮了縮脖頸。
黑夜中,她炯亮的眼睛看着林澄淨,問他:“這都半夜了,你現在打算上哪去啊?”
他伸出手指在她額頭敲了敲,“你別管我,先把自己管好。”
看着言語間滿是熟稔的倆個人,林鶴夢的手指緊了又緊,緊到指甲将手心掐出紅痕與血絲。
疼痛讓他理智尚存,保留着面上的雲淡風輕。
他開口道:“外邊冷,回賓館再聊。”
林澄淨擡起手臂扶住了顏籁的肩膀,是一個強調親密的姿态。
男人對視的一瞬間,都從彼此眼睛裏看到了毫不遮掩的敵意。
林鶴夢的目光淡漠掃過他,半屈下膝,說:“滿滿,你身體還虛,哥哥背你回去。”
他都已經做好背的姿勢了,顏籁當然是麻溜地趴上了他的後背。
折騰一晚上,她困得不行,努力睜開眼皮子看林澄淨,道:“別站着傻凍了,跟我們一塊進去吧。”
縣賓館因公務,暫不對外開放。
門崗執勤的門衛認得顏籁和林鶴夢,不認識林澄淨,所以将他攔在了門外,見他們仨一起進去,又專門鑽出頭來問:“你們是認識的嗎?”
“對,自己人。”顏籁笑了笑,“這麽晚了還執勤,辛苦了叔。”
“哎,你也早點恢複健康。”門衛也笑着回了她一句,接着打開了門。
林澄淨走在她身邊,手護在她身後,放在她後背上,嘆服問:“你怎麽和誰都能打上招呼?”
“一句話的事,又不費工夫,人家心情好了,當然樂意給個方便。”她趴在林鶴夢肩上,懶洋洋地側頭看林澄淨,“你說兩句好聽的,人門衛說不定就準你進去了,再不濟也能在崗亭裏坐會兒,怎麽會被拒之門外,在大馬路上凍一晚上呢?”
林澄淨嘆氣,幽幽地說:“沒辦法,我這個人情商一直很低,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他開車來的,剛從車上下來,不會蠢到在馬路上凍一晚上。”林鶴夢闡述事實。
顏籁也反應過來,“噢,對,你開了車。你怎麽不找個地方先住着呢?萬一我沒從外面回來,難道你要在門口等一晚上嗎?”
林澄淨扶在她背上的手臂更進一步,虛虛圈住了她的肩膀,“我着急你,下了班連夜開車過來,你都不關心我吃沒吃飯,餓不餓,冷不冷,一上來就批評我,真是領導作風。”
他們插科打诨時,林鶴夢沒有插話,他的目光看向一側,在路旁轉角鏡中兩個男人的視線短兵相接,如出一轍的厭惡。
被關心總歸是讓人感到溫暖的,顏籁放輕了語調,問他:“那你吃晚飯沒有,餓了嗎?”
“不餓,剛剛吃了外賣,別擔心我。”面對她,他又柔了語氣,似嗔似怪,“你當誰都和你似的,好不容易才讓你把胃養好,一會兒沒在你身邊,你就把自己弄病了,還又麻煩堂哥了,對了——怎麽你和堂哥在一起工作,也不和我說呢?”
林澄淨和林鶴夢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但兩人并不算熟絡。林澄淨小時候就和父母去了外省,一直到高中,因高考戶籍關系才回到金烏縣上學。
這聲堂哥叫出來,聽着多少帶着陰陽怪氣的意味。
從和顏籁做同桌那天起,他就知道她有個喜歡的哥哥,沒成想,這個“哥哥”還跟他有關系。
男人之間的戰争往往只需要一根導火索,他們之間的導火索,就是顏籁。
從見面的第一天起,他們就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似有似無的敵意。
這中間的恩怨由來已久,也默契地規劃出停戰區。
提起這件事,顏籁對林澄淨難免有些淡淡的心虛,“最近不是都忙嘛,我們也沒怎麽聊天,況且,他還是你堂哥,怎麽,你們不聯系?”
“男人之間哪有天天聊天的,我也就天天煩煩你了。”
他的話語裏有意無意地總強調他與她的親昵,像是刻意炫耀。
顏籁忍不住問他:“你今天說話怎麽這麽怪腔怪調?”
他語氣打趣,将冒泡的酸味藏得很好,“我還想說你呢,平時水桶都能自己換,今天怎麽嬌弱到上樓都讓人背了?”
那當然是因為……
顏籁做口型道:我樂意。
林澄淨微微一笑,回之以口型:蒲公英。
——時令性的喜歡,風一吹就沒了。
她就知道他會損她!
偏偏并非事實還無可反駁。
電梯裏唯一一直沒有說話的人,打破了他自己的沉默,“是我願意背她,我可以一輩子背她。”
那銳利冰冷的目光投向另一方,他冷冷問:“你有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