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家裏的東西都沒有搬走,外公的物品用一個房間集中收集了起來。
廳堂上挂着外公的照片。黑色的奠花也髒了,落了一層的灰。顏籁踩着凳子爬上去,摘下外公的相框,仔仔細細,一層一層地擦幹淨,再将相框挂上牆面。
她拿着毛巾的手臂垂下,仰頭看着照片上年邁的外公,看了很久。
好像只要看着,外公就還會精神矍铄地出現在她面前,歡欣地叫她:“滿滿!”
淚管發熱。
顏籁低下頭去,将毛巾按進水盆裏,眼淚終于還是沒忍住,“啪嗒”一聲掉進盆面,濺起小滴漣漪。
她抹幹淨眼淚,将一樓的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整個屋裏已經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她也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在椅子上坐了會兒,看了看手機消息,信號顯示E,顯然山上信號也不大好。
手機電量還剩不到百分之七十,沒有電,沒有火,在身上發熱的那一陣過去之後,顏籁感覺到了冷。
她将紮起的袖子扯下,決定去村口小賣部買幾根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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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了,顏籁卻還在院子裏倒騰。
大約是之前大雨的緣故,主屋旁邊的柴火屋已經被沖刷得摔碎了不少瓦片了。
她搬來梯子,将一垛瓦片抱在懷裏,口中咬着手電筒,另一只手拉着梯子,緩慢地爬上屋頂。她踩住木梯上緣,半匍匐在屋頂上,伸手将屋頂上被風吹來的塑料袋,瓶子,廢紙都扔下屋,清理了碎瓦。
瓦要怎麽擺,也是一門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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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籁掀開旁邊的瓦片研究了下擺放的結構,謹慎地拿起瓦片,按照自己剛剛看到的方式将瓦片一片接一片地鋪放下去。
她的方式是正确的,盡管有點兒慢,在半個多小時後,她終于完成了空瓦區域修補。
大功告成。
她拍了拍手,将放在屋檐上的手電筒撿起來,一只手扶着梯子,小心地一步步往下走。
最後幾個臺階,回頭一眼可以看到地面時,她吊着的那顆心放了下去。
她麻溜地下了兩個梯級,在最後一個梯階時,她太着急了,自然而然地,她這一腳沒有踩到底,整個人猛地一失重,“嘭”一聲摔下了樓梯,接着“哐”一聲巨響,樓梯也倒在了一旁。
有那麽幾秒,她眼前都是黑的,好像摔着後腦勺了,腦瓜子嗡嗡的,然後是後知後覺身體的各個部位傳來疼痛。
心髒跳得抽痛,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顏籁咬住了牙,用不那麽疼的手撐着地坐了起來。
她伸手夠到摔落的手電筒,照了照疼痛的手肘。
被碎瓦片擦破,手肘一道道的紅。
她又摸了摸自己後腦勺,腦瓜上端是疼的,摸不出腫沒腫,接着又挽起褲腿看了看,腳後跟流血了,其他位置太黑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都是外傷,除了疼沒感覺有別的什麽,也還沒摔傻。
得出這個結論,她小松了一口氣。
她正想再看看其他部位,院子的小門被急促地敲響了。
顏籁咬牙站起來,腳踝疼,身上也疼,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正要開門,心髒猛的一跳。
她靠住牆壁,心說不會那麽背吧,想了想,她從兜裏掏出手機,正要按報警電話。
敲門聲又響起來了。
顏籁揚聲問:“誰?”
“是我。”
門外男人聲音清朗而熟悉。
顏籁心髒在漏了一拍後,以更快的速度跳動了起來。她咽了口口水,微顫的聲音說:“說清楚,你是誰?”
他頓了一下,回答:“林鶴夢。”
院門被拉開了,顏籁歪着腿站在門口,狼狽問:“鶴哥,你怎麽來了?”
林鶴夢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停了一拍,緊着問:“摔倒了?”
顏籁若無其事:“崴了一下腳,沒事。”
“那這是什麽?”林鶴夢伸手在她下颚上摸了一下。
冰涼的手指溫度在接觸到顏籁皮膚時,竟讓顏籁感覺到有點生理性的發燙。
他的手指一擦而過,又将指腹給她看,指腹上沾了灰還有血,顏籁這才感覺到臉上擦傷了。
她低頭用手背擦了擦傷口,好像這樣就能将傷口擦掉。
林鶴夢握住了她的手臂,心疼得語氣都變輕了,“不疼嗎?”
她搖了搖頭,“不疼。”
想抽回手臂,發顫的聲音卻已經暴露了情緒。
林鶴夢沒有松手,只是将抓她手臂的姿勢換成了扶,“能走嗎?
顏籁低頭放下疼痛的腳跟,邁開腿走了一步。
疼,但能走。
“能。”她咬牙說。
林鶴夢松開她的手臂,下一秒卻在面前蹲了下來,他說:“上來。”
“去哪。”顏籁瘸着腿問他。
“去衛生院。”
顏籁:“衛生院關門了。”
“有人值班,上來。”他不容置喙。
顏籁在矯情一下和去檢查一下之間猶豫了幾秒鐘,然後緩緩地彎腰趴着了林鶴夢後背上。
離得近了,她的臉甚至能觸碰到他脖頸後那截雪白的皮膚。
他直起身,顏籁雙手虛虛地環住他的脖頸,沒有說話。
“輕了。”林鶴夢輕嘆了口氣。
顏籁咕哝道:“哪有。”
林鶴夢抿了抿唇,心裏只有無邊的心疼。
去衛生院的路是走過無數次的小道。半新不舊的水泥路,結了青苔的碎石板,偶爾被驚動的狗,發出幾聲警惕的吠叫。
落在顏籁耳朵裏,更響的是林鶴夢的腳步聲,每一步他都落得很穩,手臂緊緊地抱住她,微涼的皮膚都因碰觸而變得滾燙。
顏籁調整着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平靜,她問他:“鶴哥,你怎麽回村了?”
“回家看看。”他的回答也一板一眼。
“你回家了?”顏籁奇怪道。
她去村口小賣部買東西時路過他家,多看了幾眼,家裏光都沒有,更別說有人了。
林鶴夢安靜了一會兒說:“沒有,還沒回去。”
他沒說的是,一下午聯系不上她,他是連夜趕上山的。
衛生院很快到了。
已近十二點了,衛生院裏燈還還亮着,大堂是打吊水的地方,擺着幾十張靠椅,已經入夜了,空寂寂的沒什麽人了。
在進門口的時候,顏籁輕輕拍了拍林鶴夢的肩膀,“鶴哥,放我下來。”
林鶴夢彎下腰,将她穩穩放在了地上。
腳一踩地,有一種鈍痛感立刻襲來。顏籁“嘶”了一聲,扶住了旁邊的牆壁。
林鶴夢立刻低頭問:“腿疼?”
“沒事。”顏籁搖了搖頭,扶着牆壁自己一蹦一蹦地往醫生的診室走。
衛生院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比較大型的診所,醫生的辦公室也就那麽一間。
顏籁跳到辦公室門口推開門時,裏面值班的醫生正躺在椅子上用衣服蓋着頭睡覺。
“醫生。”林鶴夢先叫了一聲。
醫生沒有反應,他走過去又敲了敲桌子,提高了音量,“醫生!”
這一聲總算把人叫醒了,那醫生動了動手臂,将衣服拿下來,迷迷瞪瞪看着他們:“怎麽了?”
“人摔了一下,麻煩您幫她看看身上的傷怎麽處理。”
醫生這才直起身,指着旁邊的塑料凳子說:“坐這來。”
沒有扶的地方了,顏籁還想蹦跶兩下,林鶴夢快步走過去,一把環住了她的腰,“慢點。”
她身體一僵,還是由他扶着,慢慢地走到了凳子旁坐下。
“摔到哪些地方了?”醫生問。
顏籁先指了指後腦勺,“磕了一下。”
“轉過去,我看看。”
顏籁聽話地轉過身,醫生伸手按了按她的後腦勺,“哪個位置?”
“上面,腦袋頂後面一點。”
“怎麽摔的?”
“爬梯子踩空了,也不高,就是最後一階梯子。”
醫生按了按她的後腦勺後大致有判斷了,“腫了,挺大一個包,我給你開瓶紅花油你先塗着,要是不放心,明天下山去縣醫院照個片子。”
“我骨頭沒事吧?”
顏籁回過頭,有點緊張地問。
醫生嘆氣:“我摸着只是腫了,但這說不定,要是不放心,還是去檢查一下。”
她還沒說話,林鶴夢先點頭,“好,天一亮我就帶她下山。”
“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醫生問。
顏籁卷起褲腿,将腳踝給醫生看:“這裏。”
醫生戴上了口罩和醫用手套,又起身去端過醫用盤。
他先檢查了下她的傷口,雖然是擦傷,但隔着一層衣服,倒是沒有擦到灰塵,醫生簡單給她消了下毒,塗上藥膏也就完事了。
她身上其他傷口也差不多,就是臉上那道傷痕,最開始還沒感覺到,清理幹淨了才發現下巴上剌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醫生道:“你這其實縫兩針最好,但這臉上容易留疤。”
聽到要縫針,還可能會留疤,她一下紅了眼眶,“那不縫針行嗎?”
“不縫針也可以,就是平常得多注意點,每天換一次藥。”
醫生給她消毒上藥後找了塊紗布和膠帶幫她将臉上傷口貼上。
她松一口氣。
拿出手機照了照自己,還莫名有點想笑。
拇指大的傷口,包紮得還挺誇張。
醫生将藥都拿給他們,指着藥交代道:“這個是消炎藥,一天三次,一次兩片,這個紅花油,你回去看看身上還有哪些傷,塗不到的地方讓你男朋友幫你塗。”
這一句男朋友把顏籁和林鶴夢都說愣了,不知道什麽緣故,顏籁沒有澄清,林鶴夢蹲在她膝邊看着她的傷口,也沒有說話。
拿着藥一瘸一拐地走出衛生院時,林鶴夢還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他伸出的手臂又幾度收回,見她實在走得艱難,林鶴夢還是俯下了身。
“哥哥背你好不好?”
她搖頭,“你能背我一陣兒,也不可能一直背着我走。”
“誰說不能?”林鶴夢強硬地握住了她的手臂,蹲下身道,“上來。”
顏籁和他僵持了一會兒,在他的執拗下還是趴上他的背。
“鶴哥。”
“嗯?”
她側了側頭,腦袋枕在他肩膀上,低聲說:“我想外公了。”
“爺爺要是看到你摔成這樣,要心疼的。”他道。
顏籁更緊了緊抱着他的手臂,帶着一點點私心,她的唇輕輕地印在了他的脖頸處。
林鶴夢雙腿一軟,險些摔倒。
“滿滿……”
“嗯?”
“不,不要……”他結巴了一下,“不要親我。”
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說穿,顏籁頓時紅了臉,強詞奪理地辯解:“我是覺得看起來挺白,想咬一口。”
他鄭重其事,“也不能咬。”
顏籁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當即就真一口咬了上去,細細的牙齒磨吮着他雪白細膩的皮膚,直到聽到他疼得嘶氣,她松開了牙。
一道清晰的牙印留在了他的後脖頸上,再深一點都銥驊能見血了。
林鶴夢沒吭聲,只是從微顫的手臂和急促的呼吸聽得出他疼得緊了。
她終于心虛起來,伸出手輕輕地給他揉了揉,小聲說:“對不起。”
他繃緊了唇線,沒有回答。
她口裏道歉,心裏卻得意得很。好像這樣他就打上了自己的印記,就完整地屬于她了。
“鶴哥。”她又叫他。
可能是真生她氣了,林鶴夢不再回答她。
顏籁晃着小腿,天真無邪地說着可怖的話,她說:“我有時候真想把你吃掉。”
“你想從哪先下口,腦袋,還是脖子?”他竟然也接腔。
顏籁被逗樂了,往上爬了爬,箍緊了他的脖頸道:“不行,把你吃了誰來背我?”
“不是不要背了嗎?”
她嘆口氣,“那我還是把你吃掉吧。”
他低聲說:“好。”
她笑了一路,連愁緒都笑散了。
再回到家門口,顏籁踩着地,撐住了門。
時間不早了,她道:“你回去休息吧。”
“嗯。”他應下。
顏籁關上了門,但是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她并沒有把門栓起來,只是虛虛地掩着,她轉過身,也沒有走,只是發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梯子和滿地的碎瓦片。
她不知道她在等待什麽,只是心裏有一種念頭讓她別走得那麽快。
在黑暗裏,連時間都變得頓感。下一秒,一陣輕輕地敲門聲喚回了她的神智,她猛然回頭,看向大門。
門外林鶴夢輕聲道:“滿滿,我不放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