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
空間 04
我的“杞人憂天”是對的。八月，我們收到了一通舉報電話。
“你們這個新功能到底行不行啊？怎麽還給了別人占有他人私人空間的機會呢？人都沒開口對方就知道了，技術也不要這麽高超吧？能不能留點兒隐私設置，有些東西可以讓人看，有些想法不能讓別人知道。誰還不能有小秘密了？”
我聽她叽叽喳喳了半天，然後問：“請問你是徐暄和嗎？”
徐暄和：“……謝停運？”
我說：“對。明明你是用得最得心應手的那個，結果你是第一個投訴的。”
徐暄和幹笑兩聲，說：“這不是出事了嗎……”
“你自己沒有處理好的事，就要怪到我們頭上？”我厲聲問道，“我早和你說過，什麽都讓人知曉，什麽都想知道，這樣的生活根本不能長久。”
徐暄和沉默了，良久，我才聽她說：“我們見一面吧。”
*
我們面對面地坐着。
“不是我故意找茬兒，”徐暄和嘆了口氣，“是真的出事了。”
“怎麽了？”
她用勺子攪着那杯咖啡，說：“當初和我一起試用的那群人裏，有一哥們兒自殺了。他爸媽問了一圈，找到了我，說讓我找你們要賠償。”
我皺起眉，“自殺？為什麽？而且這憑什麽讓我們出錢？”
“聽說是他交了個女朋友，談了兩年，結婚一年。今年用上這個東西以後感情迅速升溫，沒怎麽吵過架。”
徐暄和用手撐着下巴，慢條斯理地說：“但是近幾天吧，他覺得自己老婆管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他覺得自己想被侵犯了一樣。他老婆又是個占有欲比較強的人，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天，他受不了就自殺了。”
這會輪到我沒話說了。
“心有靈犀”用久了，會讓人覺得自己在面對這個世界時是透明的，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之後，還要被一群人圍觀。
那種沒有自己的空間的感覺，确實很不好受。但那些人使用它，都是出于打破從前淡漠的人際交往的想法。現在發現了問題，竟全來找公司的麻煩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低頭笑了一聲，說：“這事兒我們公司不會賠償的。早在上市的時候就說過，一切後果自己承擔。另外，你自己也別用那個東西了。”
那天之後我們再沒見過面，但我在線上得知她已經停用了。
我們向上面彙報了這件事。
公司讓我們停止研究。
我問老板：“那我們是不是失業了？”
老板和我說：“沒有。不過你們會被調到別的部門。”
我沒再說什麽。
這樣的結果我早就料到了，它是無可避免的。
現在走在街上，誰也不知道誰在想什麽，誰也不會向任何人挑起任何聊天話題。一切回到了原樣。
我們七個人鑽研了那麽久，兜兜轉轉，還是沒能成功。說來也是自己技術不行。
“心有靈犀”的時代終究是過去了，還不到一年，就變了回去。我不喜歡原先的樣子。太冷了。但今年上半年的樣子，我也不喜歡。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要适度。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整體，我們聯系緊密，卻也有自己的個性。所有人都會有自己的小空間，來存放自己的secret，誰也不能奪走。
但“心有靈犀”奪走了。我感到很抱歉。
在交談之中，能給對方留下私人空間，這是誰都能想到的，但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很難說，這樣的要求對我們是不是太過于苛刻。
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
八月中旬，日頭當空，熱浪翻滾。
我走在街上，看着周圍的人，可他們不是低頭看自己的終端，就是閉目養神。
今天很熱，但眼前的社交溫度很低。我沒有勇氣向其中任何一個人打招呼，因為我知道我是個膽小鬼。
我找了個戶外遮陽傘下的椅子坐了下來，閉上眼，腦海裏忽然閃過之前讀到的一句詩——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可以自全”【1】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