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
只是當時已惘然
火焰在燃燒。
意志與克制倍受煎熬。
重樓很是煩躁。
發情期的□□不斷撩撥他的心,哪怕盤在宮殿上紋絲不動,睜眼閉眼也都是飛蓬。
他陷入了有且僅有的幾次回憶,即便知道這空想的蜜糖與□□無疑,也無法抗拒地陷落于其中。
……
在發自內心的滿足得意之餘,他不禁心想,你這又是何苦呢?明知道我有心不殺你,還半分餘地都不願為自己留下。
他嘆息地思忖着,輕微地頓住動作,摸了摸脖頸。
被夾裹着炎波血刃強行刮擦的傷痕雖愈合了,卻總覺得有同樣的傷烙在心間。
莫名的煩躁頓時就溢上心頭,他一把掐住那節細白的韌腰,作勢狠咬對方的肩頭。可齒列落在剛剛愈合的傷處時,又不自覺放軟了力道。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後,惱怒一下子沸反盈天。
“哼!”
……
這尤物一般的身子,可真比你的性子識趣多了。他冷眼瞧着,一點都不意外神将的不肯死心,竟不知何時又掙脫束縛,半爬半掙往前逃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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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神将倔強地咬緊牙關,那雙眼睛還點燃着明亮清醒的怒焰,不曾屈服地瞪視自己。
一個可敬的對手,實在可惜了。他勾了一下嘴角
……
“嗯哈…”耳邊頓時傳來壓抑到破碎的低哼,幽藍色的雙瞳目眦欲裂地瞪大,濕紅的眼角滑落更多淚水。
那純澈的眼睛裏,浮現了刻骨的屈辱與痛恨。
美得驚心動魄。
就和這具越發柔軟順服的,必然會被自己打造成專屬容器的身體一樣美麗。
他輕輕揚眉,又沉又重地彎下腰、俯下身,如逡巡領土,如賞玩珍寶,在被自己踏遍的疆域中,将一切天地靈物收入彀中。
……
我的了。
這一切都是我的了。
你的歡愉、你的痛楚,一切由我賜予。
你的纏挽、你的抗拒,盡皆因我而生。
你會像前幾日神界那場大戰一樣,所有關注、所有戰意、所有殺心,都集我一人之身。
他如在水中,撈起一彎不可能存在的明月,心情忽然大好。
“呼…”重樓忽然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可是,飛蓬那個時候,該有多絕望呢?他閉上眼睛,心好疼好疼。
重樓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無法自拔,又是第幾次如此心痛了。
但他确實每一回都強熬了過來,而不是放任理智沉淪,以致于徹底被□□主宰。
在下一波情潮到來前,重樓照舊刮完了自己龍尾處新生不久的鱗片。
“唰。”更多鮮血濺落在地,将之前就墜落的雜亂羽毛染紅,也令那深紅的血塊痕跡更加發黑。
他的氣息自然也跌落下去,但這樣的虛弱也使得理智再次稍有恢複。
“飛蓬…”重樓輕輕松了口氣,低語喚了一聲。
快了,還有幾天就結束,我絕不會再給自己機會傷害你。
獸瞳中的眸光漸漸迷離,又被強自凝起。重樓不敢有絲毫放松,生怕欲念趁虛而入,壓倒了理智。
“呼。”一個風聲響起,有什麽靈巧地穿過層層疊疊的陷阱與封鎖,進入了這個密境。
重樓猛然擡眸,視線夾雜着無法收斂的欲望與極力提起的理智,橫掃了過去。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還好森寒銳利的劍風嗖得刺過來,及時喚醒了重樓。
“……唉。”他只稍稍側頭,讓劍光一閃而過,用血與疼為理智添加了新的枷鎖。
重樓卻發覺,飛蓬瞧過自己身上的傷口與地上淩亂不堪的血跡、皮毛、鱗片,視線當場凝固。
“……”他默了默,強忍着火燒火燎的煎熬,啞着嗓子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飛蓬握劍的手無端地松了松,但見重樓周身氣息時起時滅,又重新捏緊了:“魔尊把阻礙設的不錯,可本君從不會一個坑摔兩次。”
果然,因為和自己為敵,飛蓬用了不少心力研究怎麽破解空間術法。重樓不知該笑還是該嘆,只能垂下獸瞳。
“你來找它?”和飛蓬相比堪稱龐大的獸身緩緩挪動,他把目光掃向了一片狼藉的宮室之下。
飛蓬随之望去,瞳眸登時一縮。
整個異空間的土層深處,其實奇花異草無數。但這株有利于凝煉靈魄的奇異植物,是唯一幸免遇難的。
現在,重樓挪動身體,将之暴露了出來,而飛蓬瞳中一閃而逝的亮色,也暴露了他此行的目的。
“給你。”重樓便用尾巴尖卷住根系,遠遠丢入飛蓬懷裏,令彼此間并無觸碰:“快走吧。”
飛蓬:“……”
他靜默了一瞬,還是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只有這個沒被破壞?
為什麽你直接猜出這是我的目标??
為什麽你輕而易舉就給我了???
以及,你為什麽要用自殘的方法,強行度過發情期。
飛蓬深深凝望着重樓。
其實,從他聽神農說,重樓是他第一個自己扛住發情期的異獸作品,以剝鱗片拔羽毛放血再恢複再動手的疼痛感逼着自己始終保持清醒,就對一個事實心知肚明——
發情期裏肆無忌憚折辱自己的魔尊,和他在鬼界派人所了解到的判若兩人,只有後來堅持住本心的,才是真正的重樓。
只因但凡強者,無一不是心志堅定之輩。控制欲望,拒絕誘惑,無疑是成長的關鍵之一。
“……”重樓沒有回答,只将彌漫獸瞳的浮躁狂欲,盡皆強行斂起。
那眸色依然是金紅,可注視着飛蓬的眼神寧靜地近乎于溫柔。
飛蓬忽然懂了,他不自覺捏緊手指,當即諷刺道:“哼,魔尊當初既然下定決心,又何必心生不忍、手下留情?”
明明想放任□□,把自己打造成發情期的專屬容器,後來又為何管不住獸心,反而有所覺悟,堅持找回原本的克制隐忍,以致于作繭自縛?!
這簡直是堅持半途而廢,壞事卻做不徹底,可笑之至!
“還是那句話…”這一次,重樓沒有再以魔尊自稱。
他只以淡淡的、嘆息的語氣,鄭重回答:“我只中意你。而這,并不是開始就能預料到的。”
中意?!無法言喻的怒火莫名其妙爬上飛蓬心間,燒得眼眶隐隐發澀。
“哈哈哈哈!”他扣着劍柄的骨節用力到發白,只覺嗓子眼堵得厲害,笑聲便沙啞而充斥嘲諷:“世事無常,當真滑稽!”
霎時間,煞氣與殺氣狂湧而出,瘋狂挑動着重樓的戰意與□□。
“啪。”金紅色的眸子浮起驚濤駭浪,重樓難耐地甩甩尾巴,更用力地盤踞在廢墟之上。
宮室便一層又一層更加陷落,連帶整個異空間不斷震動。
但重樓始終未曾出手,飛蓬也沒有。
他深知,最開始那次約戰之後任由劍架上脖頸,适才又能躲卻沒全躲,重樓真的除了公平決戰,會放任自己殺他報仇。
可飛蓬一想到這個局面,便覺得無樂趣無意義,半點報仇雪恨的釋然都生不起來。
“飛蓬…”重樓終于開口,嗓音幹渴喑啞:“你快走吧。”
飛蓬冷眼看着他:“不,本君有的是耐心等你下手。”
魔尊的發情期那麽久,早晚熬得毫無理智,只知道掠奪占有。那時候是他主動對自己出手,再殺他就有了充分必要的理由。
重樓:“……”
飛蓬似乎又想到了什麽,把懷裏的靈藥丢回去給重樓:“我不要。”
重樓:“……”
他瞧了記仇的飛蓬一眼,倒也不意外,就是有些一言難盡,只得收好那株異植,還設置了保護結界。
然後,重樓繼續在廢墟上當雕塑。
和他杠上的飛蓬就在對面打坐,時刻做好了出手傷獸的準備。
飛蓬是真心打算一次性決出生死,但重樓的忍耐力超乎他的想象。
“……你……”眼看着獸瞳中的金輝漸漸從深到淺,飛蓬惱了:“這次怎麽就能忍了?!”
重樓再次晃了晃龍尾,語氣冷靜地回道:“上次我們只是打了一架,不算認識,也就不談中……”
剩下的“意”字他沒能出口,因為飛蓬的劍已經再次架上了脖頸。
那雙幽藍色的雙瞳,冷如萬年寒冰。
重樓頓了頓,還是說道:“當時,我不在意你的性命,現在恰恰相反。”
劍鋒猛然刺入頸間的鬓毛,割破下方保護皮肉的鱗片,讓魔血染紅了紫色的長毛。
“咻。”突然間,一個聲音響起,伴随着惱怒和殺意。
飛蓬還來不及反應,重樓的身影已然一閃,消失在面前。
他回過頭時,便見重樓化回人形,擋在自己和忽然出現的神農之間。
那個背影,挺直峻拔,如山般沉默而高大。
可是,鮮血還自頸間流淌,染紅了斑駁的甲胄。
“……”飛蓬握劍的指尖一顫,下意識垂下了手臂。
但神農同樣陷入沉默,秘境周圍禁制被破,他只以為是重樓自行發瘋,沒當一回事。
可忽然就有了性命之危,吓得他以為出了什麽事,立刻趕了過來。
結果,就這,就這?
神農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道:“我好像來錯了?”
“……咳,慢走不送。”重樓不尴不尬地說了一句,氣得神農一袖子把他摔回了原形。
落點很準,砸破重樓給靈藥設的結界,但未損異植半分。
重樓甚至還就地甩了一下尾巴,當神農的面将這凝煉靈魄的異植卷起,再次丢進飛蓬懷裏。
他還不忘,将逐漸變回原色的血瞳亮出:“您說過,若我度過第二次發情期,就可以自行處置。”
“哼,沒良心的臭小子。”神農罵了一句,憤怒地走了。
飛蓬:“……”
他抱着那株靈藥不語,目光沉沉地凝視重樓。
金色幾乎全部褪去了,血瞳重新浮現深沉卻純粹的紅,正與自己相視無言。
良久,重樓才開口:“你不走,是想再打一場嗎?”
“……”飛蓬閉了閉眼睛,沒有吭聲。
如果說之前剛确認重樓真心時,他回想曾經受到的欺辱只覺可笑之至,那此番重樓任由自己下殺手之餘,又能毫不猶豫試圖保護他,自己就再做不到不動容。
飛蓬不禁遠望層層薄霧、朵朵濃雲,忽然想到天高遠闊的新仙界。他同重樓,在那裏交手過無數次。
比武決鬥的酣然暢快和曾被踐踏的絕望痛苦糾纏着,放不下,忘不了,殺不掉,每每進退兩難。
“如果你當初不心軟饒我一命…”飛蓬忽然說道:“現在就什麽事都沒了,不會這樣被動和痛苦,你我都不會…”
重樓怔了一瞬,緊繃的心一下子松懈,竟是笑出了聲:“是嗎?沒有相處就不會淪陷,你居然會這麽想?”
清風蕩起縷縷青絲,将那雙藍瞳中的銳利掩去幾分,可飛蓬執意追根究底:“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重樓啞然失笑:“能和我過招的不止是你,我在意的也不只是武力,飛蓬。”
他一貫冷峻嚴酷的臉頰,染了嘆息的色彩:“你直到現在,都不明白。”
“……那魔尊可以說得更明白點。”飛蓬有些惱了:“你到底中意我什麽?!”
他始終都不明白。
就像最初,不懂為什麽重樓要那麽折磨他,也像後來知曉異獸秘辛,不解一直禁欲的重樓怎麽就在他身上破了功。
“最開始被引起發情期,确實是因為平手。”重樓便也斂去那并不多的幾絲笑意:“可後來心軟,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是…”
他搖了搖頭,嘴角卻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于驕傲的弧度:“飛蓬,你從不曾低頭。”
不僅如此,你還知世故而不世故。不然,身為鬼界冥君見慣癡男怨女、七情六欲,又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殊不知,喜愛一個人,往往無法具體形容。只因你會覺得,對方哪哪都好,處處都吸引自己,正如你于我。
“……”飛蓬卻是沉默了,若重樓就喜歡和他棋逢對手且落入絕境也不肯認輸、有活路都不走的強者,那自己确實完全符合。
當然,和重樓也交過手的九天也算搭邊。但以他對九天的了解,她為長老團首座,素來以神界為重,絕不會寧死不屈,而是蟄伏以待時機光複神界。
況且,九天不會想脫離神界,自己卻恰恰相反,只想脫離族群好快意恩仇。就是恨一個人太累,但放下仇恨又不甘心。
從無數優點裏挑出要點作為回答,重樓瞧着飛蓬擰眉沉思,視線愈發柔和。
“再者,你說我心軟,可你如果狠下心直接動手殺了我…”重樓輕笑着點破:“不也同樣不會糾結痛苦了嗎?你過于心善了,飛蓬。”
飛蓬一下子無言以對。
“不過,這只是我的私事,你根本不需要有負擔。”重樓低語,像是憋了很久般,深深吐出一口氣:“你于我是對手,我于你是……仇敵。”
飛蓬一震,瞧着重樓紅得幾欲滴血卻全是堅定的赤瞳,驀然無語。
他知道,重樓在隐晦地表示,喜歡只是私心,而自己不用有任何顧慮,也不用給他任何回應,想殺他更是随時可以。
“……不。”飛蓬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不必了。”
他瞧着重樓下意識睜大的血眸,語氣清淡似薄風拂微雨:“既然我們以前從未相交,那日後也該如此,就當……還了你這靈藥的人情。”
瞧着飛蓬攥緊靈草,重樓垂下眸子:“你決定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對。”飛蓬站定腳跟,篤定地回答道。
報複失去意義,弑殺于心不忍,可相處又難免淪陷,不如回到原本的模樣。
他的聲音,便徹底歸于平靜:“一別兩寬。”
“……好。”重樓負手而立,不忍挽留,不敢追逐。
他在異時空的涼風中一言不發。
亭臺樓閣、雕欄玉砌塌陷殆盡,徒留殘垣斷壁。
倒是暮色蒼茫,晚霞灼燒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