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許多天沒能好好說上話,周承玦快把自己憋出內傷。
他早就該想到,自家親爹拗不過他時都會去找周承钰說些有的沒的。周承钰向來都是那種聽話懂事的小孩,就算不想幫忙也會幫。
都是他氣急敗壞上頭了胡言亂語,現在周承钰肯定真的以為他出國就會始亂終棄随便喜歡上別人了,所以這麽多天都不願意理他。不跟他說話,也不和他對視,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現在怎麽辦啊,是不是只有他出國了周承钰才會高興?
他是保證過,無論周承钰讓他做什麽他都會做到。可唯獨這件事……
“周承玦。”
——是在叫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喜出望外地轉頭看去。
被車廂內的氣壓影響,周承钰一只手捂住耳朵,輕輕皺着眉,并沒有看他。
似乎只是場幻聽。
咔嚓一聲,周承玦升溫的心髒出現了裂痕。
即使人多得沒有扶手可抓,周承钰也不願意像往常一樣扶着他的胳膊,只一個人搖搖晃晃地站着。
以往不是這樣的。周承钰嫌外面的扶手不太幹淨,就算有空的都不願意碰,只靠着他休息。他會特意把校服洗得香噴噴,就算周承钰一頭栽進來睡覺都沒關系。
可現在……
在周承钰的心裏,他已經不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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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玦克制不住地失落,一顆心稀裏嘩啦的碎成無數塊。
走到小區樓下,兩人不約而同地頓住了腳步,仍舊相顧無言。
沉默片刻,周承玦幹巴巴地說,“晚安。”
周承钰點了一下頭,沉默地走上臺階,轉身進了家門。
依舊不肯理他。
周承玦捂住胸口,呲牙倒吸一口冷氣。
碎成一地的心片甚至又彈射起來二次傷害!
他已經是個行走的篩子了,被戳得千瘡百孔,稍微一動哪哪兒都漏風。立秋後降溫的夜風吹得他心口哇涼。
家都不想回。他洩氣地一屁股坐在臺階上,抱着腦袋狂躁地亂揉頭發。精神狀态不怎麽穩定的樣子,夜跑回來的大叔見了都避着他走。
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周承钰房間的窗戶,只能看到房間裏打開燈之後,投在窗下的一小片亮光。
周承玦就盯着那一小塊被照亮的草地發呆。
他想留下,也想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顯得自己成熟一點。但再怎麽修飾,都沒法改變他的本質——
他就是個沒救的戀愛腦,就是覺得老婆比前途重要。前途去哪裏都可以尋,可老婆永遠只有一個。
他就是個這麽沒出息的人。
周承钰肯定後悔說喜歡他了。
在臺階上坐到屁股痛,周承玦忽然驚醒看了眼時間,起身跑出小區,去地鐵站附近的花店。
他在這家花店訂個了包月套餐,讓老板每天留一朵郁金香。花店十點半關門之前他過來拿,再悄摸送到周承钰窗臺上。
窗臺上總是幹幹淨淨。但他沒親眼看過周承钰把花拿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區裏晨練的叔叔阿姨拿着回家去哄孫子玩了。
他也不敢問周承钰。就怕本來好好的,這麽一提周承钰連他的花都不願意要了。
想不出好的破局辦法,只能先窩窩囊囊地在老婆身邊待着。
狗狗祟祟地送完花,他剛到家,周遠城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太了解他了,一點都不擔心他這時候已經休息。
“幹什麽?”因為在跟周承钰冷戰,導致他每次跟親爹說話都沒什麽好情緒。
周遠城聽他說了為這事兒跟好哥們吵了一架,身為始作俑者自覺理虧,也不跟他計較。
“嗯,什麽時候?怎麽還有我的機票……哦,知道了。”
周承玦鬧心地聽完電話,嘆了口氣,說,“行吧,那我也去。”
月考是在九月底,緊鄰國慶,考完試直接放假。為騰空考場搬書時,周承钰聽見身邊的同學都在讨論假期安排。
除了寒暑假,國慶就是最長的假期了。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周承玦。以往家裏沒什麽事的話,都是周承玦拖着他出去玩的。
如果周承玦不安排,那他就沒有安排。
月考兩天,考試時間安排得很寬裕,他們不同個考場,但考完試還是會回教室的。奇怪的是,周成玦從考完第一場語文就沒露面。
感覺不像是去打球了。考試沒帶手機,暫時聯系不上他。周承钰一個人去吃午飯,又回來考試,一整天都沒見他的人。放學前終于忍不住,找了個跟他同考場的同學詢問。
“周承玦?他今天沒來考場啊。”
“他沒有考試?”周承钰不由自主道,“他今天沒來學校嗎?為什麽?”
“這……我怎麽會知道啊。”被他逮住追問的同學都笑了,打趣道,“你們倆關系那麽好,他都沒告訴你麽?”
“可能是家裏有事吧,我也不太清楚。”周承钰勉強彎了一下嘴角,“謝謝你了。”
怪不得一整天都沒有看到他的人影,原來根本就不在學校。
周承钰獨自回家,走到樓下猶豫了要不要直接上樓找人,最終還是先回自己房間去找手機,以免錯過了什麽重要信息。
他的直覺準确到可怕。聊天窗口裏沒有新消息,朋友圈裏卻有一張他不敢點開細看的圖片,是周承玦下午發的。
是航班信息的截圖。
他不想細看的,可劃到這裏只是掃了一眼,關鍵信息就瞬間鑽進他的腦子。
明天上午十點零五分,明海機場T2出發,落地新加坡。
周承玦要走了?
他頭腦短暫地空白,握緊手機跌坐在床邊,一路跑回家時心裏的忐忑不安都得到了印證。
怪不得連月考都敢缺席。既然要離開這裏轉去新學校,這麽一次考試也就不重要了。
明天早上十點的飛機……那周承玦明天一定也不會去學校的。
既不去學校見他,也不來跟他告別,甚至沒有一聲正式的通知。是想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離開嗎?
周承钰懵了一陣,重新點進朋友圈去看那張截圖,把航班信息更細致地确認了一遍,然後沖動地點進周承玦的微信,在對話框裏打字。
打了十分鐘,沒發出去一個字。
一遍遍措辭讓他逐漸冷靜。理智回籠,周承钰最終删掉了所有內容,乏力地倒在床上。
如果周承玦不想跟他告別,他是不是也應該配合地裝沒看見?
或許只是因為這兩天要考試,不想讓他分心,周承玦才故意不告訴他的。
那等明天過去呢,以後呢?如果周承玦真的不再理他,他們就這樣心照不宣地斷聯嗎?
“怎麽還在發呆呢。”阮萍見他房門沒關,過來提醒他,“洗個澡快睡吧,明天不是要考試嗎?”
周承钰沒有動,聲音很低,“嗯……太累了,起不來。”
久違的撒嬌令人心軟。阮萍莞爾,走進來站在床邊拉他起床。
這是他小時候慣用的伎倆。他會耍賴不肯起床,等大人過來拉才肯動,在起身時趁機張開胳膊,雙手緊緊地抱住媽媽,把臉貼在她肚子上蹭。
許多年沒有過的溫情時刻,周承钰抱着她不舍得松開手,迫切地需要從中汲取些力量,也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好了,再堅持一天。”她摸着兒子的頭發,柔聲說,“考完試不就放假了麽?到時候在家好好休息,不讓小彤過來吵你。”
她最近雖忙,卻也察覺出兒子的情緒不太對勁,只是還聯想不到太多,僅以為是高三的壓力太大。
“嗯。”周承钰仰起臉,露出稚子般天真的笑容,“我這次語文做得很順,說不定又能考階段第一呢。”
阮萍鼓勵道,“那好啊,到時候出去吃大餐。”
家裏少了個人,家庭關系反而比從前更溫存了。母子兩人略略說了幾句,阮萍又催他去洗漱。周承钰這才松開手。
可夜深人靜時,折磨才正式開始。
他腦海裏全是周承玦,整夜難以入睡,反反複複地聽到周承玦哽咽的聲音。
“你真的喜歡我嗎?周承钰。你就是這樣喜歡我的嗎?”
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他一遍遍地想,他們到底是以什麽關系結束的呢。
周承玦是他人盡皆知的摯友,也是他從未與任何人談論過的心事。
鬧鐘在早晨六點四十準時響起。
周承钰緩慢地睜開眼睛,猶在夢中。
睡眠不足兩個小時,他坐在桌邊吃早飯,完全難以下咽,臉色慘淡得讓人害怕。
阮萍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怎麽精神這麽差?是不是考試太緊張了。只是一次月考而已,考不好也不要緊的。”
“沒事,就有點失眠。今晚回來早點睡就好了。”他說。“我吃飽了。”
“帶點零食吧。”阮萍從冰箱裏拿出兩條巧克力放進他校服口袋,“別再低血糖了。午飯一定要吃啊。”
“好。”
周承钰回房間拿手機,去學校的地鐵上戴着耳機,随機點開歌單隔絕噪音,調大音樂的音量,想讓自己靜下心。
事情要一件件解決。他是學生,考試是眼前最要緊的事,別的都應該等考完再說。
他用力地逼自己鎮定,腦海中卻沒有一件事是跟學習有關的。
耳機裏的歌聲一句比一句悲情。
“已經很勇敢還是難過
“許多事情都有選擇
“只是往往事後我才懂得”
他不勇敢,一點都不。
他被自己困住了,被那些看起來根本沒有選擇的選擇題困住。他仿佛永遠都不會懂得,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究竟他是真的為周承玦的未來考慮,還是只是拉不下臉來挽留?
為了這點可笑的自尊,他就要失去周承玦嗎?懂事很重要嗎?正确很重要嗎?
為了一個并不确定的将來,就要放棄舍不得放棄的現在?
耳機裏的歌聲循環了三遍,在即将到來的高/潮處戛然而止。
“我不曉得我不舍得
“為将來的難測
“就放棄這一刻”
周承钰關停音樂,走出地鐵,心裏的倒計時一刻都未曾停止。
早晨出門的時間是七點二十分。
一首歌的長度是四分四十二秒。
理綜考試将在九點整準時開始。
他對時間的流逝格外敏/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眼睜睜看着自己離一場慘淡的結局越來越近。
藏在課桌裏的手機,挂在教室裏的時鐘,随處可見醒目的倒計時鑄成堅不可摧的牢籠。
他已經被框在這令人窒息的牢籠裏太久了,從來都認為自己沒有勇氣,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可如果有呢?
或許……他有呢?
課桌椅碰撞,劃過地板的噪音尖銳得像一聲嘶鳴。
第一考場內響起破壞緊張氣氛的噪音。岳慎也難免回頭看了一眼,意外地發現是周承钰站起身,出于道義勸阻,“考試就要開始了,你去哪?”
“拜托你幫我請假。”他在顫抖,像是害怕着什麽,可眼裏分明沒有看進任何人,一意孤行地往外走,“就說……什麽都行,拜托你了!”
飛機起飛的時間是十點零五分。
周承钰旁若無人地跑出教學樓,腳步越來越快,輕盈得像踩着風。
他無心計算未來。他只要現在。
他要周承玦。
上午九點鐘,周承玦在貴賓休息室裏炫完了兩份蝦仁拌面,神情凝重得像吞了兩坨烏雲。
“有這麽難吃?”周遠城問。
周承玦說,“難吃哭了。”
說得周遠城都好奇,拿他的筷子嘗了口剩下的,“難吃都能吃兩大碗,真不愧是我兒子。”
“誰讓它那麽貴。”周承玦擰開礦泉水漱口,“好不容易跟你出來享受,我當然得委屈自己吃點好的。”
跟他爸出門非商務艙不坐,親生的兒子花點錢怎麽了。
周遠城不想委屈自己跟他吃這玩意兒,幹脆地撂了筷子說,“你昨天沒睡覺?倆大黑眼圈,跟我虐待你似的。”
“沒心情睡。”不提還好。周承玦又開始心浮氣躁,拿起降噪耳機套在頭上,“補個覺,要走的時候叫我。”
睡什麽覺啊。他在學校消失了一整天,周承钰居然都沒發現,整晚淨顧着生悶氣了。
這樣下去不行,他橫豎是得發瘋。
等陪他爸走完這一趟,回來他就瘋到周承钰眼前去。到時候撒嬌撒潑挨個來一套,不要臉的招數也都使上,放手一搏總比他這麽憋個半死強。
偏偏今天的日推歌單裏還都是悲情音樂。他聽了更睡不着,一首一首閉着眼暴躁地往下劃,忽然微信通話的聲音響起來。
他還以為是歌單play裏一環,點了好幾次“下一首”都沒反應,才明白是真的微信電話,不耐煩地接通,“誰啊。”
“周……承玦,”斷斷續續的氣喘帶着哭腔傳入他耳中,“周承玦,你在哪?”
通話信號中斷。周承玦從疑惑到震驚,聽到熟悉的聲音一瞬間坐直,眼睛都睜大了。
旁邊周遠城見他這樣正要嫌棄,冷不防被抓住胳膊,力道大得他罵了聲小兔崽子。
“我老婆來找我了……他來找我了?!”周承玦語氣打顫,望着手機難以置信地自言自語,“他來找我了!”
周遠城憂心地摸他額頭,“也不熱啊,怎麽突然開始說胡話了?”
“周承钰來找我了!”
他片刻不停地回撥電話,興奮地把登機牌往座位上一扔,行李也不管了,頭都不回地往外跑,“別管了我回家了!你自己去玩兒吧!”
機場航站樓裏人頭攢動。周承钰心驚肉跳地望着屏幕上的航班信息,确認他尋找的那一班還沒有起飛。
電話打通的瞬間,幾欲崩斷的心弦陡然放松。他連連後退了幾步,頭暈眼花地靠着飲料販賣機,一邊用參照物描述自己的位置,一邊摸口袋裏的巧克力。
他心跳得太快,手也抖得厲害,一個勁兒打滑,簡單的包裝試了好幾次都沒撕開,只好先握在手裏。
“周承钰!!”
由遠及近的身影穿着整套黑色運動衣,找到他的剎那不管不顧地直沖過來,開心得想要放挂鞭炮,“你是來找我的嗎?你不上學啊不考試了?!”
周承钰在過分用力的擁抱裏艱難地喘了口氣,把巧克力塞進他手裏,“等一下再抱,我快暈過去了。”
周承玦聞言立刻松手,被他搖搖欲墜的模樣吓得夠嗆,連忙買飲料喂他吃巧克力。
一路狂奔打車過來耗盡了精力,周承钰連走到座椅邊的力氣都沒有,就靠着飲料機蹲下,咬碎巧克力用奶茶沖進胃裏,服藥似的連着吃了兩條。
周承玦跟他一起蹲着,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對廣播裏傳出的登機提示充耳不聞,“好點了嗎?就吃這些哪夠啊,要不我還是帶你去吃飯吧。”
周承钰點了頭,又多此一舉地問,“那……你不走了嗎?”
“走?”周承玦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他誤會了什麽,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我從來都沒想過要走啊。今天就只是跟我爸出去玩兒兩天散散心的。”
周承钰感到巨大的荒謬。
怎麽會有人曠考只為了出去玩兒?!
“你不想讓我走,那我就不走。”周承玦認真地說。
“我不走了。”
宛如巨石落地。周承钰肩膀如釋重負地垮了下去,卻又被後知後覺的羞恥感擊潰,血色漫過耳根,轉頭把臉壓在腿上不想理他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
閑得無聊亂發什麽朋友圈,發了又不說清楚是幹什麽!
他可真是……
周承玦倒是高興得狠了,跟剛剛候機室簡直判若兩人,眉開眼笑神采飛揚,即使蹲着也按捺不住地張開手臂,用擁抱把他整個人罩住,故意讨打般重複地說,“乖啊別怕,我不走喔。”
周承钰一只手掐他腰上的肉,擰了半圈越發用力,直到他憋不住嘶了一聲,“周承玦!”
“再敢騙我一次你就完了,聽到沒有!”
“知道知道,再也不敢了。”他笑着求饒,卻又在久違的擁抱裏小聲說,“你才完蛋了,周承钰。”
“你完喽。”
他完喽,他愛上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