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涼意入屋,周承钰來不及說什麽,轉開頭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周承玦一腔憤懑忽然冷卻,松開他起身去關窗,沒想着借此發洩,可還是不可避免地撞響沉重的一聲。
周承钰打了個寒戰,呼吸無序。
秋風冷雨被隔絕在窗外,只剩一室令人心慌的寂靜。
他用力地咬住嘴角,嘗到淡淡的血腥味也沒有放開,直至抿出溫和的句子勸說,“我知道,一個人去陌生的地方生活很難。遠叔工作忙,不一定能時時都照顧到你。可能你一開始會覺得很不适應。”
“但是我會陪着你的,就像小時候陪你去打針一樣。每次打疫苗你看到針頭就會哭……可最初的害怕和疼痛都是難免的。只要熬過開頭,對你的身體就只剩好處了。”
周承钰說,“而且去國外的話,你也不用再為了高考辛辛苦苦地學到半夜,多一點時間去玩難道不好嗎?國內有名的旅游景點差不多都被你跑遍了吧,正好去國外——”
“你真的很想讓我走嗎?”周承玦忽然打斷他。
“我爸在新加坡買了房子。如果我們都搬走,這裏的房子就會清空挂出去。”
“……嗯。”
周承钰一頓,“那,你回來的話可以住我家。”
周承玦笑了一下,甩落手背上濺濕的雨珠朝他走來,聲音裏沒什麽溫度,“我不會再回來了。”
“我的父母都不在這座城市裏,最喜歡的人也讓我滾,這裏還有什麽是值得讓我回來的?”
周承钰一怔,聽到他繼續說,“到那邊之後,我會整天忙着認識新朋友,沒空像你想的一樣,天天隔着手機跟你聊天。我們的生活軌跡不同,共同話題也越來越少,總有一天會無話可說。”
“我會認識很多,很多的新人。”他再一次在周承钰眼前蹲下來,微仰着頭,加重語氣強調,“會有很多人在比你更近的地方,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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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喜歡上了別人,就算我跟別人接吻上床,覺得他才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你也能接受,還是認為我應該去嗎?”
這樣的發展太殘忍,也太接近現實。
周承钰自己聯想到時都只敢淺淺帶過,他卻這樣親口直白地說了出來。
像被迎面甩了一耳光,腦海中嗡鳴聲作響。所有樂觀的想象都被打破,唯獨玩笑話一語成谶。
所以呢。真的只能絕交嗎?
他眼前閃過周遠城懇切的囑托,閃過學校裏周承玦撐着頭捏着筆一臉困倦的表情,閃過無數次深夜的窗口,周承玦帶着明亮的笑容揮手說“等我一起上學”。
周承钰低着頭說,“那也沒有辦法。”
周承玦難以克制地握緊了拳,深黑的眼睛失去往日的光亮,只剩濃重的失望。
他拿兩人分開後最糟糕的發展來恐吓,只是希望周承钰承認其實也舍不得他走。
可是周承钰說,沒有辦法。
怎麽可能沒有辦法?
只是沒那麽在意他罷了。
“你說過喜歡我。”
他眼眶紅透,陰翳地逼問“周承钰,你就是這麽喜歡我的是嗎?”
他欺身向前,身形如陰影般籠罩下來。周承钰在恐慌中猛地推開他,“就當我沒說過!”
顧不得看周承玦的表情,他頭也不回地下樓跑回家,把自己反鎖進房間裏。
周雲彤在客廳不解地看着,過來敲他的房門,大聲喊,“哥哥!你怎麽了?媽媽說要你吃水果!”
“快點出來吃水果呀,周成語!你睡覺了嗎?”
周承钰跪坐在床邊,拿枕頭蒙住腦袋不想回應,可外面的小丫頭還是不依不饒地吵着叫他。無可奈何,他只能推門出去,“……來了。”
切好的果盤放在餐桌上,他麻木地吃了半盤,每一口都食不知味。
“你好像個機器人。”周雲彤疑惑地打量他。“回家要換鞋呀,被媽媽發現會說你的。”
周承钰茫然地低頭,看到腳上的新鞋,彎腰想要脫下來,可手抖得厲害,連鞋帶都扯不開。
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才是對的。
他怕會成為被遺棄的選項,可更怕周承玦放棄前程為他留下。不計後果的感情讓他感到負擔。
如果周承玦真的留下,時過境遷,許多年之後再回望時會有什麽想法?在國內發展受挫的每一次,周承玦是不是都可能會想“或許我當年不該為了他留下”“或許我出國會發展得更好”?
他是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無法承受周承玦某天會因為選擇他而後悔的那種可能性。
他只能主動退出這道選擇題。
秋雨連綿地下了整夜。
天剛蒙蒙亮時,周承钰在燥熱中醒來,頭昏腦脹地下床去找溫度計。
感冒沖劑沒能起效,淋雨回家還是讓他發燒了。雖然只是低燒,卻讓他找到了合理的借口請一天病假,可以暫時不去學校見周承玦。
他很少表現得這樣不舒服。阮萍有些擔心,但工作太忙還要送女兒上學,實在分不出身親自照顧他,“真的沒事?小玦剛才也過來問你,實在不行我打個車讓他陪你去醫院吧。”
“不用去醫院,我吃了藥在家裏睡一覺就能好。”比起醫院,他現在更不想面對的是周承玦。
“那好吧。”阮萍不由得嘆氣,又伸手摸了摸他燒得潮紅的臉頰,“中午我回來給你帶飯。如果越來越難受,就給我打電話。”
“嗯。”周承钰疲憊地閉上眼,在退燒藥的效力中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雨聲斷斷續續地穿插在他的夢裏,一同出現的還有周承玦悲傷的臉。
他可能真的是個狠心的人,沒有多麽熱烈深刻的感情,所以才覺得周承玦說的那種現實——分離之後日漸生疏的關系,其實并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不是周承玦執着地來撩撥,他本來也沒有期待過這麽多。
虛度了一整天的光陰,晚飯時他才起床,摸出手機後下意識的第一眼,依舊是看周承玦的微信。
周承玦沒有發任何消息給他。
放下手機,周承钰呼出一口熱氣。在沉悶的房間裏待了一整天,他趿上拖鞋去開窗透氣。推開窗戶,新鮮空氣湧入的同時,視野中驀然出現一抹鮮嫩的粉色。
窗臺上的郁金香被雨水打濕,花瓣零散。他怔怔地看着,回過神連忙小心翼翼地拿進來,還是掉了兩片,輕飄飄地落在地板上。
周承钰蹲下來撿了很久。
或許是感冒還沒好轉,他眼眶酸脹得難受,看不清那兩片花瓣飄落在哪裏。
他本來沒有期待過每天都收到花的,是周承玦非要給他。
如果沒有擁有過,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為即将失去而惴惴難安。
他連學校都不想去了,也不在意自己缺了多少課。甚至想,周承玦幹脆快點離開,最好就趁着他不在的時候走。這樣他們就不用再見面。
臺風過境,這場秋雨斷斷續續地下了近一周。
周承钰沒法兒真的一直躲在家裏,請假一天後回到學校,桌上待完成的各科試卷已經疊得像本書。
他和周承玦的關系變得很奇怪,白天在學校裏是兩個啞巴,晚自習下課卻還是會一起回家。周承玦從籃球隊訓練回來會幫他買水,整理好的錯題集他也會照常放到周承玦課桌上。
他們只是不再交談了,像對普通同桌一樣。課桌上的手肘只隔着幾厘米的距離,仿佛隔着整座大洋。
其實這樣也正常。周承钰想。
他們在關鍵問題上意見無法統一,再多的争論也毫無意義。
還好月考在即,大家都在緊張地準備,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倆異常的狀态。
可他每天清晨推開窗戶,窗臺上的郁金香都在。像是從天而降,他發現花的時候從沒跟周承玦打過照面。
他明知道有一天花會消失,周承玦也會。卻還是每一天每一晚,都在為此提心吊膽,心神不寧。
夏寧最先發現他們關系不對勁,放學路上樂于助人地挑破,“吵架了?為什麽事兒啊。”
周承玦默不作聲。
周承钰搖了一下頭,轉移話題道,“你藝考是什麽時候?昨天遇到應允,他說在準備美術聯考。”
“早着呢。我高一就開始準備了,沒問題。”
他短暫地自信了一下,又發起愁來,“倒是下周的月考啊,我英語不及格就慘了。岳慎說我再不及格,以後的周末就都用來給我補習!誰家好人要在約會的時候學習啊……诶成語,你這兩天有空幫我押題嗎?”
“我們卷子都不一樣,怎麽押?”周承玦這時才開口,“你自己上點心複習比什麽都強。”
“哼。”他朝周承玦晃了一下拳頭,又揮揮手說,“那我走了!你們倆好自為之吧。”
周承钰也揮了一下手,“再見。”
只剩他們兩人,并肩走入地鐵口。
地鐵上沒有空位,周承钰疲倦地靠在扶杆上,垂眼走神。中途停靠的一站地鐵人多,他沒有注意,在被湧入的乘客擠到之前,有一只手率先把他拉到身邊,隔開人群。
拉住他的人還跟最近一樣,一句話都沒有說。地鐵加速,鼓膜的壓迫感格外令人心慌。他摸了一下耳朵,小聲地喊,“周承玦。”
幾不可聞的音量,溢出唇縫就被完全淹沒在地鐵穿過隧道的噪音裏。
周承玦側臉冷冷地繃着,似乎還是不打算理他。
他以往都是嫌周承玦廢話太多很煩的,似乎還是第一次這樣迫切地想再見到周承玦吊兒郎當沖着他笑的樣子。
他以為自己會在這樣的疏離中一點點習慣,為周承玦終有一日的離開做好鋪墊。可實際上跟他想的截然相反。
他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他們這是在冷戰,只知道自己的平靜鎮定大概就快要維持不下去了。
他想要周承玦……回來。
來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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