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人

第7章

第七章

他果然在小區籃球場找到了周承玦。

今天球場上沒什麽人。周承玦一個人在打球，看起來狀态還好。見他過來，動作也是一頓，手裏的球運了兩下傳給他。

周承钰很久沒摸過球，站在三分線外順手一投，運氣好居然進了。

“哥哥厲害！”周雲彤非常捧場地鼓掌。

連他自己都很意外，低頭看了眼灰撲撲的掌心，好像不敢相信是這雙手幹的。

周承玦看着他笑起來，“你怎麽還沒換衣服啊。”

中午吃烤肉衣服浸了油煙，按平時他肯定回家就先洗澡換一身幹淨睡衣的，這時候應該不願意出門招灰了。

“還沒顧上。”

他往場邊一坐，拿妹妹當借口，“喏，遛孩子。”

小姑娘開開心心地跑過去追球，只是個子尚小，抱着沉甸甸的籃球有些吃力，“小玦哥哥教我，教我打籃球！是這樣打嗎？”

周承玦帶着她玩。

周承钰沒摻和，坐在旁邊等他們玩，漫無目的地望着遠處，在安逸的白噪音中走神。日光逐漸收斂，晚霞漫天。

周雲彤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玩了才一小會兒，她看到別人家年紀相仿的小女孩帶着球拍過來，又跑去看人打乒乓球了。

周承玦這時也往場邊的休息椅走，坐在他身邊拿起飲料，喝了兩口看他還不說話，主動道，“這麽關心我呢？想安慰我就直接來吧，別把自己憋壞了。”

“……”

周承钰站起來，“看你這樣，也不怎麽需要我安慰。我回家了。”

“怎麽不需要？”周承玦連忙拉住他，“今晚你上來睡吧，陪我打游戲。”

得寸進尺。

周承钰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直看到他眼中期待的光芒開始搖晃，才輕飄飄地抽回手腕，去叫小彤。

“該回家了。”

被無視的人反倒高興起來。

因為他知道，周承钰拒絕任何事情都很明确，磨磨蹭蹭或者不說話，基本就是默許的意思。

事實如此。周承钰帶妹妹回家，洗完澡跟爸媽說了一聲，出門進電梯，按下八樓，無緣無故打了個噴嚏。

他很少來八樓。周承玦家父母常年不在，按說是很适合去玩的地方，撒歡也沒人管。但他沒什麽事多走一步都懶得走，有什麽事也是周承玦往樓下跑去找他，一年到頭都來不了幾次。

周承玦還沒洗完澡，聽見門鈴聲立刻拉起浴巾潦草地擦了兩下，什麽都沒穿就跑來開門。

“……”周承钰掃一眼就想轉頭走人，“你能不能別再在我面前遛鳥了？”

他不喜歡過來還有這點原因。周承玦在自己家裏總不穿衣服。

“跟我還這麽見外啊。”周承玦笑嘻嘻地攬住他的肩膀往裏帶，沐浴露的香味混着熱騰騰的水汽傳來，“去我房間，都給你準備好了。”

周承钰用胳膊肘抵着他往外推，“你身上濕的，離我遠點。”

“還沒洗完澡呢。”他大刀闊斧地邁着步子往浴室走，“兩分鐘，我去收個尾。”

邊走邊晃蕩。周承钰不可避免地又朝他身上看了一眼，更鬧心。

煩死了。吃什麽長這麽大，甩來甩去的辣眼睛。

……明明他們從小吃的東西都差不多。

兩家戶型不一樣。周承玦的房間比他大一些，乍一看有些淩亂，但東西都在應該在的地方，主打一個亂中有序。

就跟房間的主人一樣，整個初中三年裏有兩年半都過得亂七八糟的，但到了必要的關鍵時刻，自己大主意還是拿得很定。

他說“準備好了”顯然不是給自己收拾房間，在周承钰面前也沒什麽好要遮掩的。房間裏空調開到合适的溫度，加濕器也打開了，游戲手柄擺在床上。剛拿出的毛絨毯子和抱枕，還有自己從來不會喝的溫開水，都是周承钰要過來才準備的。

書桌上還撂着今天背過的斜挎包，看得出來是到家之後順手一扔的造型。下午抓到的娃娃本來說要帶給小彤，可是回家的時候他們兩個都在走神，現在還系在背帶上。

玉桂狗玩偶一只耳朵翻過來耷拉着，另一只耳朵被壓了個對折。周承钰看不過去，把它從糟糕的處境裏解救出來，剛捋順了毛，就聽見背後推門的聲音，“诶，把這個忘了。明天帶下去給小彤吧。”

周承玦圍着一條浴巾進來，去衣櫃前随便找了條短褲和t恤套上，“玩什麽？最近好像沒什麽新游戲。”

周承钰不想再鬧心一次，迅速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捏着玉桂狗說，“随便。”

正對着床的位置放着ps5游戲主機和大屏顯示器。他們玩以前通關過的雙人游戲。

周承玦穿着短袖，盤腿坐在地板上，身上披了條毛毯，只露出一雙手握着游戲手柄，心不在焉地頻頻卡關。

周承钰陪他打了半個小時，實在被菜得沒法兒奉陪，用游戲手柄敲他的頭，“不想玩別玩了。”

他長嘆一聲，裹着毯子跳到床上。床墊跟着他的大動作彈了又彈。

周承钰也被颠得彈了又彈，鎮定地放下手柄，一低頭懷裏多了個超大號的寶寶。

周承玦倒在他大腿上，望着他的眼睛裏有一雙環形的光弧，明亮清澈，好像能照見他的影子。

他晃了一下神，心想這家夥難得有流露出脆弱的時候。但接着周承玦就親自破壞了他的憐惜欲，露出自以為很萌實際上看起來很欠揍的表情，朝他眨眼，“缺愛了。钰哥哄哄。”

**

“……”

大概是他無語的心聲太震耳欲聾，周承玦憋不住自己先笑了，笑一陣又問他，“你下午那麽使勁兒拽我幹什麽，怕我找事兒？”

周承钰說，“怕你想不開沖進去把人家金店砸了。”

周承玦脾氣執拗，對待事情沖動起來有盲目的狂熱，不然初中也不會對打架上頭。雖然上高中以來收斂了好些，但黑歷史有一天是一天他都記着。

“你想什麽呢？”周承玦反倒嫌棄他的擔憂，“我現在可成熟了。”

“那你還在這使小性子？”周承钰說，“要是真的這麽介意，直接跟遠叔說不就好了。”

“唉，我也不是介意他再找一個。”

周承玦郁悶地停了一會兒，才又接着說，“他們搞對象就搞對象，為什麽總要瞞着我？還撒謊騙我。我媽那時候也是，都要離婚了，跟我爸分居還說什麽出去旅游。我最煩他們這樣。”

他介意的不是父母做了什麽，而是他們無論做什麽都總是瞞着他，欺騙他，好像他的意見無關緊要。

“雖然我的意見确實是無關緊要……”

周承玦說着又感到委屈，“我可以不發表意見的啊。但是我總得有知情權吧。”

不然感覺自己沒爹沒媽的，在哪邊都不受重視。

周承钰聽完沒說話，等他情緒冷下去，才忽然捏着鼻子模仿他發出可憐兮兮的哭腔，“嗚嗚嗚，為什麽我爸我媽都不要我了。”

“……”

周承玦磨了磨牙，感到可惡又無奈，高高舉起的手輕輕落下，捏成松散的拳頭捶了他一下，“你怎麽這麽壞啊。”

早知道要被嘲笑一輩子，當初父母離婚的時候，打死他都不去半夜翻窗戶找周承钰哭訴了。

“他們有自己的人生，本來就應該先安排好自己再考慮你。早早地告訴了你，難道由着你跟去摻和添亂？”

周承钰說，“你等着聽個結果就行了，還省心些。氣什麽。”

周承玦還是不服氣，但其實也沒多大的情緒了。

商場裏撞見的一幕不算很意外，畢竟他前些天就發現過周遠城帶女人回家的痕跡。僅有的一點郁悶，在球場看到周承钰的那一刻也已經煙消雲散。晚上這出，是趁機鬧一把好叫人陪而已。

本來就是閑得無聊才會無病呻吟，想要多博得一些注意。父母不管，能得到周承钰的注意也是好的。

甚至更好。

再重來多少次，他都還是會在最低落的時候去敲周承钰的窗戶，毫無保留地傾訴。

他哭成傻缺的樣子，也永遠只會給周承钰一個人看。

“不要我就不要我吧，反正我也長這麽大了。”他松開毯子，轉身抱着周承钰的腰，“我有你就行了。”

“別，我可當不了你媽。”

周承钰推他，“你好了沒有？我要下去睡覺了。”

“別走了，睡我這兒。明天早上我們一起上學。”

周承钰一口拒絕，“不行。”

他早有所料，一點兒也不氣餒地退而求其次，“那你等我睡着了再走，钰哥。”

他又擺出那副令人無語的表情，柔弱無助道，“我怕。”

“……”

周承钰忍無可忍地扯過被子和枕頭，一股腦全堆在他身上，“快睡。”

他樂得在床上滾了半圈，但很會拿捏分寸，在周承钰反悔走人之前躺好閉上眼睛，“你再玩會兒游戲，我馬上就睡着。”

周承钰關了燈，坐在床尾挑游戲，聽見他又在床那頭搭話，“下周末我們倆去書店吧？你幫我挑兩本學習資料，回來再去你家一塊兒學習。”

“展現優秀的自我管理意識的時刻到了。”

周承钰背對着他說，“我下周末要去走親戚，你自己學吧。”

“走親戚？”周承玦狐疑地坐起身，“不年不節的走什麽親戚，哪個親戚？”

“別管。”周承钰懶得跟他解釋，“趕緊睡。”

“哦。”他蔫了一點，躺回去又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我爸說下周末回家，我不想在家待着。我不想見他。”

周承钰說，“拿我房間當避難所了是吧。”

周承玦裹着被子打哈欠，小聲地嘀咕，“你本來就是我的避難所啊。一直都是。”

屏幕上挑游戲的選框停住了。周承钰握着手柄，視線垂落在自己的雙手上，不知怎麽回想起傍晚的球場上，一投即中的心情。

先是心裏一空，接着是不可思議的驚喜，最後被沉甸甸的滿足感填滿，甚至滋生出再多一次的憧憬。

良久，他對着安靜的房間叫了一聲，“周承玦。”

身後的呼吸平穩綿長。無人回應。

周承钰低下頭，屏幕上的光照得他側臉冷白如玉，微抿的唇角卻噙了一點笑意。

“纏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