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周承钰家管得嚴。跟很多中國式家長一樣,他爸媽也覺得奶茶不是好東西,從小不讓買。想喝就只能背着他們偷偷點。
他喝過的奶茶,一多半都是跟周承玦一起的。
其實有時候想想,他也不是真的很愛喝,可能只是在故意違抗父母的要求,想用這種幼稚的叛逆行為來滿足心理上的自由。
但是他又覺得,大人們未必不知道他們這點小動作。
他的卧室是家裏唯一一個沒有裝防盜網的房間。周承玦翻他窗戶翻得連奶奶都習慣了,家裏憑空多個人都非常淡定。他爸媽怎麽會不清楚呢。
奶茶很快就做好了,周承玦拎着來找他,跑到窗邊才挂了電話。
他的窗戶只能從裏往外推。周承钰拿掉臉上的手機,披了件衣服,慢吞吞地下床開窗。
“先喝哪個?我讓他們都做的常溫的。”
周承玦拆開外賣袋,熟練地插上吸管,把抹茶椰奶遞給他,“先喝個有奶的吧,你晚上沒吃東西。”
他回床上的速度比下來時快了好幾倍,接過奶茶在被窩裏默默地喝了半杯。
周承玦就蹲在他床邊玩手機,也不纏着他說話。等他喝不動了潇灑地拿走,三四口把剩下的喝完。
周承钰甚至來不及提醒,“你換根吸管啊。”
“忘了。”周承玦不在意地說,把另一杯也插上新吸管遞給他,“喝幾口葡萄解解膩。”
“……”
抹茶椰奶香醇濃厚,葡萄的果香是清甜爽口的。他們經常這樣點,每杯都是一人一半,都能喝到兩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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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钰喝到第二杯,感覺頭暈好些了,看他蹲在床邊玩手機等着喝剩下的,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
周承玦好像從來不嫌他麻煩,也不會覺得他說不舒服是在小題大做,忍忍就能過去了,總是要來找他幹點什麽,橫豎把這事解決了才行。有種連他都不太理解的認真執拗。
算上學校裏,再算上這樣隔三差五的開小竈,周承玦跟他一起度過的時間,似乎比真正有血緣的家人都要久了。
“周承玦,”他忽然說,“你知不知道我小時候很讨厭你。”
真的那麽有一段時間,他很讨厭周承玦。
這個人和他同一天在同一家醫院出生,住過的新生兒保溫箱都是挨着的,連姓名也像是孿生兄弟。可命運給予他們的身體配置完全不同。
周承玦吃飯比他吃得多,跑步比他跑得快,天生就有健康的身體,樣樣都比他強。他時常覺得自己的父母更喜歡周承玦,更想要那樣的兒子。
他讨厭周承玦。因為他羨慕周承玦。
“我知道啊。”周承玦很自然地接話,“你小時候跟我說話總是兇巴巴的,現在有時候也是。你對別人就不這樣。”
周承钰說,“那你還總是纏着我。”
這怎麽說話的。
他眉毛一揚,莫名其妙拽起來了,露出一臉欠揍的表情,“我願意。怎麽了?就纏着你。”
“……”
對視沒超過三秒,他們同時笑了出來。
周承玦說,“喝不下了?給我。”
他負責收尾,把空杯和吸管什麽的全塞回外賣袋裏帶走。周承钰爸媽管得嚴,不能留下作案痕跡讓人發現。
“明天早上來找你上學。”他說。
周承钰應了一聲,出去洗手間漱口,再回來時他就已經翻窗戶出去了。
為了保證完美的毀屍滅跡,周承玦特意多跑了幾步,去隔壁棟垃圾桶扔奶茶袋子。大半夜的有勁兒沒處使,扔完垃圾又繞着小區跑了兩圈才回家睡覺。
他覺得聽周承钰說話真有意思,一點也不生氣。連夏寧有時候都嫌棄他,怎麽天天往人家身上湊。
他承認自己對周承钰是有點崇拜心理,往前能追溯到很多年前。這也很正常,他小時候被狗追着咬,都是周承钰拿棍子救他的,擱誰不喊一聲哥啊。
更別提還小小年紀就做過開胸手術,住院全程不哭不鬧的,不誇張地說,周承钰在他心裏真的是個人物。英雄人物。
初中那幾年,父母離婚,他又剛好到叛逆期,不知道怎麽腦子抽了,整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為了搶地盤争面子打架鬥毆,在外面聽人叫聲“玦哥”“老大”就覺得自己很牛逼一樣。每次打架血淋淋的都不知道疼,但打完了也不能這麽回家,就總是半夜去找周承钰。
周承钰房間床底下藏着一只小藥箱,裏面都是碘酒創可貼紗布之類的專門給他用的。碰到他受傷嚴重的時候,還要瞞着爸媽陪他去醫院包紮。
可能是總給他擦屁股擦煩了,有一天,他又頭破血流的去爬窗戶,被周承钰一腳踹了出去。
周承钰生起氣來非常恐怖,看着弱不禁風,其實骨頭特別硬,半夜揪着他到那群人面前說你們誰再敢跟他一起去挑事試試。愣是鎮得他們誰都不敢說話。
從那之後,他就再也不想去外面當老大了,只想回來給钰哥當跟班。
想了些有的沒的。
周承玦躺在床上也覺得自己奇怪,被兇了一句回來反而心情特好,睡得也很香。
隔天早上準備好出門,他哼着歌往兜裏塞了兩支奶酪棒,想想又塞兩支,給他钰哥也帶點吃吃。
今天也是要給钰哥當跟班的一天呢。
**
周承玦是校籃球隊的,開學一周後恢複訓練。
校隊裏1班的學生只有他自己。快高三了,今年的秋季聯賽就是這屆校隊的最後一場比賽,班主任也難得寬宏大量,批準他每周體育課結束,可以留下繼續打球。
1班的體育課是每周二下午的第三節。下午一共四節課。兩節課再加上晚飯時間,他能連着在操場上打兩個多個小時的球。
周承钰還是要回班裏上課的,到了晚飯時間就一個人去食堂。吃完飯路過小賣部,他買了些吃的和電解質水,坐在球場邊的臺階上看了一會兒。
他的運動神經其實不錯,就是體力不行,小時候還能一起玩,長大之後就不怎麽參與了。畢竟夥伴們都正玩得開心,他剛找到狀态就沒勁兒了也是掃興。
再說他稍微出汗受涼就必定會發燒,身體素質實在跟不上。
他讨厭自己容易生病的身體,但還是得小心維護着,不然真生病了會更麻煩。
晚上起風了還是冷,他只坐了幾分鐘。開學還沒多久,他才剛脫掉羽絨服,周承玦就穿着短袖打球了。
這會兒是晚飯時間,籃球場周圍來看比賽的學生也多。場上周承玦剛投了個漂亮的空心三分球,激起一陣歡呼喝彩。一轉頭,就看到他坐在球場邊發呆。
夜風吹動他眉前的發梢。他凝神望着籃筐,一動不動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校服外套下穿着簡單的純白色連帽衛衣,內裏是加絨的,可一點也不顯得臃腫,從外面都看不出來。幹淨漂亮的模樣,跟汗水灰塵到處亂飛的球場格格不入。
那個放空的表情有點懵懵的。
怎麽來看我打球還走神啊。周承玦想。
比賽還沒結束,他一時間脫不開身,也知道周承钰不會在這兒坐很久。周承钰發覺他看過來,也只淡淡地招了下手。
果不其然,五分鐘後再往那兒看就沒人了,只留下一兜吃的。
周承钰先回教室準備晚自習,不知怎麽忽然嘆了口氣,有些惆悵的樣子。引起了同桌的注意。
“怎麽了?”時躍問他。
“路過籃球場,看他們在打球。”周承钰笑了笑,随口說,“忽然發現我個子好矮,傷自尊了。”
“你還矮啊?你都快一米八了。”
時躍一聽頓時共情,唉聲嘆氣,“跟籃球隊那群人能比得着麽。你看看我,畢業前能長到一米七五我都滿足了。”
“還有一年半才畢業呢。”周承钰安慰地說,“你肯定還能長。”
他總是忍不住拿自己跟周承玦比較。但其實他同桌說得對,比得着麽,有些事不行就是不行,天生就是不行。
晚自習鈴聲響起,周承玦踩點從前門進來,路過他的桌子,還手癢地想摸他的頭。
周承钰坐在位置上拿課本擋開,感覺一片好大的陰影路過,遮天蔽日的。
他不得不沮喪地接受事實,就算再怎麽努力補充營養,這輩子的身高也不太可能超過周承玦了。
老實了一節課,周承玦又給他發微信。
【餓死了】
【放學陪我去吃宵夜】
周承钰上學也帶手機,但在學校裏幾乎不怎麽看,通常都回複得又慢又簡短。
周承玦耐着性子地又等了半節課,才收到回信。
【你沒吃?】
【吃的被那幾個餓死鬼搶走了,水我喝了】
【那你下課去小賣部】
【我不嘛,我要钰哥陪我去吃宵夜】
“……”
周承钰嘴角一抽,無語地收起手機,沒再理他。
開學到現在,班裏的學習氛圍已經恢複如常,到底是火箭班,大家認真上進地學起來,還是跟別的班拉開差距的。
但是在這樣的班級裏,也總會有些吊兒郎當格格不入的個別人。
放學鈴響起來。周承钰在專心解數學大題的最後一問,寫完之後發現班裏沒什麽人了,轉頭看向最後一排。
那位“個別人”披着校服外套,優越的長腿委屈地蜷在課桌底下,埋頭枕着胳膊睡覺。
他收拾好課桌,起身走過去,朝那雙髒兮兮的球鞋上踢了一腳,“已經餓死了?那我回家了。”
臂彎裏傳來悶笑聲,單人課桌也跟着晃了晃。周承玦擡起頭看他,眼睛明亮。
“還沒死透呢,吃點宵夜就能複活。”
**
周承钰可太知道這人為什麽非要拉上他了。
他連腸胃都嬌氣,吃點不幹淨的必拉肚子。利用這一點,大家從小就拿他當小白鼠,出了什麽新的路邊攤先讓他試吃,他吃了沒事的就是幹淨的。
不過學校門口最近沒出什麽新花樣。今晚他們就還是去了常吃的烤冷面攤,恰好碰上夏寧,便結伴去地鐵站,一路邊走邊吃。
周承钰沒吃烤冷面,咬了一口烤腸說,“聽說你要追階段第一?”
夏寧手一抖,整碗的狼牙土豆差點潑到地上,迷之羞澀起來,“成語你……”
“你委婉點,看把夏小少爺給吓的。”周承玦說,“對了,正好我還想請教你一下,是怎麽對隔着兩層樓的別班學生一見鐘情的?”
“……”
早知道這宵夜就不吃了。夏寧愁眉苦臉地說,“你們倆有沒有同情心啊,合起夥來嘲笑我。還嫌我被拒絕兩次不夠慘嗎?”
周承钰嗆了一口,微微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道,“開學這才多久,你都已經被拒絕兩次了?”
“……”
周承玦飛快地解決了一份烤冷面,露出無辜的表情,“我可什麽都不知道。”
這麽有意思的八卦要是傳到他耳朵裏,他肯定第一時間就要告訴周承钰的。
夏寧唉呀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大約是真的情窦初開,陷進去了,受挫之後更顯得垂頭喪氣,沒有半點往日随性爽快的樣子。
連一塊兒長大的兩人都感到驚訝,對視一眼,周承钰有點同情地說,“要不你還是……”
他想說,要不還是放棄吧。隔壁2班那個岳慎,高冷寡言,連考階段第一拍光榮榜照片都笑不出來。一看就不是會早戀的那種人。
話還沒說完,他聽見夏寧卧槽了一聲,“那誰呀?在那……卧槽好像是我們班的!”
周承玦幹完第二份烤冷面,聞言随他倆的視線一起望過去。巷口的路燈底下有人靠坐在那,腦袋都被打破了,血流得滿臉都是。
這種傷法他還挺熟悉。但是他對陌生的小混混沒有同情心,還琢磨着再吃點什麽,“你們班的?跟人幹架了?”
夏寧帶頭跑過去,抹開他臉上的血污,“應允!怎麽真的是你……堅持住啊,馬上就高考了別死這了!”
“……”
周承钰也過去了,看一眼狀況就很冷靜地打電話叫救護車,“先別随便挪動。”
周承玦不得不跟上,趁機探頭把他手上吃剩的烤腸一口吞掉,嚼着含糊地說,“這點傷死不了的。”
“我還可以……可以,搶救一下……”
應允虛弱地擡了一下手,昏迷之前留下最後一句,“……別給我哥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