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捉蟲)
“怕我利用你?”見她久不答話,嚴懷朗皺起了眉,淺聲又問。
月佼輕輕搖了搖頭,發頂軟軟蹭過他的掌心,一股莫名的酥麻沿着手掌歡快地蹿向他的周身。
突然臉紅的嚴懷朗急忙狼狽地收回自己的手,輕咳了一聲,将手背在身後,長指悄然收緊成拳。
“我沒有那樣想,”月佼緩緩擡頭望向他,強撐着笑意,“你也不是那樣的人。”她雖有許多事仍不懂,可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她孑然一身跟着嚴懷朗進京,其實就意味着放棄了“紅雲神女”的身份;從今往後,她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輕易動用紅雲谷的人力、物力,也就是說,如今的月佼與普天之下的大多數人沒什麽差別。
嚴懷朗比她聰明得多,怎麽會看不透這層道理?所以,她根本沒有什麽可以給他利用的。
也正因如此,她才忽然忐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帶上一個如此沒用的自己,一路上諸多照顧,還不吝指點。
月佼不自覺地扁了扁嘴,語氣是色厲內荏的故作兇惡:“你是不是……看我可憐?”
嚴懷朗猜不準她究竟在想什麽,一時不敢妄言,只得反問道:“你哪裏可憐了?”
他覺得自己比較可憐,完全揣摩不透她的想法,生怕一個沒答對就讓這家夥炸毛了。
“吶,我認真問你,”月佼一臉嚴肅地微仰頭瞪着他,“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帶我去考監察司的官?不要想騙我,我聽得出來的。”
“是。”見她竭力想展開氣勢震懾場子的模樣,嚴懷朗很給面子的忍住了笑。
月佼皺着眉,右眼虛虛眯起一些,右唇角斜斜上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你那時是不是就覺得,我有可取之處,去監察司以後會變成一個有用的人?”
話說成這樣,嚴懷朗終于有些明白她近幾日為何心事重重了。
這半個月來她的長進可謂一日千裏,也知道了許多她從前不知道的事。所以她開始忐忑,開始懷疑自己不夠好。
讓嚴懷朗無比欣慰的是,在她需要得到旁人肯定認可時,頭一個想到的人是他。
“并非只是‘有可取之處’而已,”嚴懷朗眼中帶笑,垂眸望着她,“我那時就看出來,你非常合适,可以說,你就是監察司需要的那種人。”
這倒并非安慰她的客套話,他打一開始就知道,她真的合适。
月佼聞言,果然笑逐顏開,一對水汪汪的眼兒倏地撥雲見日,亮得叫人不敢直視。“诶,不對,那時你才認識我沒幾天,你怎麽就知道我合适了?”
“那時是你認識我沒幾天,可我認識你,已經很久了。”被她那樣的目光直直望着,嚴懷朗心中湧起一股想将她擁進懷中使勁揉她腦袋的沖動。
他舉拳抵在唇上輕咳一聲,壓下心頭那股不太像話的渴望,轉身又往裏走。
她真正認識他,大約就是在泉林山莊的擂臺下;可他認識她,卻比那要早得多。
從暮春到初冬,“那個紅雲谷出來的姑娘”在他腦子裏跑馬圈地似的,鬧騰了将近一年。
最初接到下屬們傳來的呈文,說有個紅雲谷出來的姑娘在暗中插手洞天門的事,且身法詭谲、神出鬼沒,那時他就猜,或許此人就是那個在瘴氣林中救了他的姑娘。
當時他中了瘴氣之毒,目力并不如平常;只記得她離去時的背影,如暗夜林間的精怪一般,敏捷自如。
于是他傳令不得傷她,只需追上她告知原委,請她顧全大局收手即可。
之後下屬的呈文中關于她的種種行跡越來越多,總歸每一回到最後都能知道她做了些什麽,可就是追不上。
他撒出去跟進洞天門這件案子的人并不弱,可追蹤一個特定的目标大半年,卻連正臉也沒見着,這讓他很難不對這個人産生好奇。
之後他時常看着呈文中的記載,憑着當初暗夜林中那模糊一瞥,反複去揣測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心思如何,下一步會做什麽……最終按捺不住,終于親自出馬。
在泉林山莊的擂臺下,當她跌進自己懷中時,嚴懷朗絲毫沒有一種“終于逮到你”的勝利之感,心中反倒有一種泛着詭異蜜味的挫敗。
那時他就隐約發現,自己或許在追蹤的過程中犯了一個大錯。
可當他真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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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佼連蹦帶跑地小步跟在他身後,笑嘻嘻地歪頭觑着他,邊走邊追問:“你是指,去年在紅雲谷的瘴氣林裏嗎?”
“不是,”嚴懷朗略側了臉,閃躲着她的目光,“你以為我為何會出現在泉林山莊?”
“你說過,是我搗亂壞了你們的事,你手下的人一直追不上我,你才親自……”月佼擡手撓了撓自己的下颌,沉思片刻後恍然大悟,又驚又喜,“你是特地去尋我的?”
“嗯。”這個話題讓嚴懷朗有些百味雜陳。
月佼那顆時靈時不靈的腦子忽然敏捷起來,擊掌笑道:“我明白了。你的手下告訴你,他們遇到了一個他們怎麽也追不上的人,後來你自己親自來,還是追不上,所以你就覺得我很厲害!”
雖然嚴懷朗很不想承認,可她的這番推測……與事實相差不遠。
見他狀似無奈地輕輕點了點頭,月佼笑得賊兮兮,彎腰将臉湊到他跟前,自下而上盯緊了他的眼睛:“所以,若那夜我沒有對你說我想考官的事,你也會想法子勸說我跟你走,對不對?”
傻不愣登的家夥忽然機靈起來,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嚴懷朗伸出食指抵在她的額頭上,将她的腦袋推到一旁,躲開那惱人的帶笑目光,故作冷淡地“嗯”了一聲。
樂得快要飛起來的月佼絲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叉着腰笑得一臉得意:“也就是說,打從一開始我就是你選中的人。你覺得我很好,和其他人都一樣好,對不對?”
她雀躍欣喜的模樣惹得嚴懷朗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對。”
“我就說嘛,我一定是個有用的人!”得到了來自嚴懷朗的肯定,月佼莫名覺得自己仿佛已然成為了國之棟梁。
兩人一路并行穿過中庭,月佼那滿心的開懷仍未抒發盡興,于是又滿眼期待地望着嚴懷朗:“你早就看中我是個良才,對不對?”
嚴懷朗腳下稍稍一滞,将頭撇向一邊,目光專注地盯着庭中盛放的臘梅,唇角微揚——
“這句,只對一半。”
之後,任憑月佼怎麽抓心撓肝地追問,他也不肯解釋究竟對的是哪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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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樣,既知自己也是被嚴懷朗選中認可的明日棟梁之一,月佼心中便踏實下來,愈發勤勉了。
她在心中告誡自己,将來到了京中,絕不給嚴懷朗丢臉,不能讓別人笑話他眼光不好,錯把庸材當良才。
她的加倍勤勉在嚴懷朗看來自是樂見其成,可卻苦了同行的紀向真。
從前只有紀向真一人在嚴懷朗跟前聽教,偶爾趁嚴懷朗不注意時稍稍打混偷懶,只要沒出大差錯,嚴懷朗也不過是略施薄懲就揭過了。
可如今月佼手不釋卷,十分顯眼地襯得他仿佛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
畢竟少年心性,總還有些知恥争勝之心,于是紀向真也強令自己将玩心略作收斂,跟着用功苦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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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在香河城停留了兩日,便又繼續朝京城進發。
嚴懷朗發現,自出了香河城後,月佼就染上了看書時一定要嗑瓜子的毛病。
小姑娘端正盤腿坐在案前,目光專注地看着桌案上的書頁,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
只是手中随時捏着一顆瓜子,扁扁橫放在貝齒之間,有一下沒一下地咬個稀爛。
一旁看書的嚴懷朗目不斜視,只是沉默地自攤在手邊的紙包中抓走一把瓜子,姿态閑散地慢慢剝開。
“你那不叫嗑瓜子,”對座的紀向真實在看不下去了,擡頭對月佼道,“你是嚼瓜子吧?”
月佼擡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口中哼哼道:“這樣沒有聲音,就不會打擾你讀書呀。”
紀向真“啧”了一聲,嘲笑道:“你該不會是……不知道怎麽嗑瓜子吧?”
“妖女嗑瓜子,自然跟旁人不一樣,有、有什麽好奇怪的。”月佼有些惱怒地朝他一瞪,又将頭埋了下去。
其實他說的沒錯,她是真不知道怎麽嗑瓜子。
不過這不能怪她,紅雲谷沒有“瓜子”這個東西,她之前見過的那些江湖人也沒誰有閑心嗑瓜子的。
在香河城見紀向真嗑瓜子,她覺得甚是有趣,可又不好意思仔細問他究竟怎麽嗑的,就怕被嘲笑這點小事都不會。
見她嘴硬,紀向真還想接着嘲笑,卻被迎面一顆瓜子殼準确擊中眉心。
嚴懷朗頭也不擡地冷冷道:“看你的書。”
紀向真忙不疊将書豎起來擋住全臉。
月佼得意地皺了皺鼻子,扭頭沖嚴懷朗感激一笑,卻驚訝地發現他已經無聲地剝出一堆小山似的瓜子肉,全堆在紙包的一角。
“你怎麽剝了又不吃呀?”月佼看着他漂亮的長指不疾不徐又剝出一顆完整的瓜子肉,忍不住偷偷吞了吞口水。
嚴懷朗并不看她,只淡淡道:“不愛吃。”
月佼心中有一個想法蠢蠢欲動,卻不好意思說,于是嗓音狗腿帶甜:“那你幹嘛剝呀?”
“閑極無聊,打發時間。”嚴懷朗波瀾不驚地将書翻過一頁,還是不看她。
月佼讪讪“哦”了一聲,将臉轉回去繼續埋頭苦讀。
她看着書上的字,嚼着手上那顆面目全非的瓜子,心中抓心撓肝。
這個人,怎麽也不客氣一下說“既你喜歡就拿去吃掉”啊?不像話。
不友好。
今日的嚴大人不是個好人。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小夥伴周末快樂!這是今天的第一更,第二更在22:30之前,愛你們麽麽噠。
本文将在明天入V,昨天在文案上挂了通知,怕有些小夥伴沒有看到,所以這裏再說一次。
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和愛護。懇請大家明天繼續在評論區和我相見,接下來給大家準備了連續三天的紅包,請千萬不要讓我發不完,那就很尴尬了^_^十分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