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馬球賽貳
第十五章馬球賽貳
對面三個騎着高頭大馬的壯漢惡狠狠地看過來,其中一個絡腮胡子緊攥了一把缰繩,那臂上青筋暴起,紮實的肌肉騰然增圓了一寸,驚得宣寧等三人齊齊倒仰,蕭且随讪笑一聲,說道,“李宣寧,海口誇早了吧,這兩壯士比你十哥還寬些,足有三個你這麽大…”
賽球時都是統一用的紅棗馬,對面三人騎在這馬兒上,感覺腳都快垂到地上了,陸業見了直搖頭,“恐怖如斯。”
李意如小聲:“認輸算了…”
宣寧穿上丙字號牌,大喊:“少廢話,殺過去!”
陸業扶額:“……”
蕭且随別頭:“……”
李意如瞠目:“……”
主案上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官家招手喊來少監,與望過來的宣寧公主相視一笑,又揚聲說道,“來,給宣寧加注。”
少監垂首攏袖,低眉順眼,“陛下,不知您加多少?”
場下選手們形體懸殊,宣寧在其中,猶如羊入熊窩。官家一摸長須,狡黠小聲,“加十兩吧,不想虧太多。”
緊接着表情一肅,“別說出去。”
少監:“…是,陛下。”
臨汾王方先球,進攻非常迅猛,雖陸業三人奔跑阻攔,仍讓對方一刻內便進了兩球。
“沒事。”宣寧喘着氣,三顆腦袋湊在一塊,宣寧說道,“咱們拿了球,不要急着進攻,往周邊多跑兩圈。”
陸業是攔截主力,幾乎累得說不出話,只露了一個疑惑的表情,蕭且随若有所思,問道,“你的意思是耗他們的耐力?”
可那三名壯漢的耐力顯然優于己方。
宣寧閉了閉眼,任由汗水淋漓而下,“馬的,他三人合起來有千斤之重,紅棗馬怕沒有這個耐力跑滿全場,走吧,阿随開球,看情況先傳給我。”
“好。”
幾人略作修正,蕭且随在後方開球,修長有力的臂膀揮灑,七寶彩球掠過高空,滾過綠色深草,擊向後場最遠處的胡服少女,宣寧催馬相向,輕易将它攏在那鑲着寶珠的月仗之下。
李柏迅速回防,一人上前阻攔,另二人嚴守球門,宣寧輕盈如羽,帶着圓球□□西跑,被李柏壓至線旁時,猛然轉向一擊,七寶球掠過衆人後背,竟飛回自家半場,李柏一驚,以為她擊錯方向,一人留守對手,另二人越過整個球場,往前場壓攻。
陸業接了球,不急不緩,卻直往自家球門沖,觀衆席嘩然一片,官家凝住眼神,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待李柏匆忙趕來,未等圍守,陸業再猛揮月仗,方向沖着右邊的宣寧,留守的對手急急轉馬,卻發現上了當,球未擊出,未等多想,陸業又往左猛擊圓球,這球開得極高,速度又快,不少人覺得它會越過邊界。
可蕭且随騰馬輕跳,球像長了眼睛,徑直粘上他的球杆,他落下時像是失穩,身形一歪,引得遠方席間驚喊不斷。對手離得近卻看得真切,蕭且随落得很穩,他定是假意為之,要傳球給宣寧公主進球了。
中場的對手已擋在宣寧身側,蕭且随勾着唇角,扭轉缰繩向左回奔,直奔到中場與回來的李柏相對時又傳給掠過來的陸業。
如此跑了兩圈,李柏已通曉他們的意圖,等到陸業再往前場遠傳,李柏與隊友就在陸、李兩人以及球門附近盤桓,不再追趕蕭且随。
“你們沒見過蕭且随擊遠球麽…”
蕭且随忽然轉向,帶球猛沖而上,風起草揚,斜陽冷光輕灑,馬兒飛馳電掣,飾串猛烈相撞,滿場都是鈴佩叮當,少年揚着志在必得的笑容,發上的朱色綢帶迎風而向。
一人一馬越過中線,他忽換做左手拿杆,撈起了彩球,彎腰大力擊球。李柏這才意識到他的意圖,急忙催馬相迎。
敵手一字排開,堵在蕭且随與球門之間,可彩球卻并未直往,竟是往右邊去的,早在蕭且随換手之時,陸業就已往右場挪移,他側身接了球,拍馬飛馳,一擊而中。
門鑼“铛”一聲輕響,全場豎起狂呼,聲浪激蕩,官家拊掌而笑,對楚郢與衆皇子皇孫笑道,“不錯,永安候世子所向無前,堪為長安兒郎之典範。”
楚郢跟着衆人稱“是”,眼睛卻盯着場下那抵頭圍擁的三人,廣袖下的拳頭慢慢攥緊。這一年多,他做了多少功夫才讓宣寧離了那個圈子,短短數日,他們又和好如初了。
自那日杏園相邀,宣寧便像變了個人,他卻不知是哪裏出了錯,那日從陸家別院回宮,他顯見到她眼中有不舍,可到了中門,她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斜陽将盡,晚風微涼,看臺上的青練上落滿暖色的夕陽,那零碎的光芒勾勒着小娘子緋紅的耳根,靠得近了,能看見上邊細細的、柔軟的絨毛。
她在笑,眉眼彎彎,梨渦深陷,因為跑動,白瓷般的肌膚上布着粉雪,一雙烏黑眸子被汗水洗得又亮又純,這種生動的色彩,比春日杏花更值得欣賞。
鑼鼓一聲響,記數的裁選按動了沙漏,蕭且随咳了一聲,松開了雙臂,指間不自覺地摩挲兩下。
“走吧。”
乙號發球,李柏深知己方的走勢就在于運球穩妥,攻勢迅捷,不怕對方橫截,可紅棗馬确實已經累了,不能沖得太猛,更不能由着對面貓捉老鼠,反正領先一球,不徐不慢,拖拖時間也未嘗不可。
彩球滾過草場,李柏接球,宣寧公主就在側邊,用那禦賜的馬球仗試圖搶球,她的力氣不大,李柏覺得若是兩仗全力相擊,宣寧公主必定會被後着裏彈出數尺之遠。
“十哥在發呆啊?是不是怕輸了不好交代?”她嘴裏說着行話,試圖激怒對手,尋找破綻。
“我要給誰交代?”
兩人說着話,眼神卻在四處巡查,兩個隊友都被嚴密防守,最疏忽的地方反而就在眼前。
“給母後交代啊,母後最怕十哥輸給我阿兄,是不是?”
李柏與李槐年紀相當,是從小被比較到大的,只要功課輸給李槐,皇後必要嘲他“連個廢人也不如”,是以李柏對李槐可謂恨之入骨。
李柏望她一眼,扯出一個淡笑,悠悠然說道,“你阿兄都沒有腿,我如何輸他,你們真可笑。”
宣寧挑釁不成反被惹起怒火,她目光一瞪,失了機會,李柏擺脫了她的防禦,忽然急催而上,全力一擊。
蕭且随舍了對手,急忙拍馬,球杆在門環前擦過彩球,硬把它彈出了界外。
一樣是李柏方發球。
沙漏所甚無幾,丙號拖拖拉拉,溜着球在地上滾,直到裁選提醒,他才一杆發送,乙號被宣寧公主壓在後場,他們的馬已經不适合再狂奔,丙號便将球傳到了對面,陸業和李柏在那邊等待。
李柏和陸業同時擊到了球,兩杆相撞,震得陸業手根發麻,月仗差點都脫手了。李柏運走了球,陸業很快跟上,沒有了速度的加持,陸業和李柏有來有回地撈了幾次球。
兒郎們之間的行話就沒有那麽文雅,兩個人罵罵咧咧地搶着,終于還是陸業罵功精湛,趁李柏失穩,将球傳出。
宣寧得了球,拍着馬兒發足狂奔,兩方又開始追逐,她的馬兒毫無疲态,是追逐賽中的主力,紅色馬兒左奔右襲,李柏不得不防,又不敢消耗太過。
在還剩半炷香的時候,蕭且随中場發力,同樣以左手擊球,這球快如閃電,很多人甚至沒有看清它的軌跡,對手只覺得凜冽的破空之聲稍縱即逝,随後“哐”得一聲,沙漏暫停,全場寂靜。
蕭且随擡手扯扯衣領,和陸業兩個互撞拳頭,像動物般嚎叫了一聲。
盡管宣寧很是嫌棄這種野蠻行徑,但顯然賽場的看觀們已為之瘋狂,她望了一眼貴女們的棚子,不少女郎擰着手帕,滿臉雀躍,為蕭且随大聲歡呼。
宣寧想,這樣的蕭且随竟十年後還沒有成親,一個人在長安帶“她的孩子”。
少年帶起圍兜低聲下氣哄着嬰孩吃飯的畫面幾乎就在面前,她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搖了搖滿是汗水的腦袋,把廢料驅出腦外。
馬場兩端的木制指數架上各亮着兩張亮黃色的圓球牌,三個裁選手邊的沙漏只餘薄薄一層,裹着綢布的定音錘已經握在手中,不出幾息就要敲鼓了。
可場上的氣氛依舊如荼,李柏方發球後,丙號的棗馬懶怠,想低頭吮草。宣寧公主急馳而上,一杆掠走了彩球,她轉頭看向裁選臺,定音錘已經舉在半空,而丙號騎在馬上,像一賭山脈擋住了前路。
她一扯缰繩,馬兒奮力躍起數尺有餘,但是這樣的高度也不可能從丙號頭頂越過的,馬兒若是相撞,兩人必定重傷。
場內驚呼四起,有人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官家霍然站起,一言不發。
宣寧公主巧力擊球,彩球跟在她的月仗旁飛速滾動,随後她兩腳借力,從馬背騰空而起,纖細但有力的手臂奮力一揮,彩球“铛”的一聲,朝着蕭且随飛掠而去。
宣寧公主棄了馬球杆,雙手觸地後迅速護住頭部,蜷曲身體滾了七八圈,落地出局。
看臺上的小娘子們看得不真切,以為她墜馬,紛紛尖喊,崔念念猛地抓住圍欄,一下就暈了過去。永安候府的位置靠近主案,陸岑倒是看清楚了宣寧的動作,長籲一口氣,把心放回肚子裏。
時間無幾,蕭且随接球,直直往門環突擊,可李柏也是背水一戰,他死死盯住那彩球,緊攥月仗。電光火石之間,兩仗同時觸到彩球,李柏全力揮杆,這股山洪傾塌,海石崩裂的氣勢威壓過來,少年月仗脫手,向左墜馬而下,深深的春草不足承重,劇疼如同炙火滾過他的臂膀。
“阿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