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章
先前得到的線報顯然有問題,向衡州攻來的偏師足有兩萬五千,雖不如北進雄師,卻也是寧王十年磨砺出的精銳。
對比起來,衡州城倉促建成的壕溝、匆匆召集的守軍、不甚精良的兵器,看着實在沒有什麽勝算。
“不少百姓已經扶老攜幼向西逃了。”計宗道苦着臉禀報,先前他與三使均苦勸蔚王離去,可這位祖宗不知是否和他親哥乃至曾祖父一般,對沙場有無限熱情,竟是鐵了心要留下和衡州城共存亡,留下也罷了,人家名義上是衡州之主,又出力又出銀子,如今也只能由着他。
“走了也好,若是能将消息遞到西邊去,興許能求來援兵也說不定。”朱厚炜話雖如此說,心裏卻知沒有朝廷明旨和兵符,各地根本不會出兵。
靳貴憂慮道:“叛軍何時能到?若是他們圍城,城裏的糧食能撐多久?”
計宗道苦笑:“估摸着叛軍已在十裏之外,也就是這兩日了。至于糧草,這些年就算朝廷不增加稅賦,助朝廷平寇剿匪,也需咱們出糧,再加上給京官們太監們的孝敬……先前聽了殿下的吩咐買了些糧食,可要供全城十萬百姓,最多也就半個月吧。”
朱厚炜在現代分管過發改,自然也管過糧食和物資儲備局,對糧食以及其他戰略物資、防災減災救災物資等儲備都有些心得,以他的眼光再來看數百年前的大明的物資儲備能力,直想嘆氣,只恨自己沒重生成一個大明知府,好真真切切地做一番事業。
此時他們正站在城樓之上,看着民夫們揮汗如雨,朱厚炜點了點最後的一小塊缺角,“就剩這一塊就可完工,只希望這壕溝能抵擋叛軍多一會。”
“南岳道士們捐出了些火藥,百姓們還捐出不少油,到時候也可以充作武器。”計宗道憂心忡忡地看着山下,“若是叛軍有火器,那就真的兇多吉少了。”
朱厚炜心道後來日軍的裝備更為精良,還不是栽在衡陽的壕溝上?所以說不要小瞧了人民群衆的首創精神,但如今身為封建藩王,他也只能念了聲佛號,“只求南岳山神護佑。”
遠遠地,一騎極快地由北門而來,馬上兵卒連滾帶爬地跑到計宗道跟前,奉上一封蠟封的邸報,計宗道打開一看,瞬間臉色煞白,嘴唇顫抖道:“寧王叛軍已順江而上,到了江寧。”
“那便是南京的外郭了,還未進城。”朱厚炜蹙眉,“按制南京應有十二萬守軍,恐怕尚能抵擋一陣。”
“殿下謬矣。”崔骥征不知何時爬上城牆,正蹙眉看着一民夫往壕溝裏扔荊棘,“應天承平日久,既不靠海無倭寇之憂,又不靠北無邊患之慮,據我了解大小教場營加上神機營、游巡營、新江口營兵,加起來也就不到三萬。更何況應天有十三道城門,還得分散兵力把守,但凡寧王集中一門進攻……”
朱厚炜瞬間想起後世傳為笑話的一樁事——嘉靖三十四年,一股百人的倭寇由浙江登陸,經由安徽殺到了南京城下,殺得明朝守軍大敗,差點打入南京城,殺了數名高級軍官,倭寇無一人傷亡,甚至繼續南下,一直到了蘇州才被徹底殲滅。
“這可如何是好!”計宗道聽聞此言,幾乎快要哭出聲來。
朱厚炜沉吟道:“王巡撫可有什麽章程?他可曾向你透露一二?”
如今王守仁想和寧王在鄱陽湖上決戰已是不能,除非他能想出辦法将寧王主力引回南昌,可如今寧王都已經兵臨南京城下,哪裏可能放棄得之不易的戰果?
一城之主和一州知府一沉思一哀愁,崔骥征滿臉無趣地站着,忽然幾個躍身翻下城樓,耳朵貼在地面上細細聆聽,擡起頭看着朱厚炜,“我若是殿下,就莫操他人心,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朱厚炜蹙眉,看着崔骥征伸出兩個手指,“最近的先頭部隊,距此處恐怕也就兩裏不到了。”
事到臨頭,非常奇異地,不管是朱厚炜還是計宗道都再無半點憂慮彷徨,幾乎是立時開始行動起來——撤回民夫、排兵布陣、警示百姓……
不顧計宗道等人的勸阻,朱厚炜親自帶着數百名王府衛兵守在城門之上以安民衆之心,不知是蔚王堅守給了百姓信心,還是故土難離亦或是自覺出逃無望,原先源源不斷出城的百姓顯著減少,更多的百姓自發留下,誓要和這座古城共存亡。
崔骥征站在朱厚炜的身側,半邊身子擋在他前面,低聲道:“留在城中已是冒險,為何還要親守城門?殿下千金之軀,為何要如此輕率?”
朱厚炜低頭看着遠處飛揚的塵土,平靜地可怕,“敵衆我寡,若想不敗,士氣至關重要。我在衡州十年,不少士卒百姓都認識我,見我仍在,總不至于不戰而潰。”
崔骥征沒好氣道:“你就不怕叛軍也識得你?然後擒賊先擒王,一箭一炮一火铳把你射下來?”
朱厚炜伸手一指,“你且放心,我早已測算過,隔着這壕溝,就算是紅衣大炮,他們也輕易打不中這城門,何況是尋常刀劍?”
一旁的計宗道默然不語地看了他們一眼,崔二公子雖是個有五品官身的錦衣衛,平素也冷漠自持,但對人從來和氣多禮,不想對蔚王卻随性得很,脾氣上來更是不假辭色。古怪的是,蔚王也從不在意,反而笑得溫存,這對表兄弟實在是有些意思。
“來了。”崔骥征冷冷的聲音打破了計宗道的胡思亂想。
先是一兩人,又是一兩隊,緊接着一排又一排的兵卒列隊而行、軍容齊整,可謂旌旗招展、遮天蔽日。
“衡州城一共四個城門,他們如何知道殿下在這座?”崔骥征低聲道。
朱厚炜不以為意,“衡州毗鄰江西,城裏有個把奸細太正常了。”
計宗道和崔骥征對視一眼,蔚王之所以會在這個城門,乃是因為這座城門工事未完,防守也最為薄弱,敵軍恰恰選了此處,實在是有些棘手了。
打頭的旗手晃了晃手中的令旗,叛軍立時動作起來。
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