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十二章
好在朱厚炜到底不當真是個年幼無知的懵懂少年,經過一夜的心理建設,第二日起身時看到崔骥征端坐在自己身側,都已經可以若無其事地直視他了。
崔骥征難得起了個大早,似乎還曾出府一趟,身上沾了些寒露,眼睛炯炯發亮,顯然是有了重大發現,“殿下,我先前去信京中,調取了錦衣衛的密檔,總算是讓我有了些收獲。”
朱厚炜默默穿衣,“骥征辛苦。”
“興王自幼聰穎,其母為邵宸妃,其妻為錦衣衛都指揮佥事之女,其家族為漢代蔣子文後裔,高祖因功遷京營,世代承襲此官,後來蔣氏封為興王妃後,其父封中兵馬指揮。最為關鍵的是,”崔骥征賣關子似的頓了頓,嘴角微勾,滿是譏諷,“這位蔣氏在興王府可沒閑着,長子夭折之後寫了個什麽女訓,她以為她是什麽長孫皇後不成?再後來生下次子,殿下可知在安陸是怎麽傳的?‘赤光燭天,紫色祥雲密布,黃河水清三日’,你說為何先前從來無人留意這興王府呢?”
朱厚炜心裏對這未來的嘉靖皇帝萬壽仙君自然是無比提防,對鏡束冠時看着自己那冷峭的臉都覺得陌生,“蔣氏既是京城人,那極有可能和丘聚有些牽連了,不對,丘聚入宮時蔣氏還未做成興王妃,難不成是興王的母妃?”
崔骥征似乎也注意到他面上的戾氣,不過只以為朱厚炜是在記恨應天遇刺之事,“殿下先前幽閉在撷芳殿,恐怕對一些宮闱舊事知之不詳,當年萬貴妃獨霸後宮,可先帝被立為皇太子後,地位也不如以往,而邵宸妃育有三個皇子,各個都是親王,後來又被封為貴妃,不論位分還是寵愛程度,都只次于萬貴妃。先帝在後宮孤立無援,興王卻不同,可謂人多勢衆。”
朱厚炜收拾停當,緩緩道:“我倒是想起當年父皇險些被廢,因為泰山地動而作罷,彼時萬貴妃想改立的太子是否就是興王?”
“殿下所記不差,”崔骥征跟着他走出寝殿,“最為關鍵的是這位邵宸妃出身寒微,被家人賣給杭州守備太監,又被送入宮中。而這丘聚雖然是個孤兒,可他剛進宮時說的是一口南音。我又調了他的檔,卻發現在我之前已經有別的錦衣衛捷足先登了。”
“蔣氏。”朱厚炜冷冷道,“如今看,可不就連成一氣了麽?張太後和這位邵宸妃平日關系如何?”
“邵貴太妃為人長袖善舞,太後娘娘又沒有正經婆婆,聽聞當年在群臣逼迫先帝納妃時,邵貴太妃似平支持了太後,也許,”崔骥征冁然一笑,“在選擇嗣皇帝時也會投桃報李吧。“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寡人不在人世。”朱厚炜一掌拍在漢白玉欄杆上,冷冷地看着王府四方天空,只覺童年起所親歷的所有詭異蹊跷慢慢都有了解釋,溫情的帷幕被一點點揭開,逐步露出其下晦暗陰沉的真實。
崔骥征雖也親歷了些許坎坷波折,也曾怨憤過,如今看來比起朱厚炜卻也不算什麽,一時間不知如何寬慰,只淺握住朱厚炜的手。
他的手比自己的略小,因養尊處優,除虎口和部分指節處略有薄繭,觸手溫軟細膩,欄杆寒涼,他的手發燙,有如冰火兩重天,又将朱厚炜昨日那見不得人的心思勾了起來。
崔骥征感到他的手在微微發顫,以為他是氣狠了,便出謀劃策道:“原先興王府在暗,殿下在明,而如今殿下在暗,興王府在明,形勢倒轉,便不足為懼。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找到殿下的生母以打消聖上的疑慮,以免給旁人可乘之機。”
他這話隐約有別離之意,二人心裏都清楚,崔骥征已在衡州逗留了十餘日,再不離開顯然會招人猜忌,朱厚炜雖有些悵惘,但仍笑着點頭,“放心,小王省得。以及我突然想起先前安化王作亂,皇兄曾讓驸馬都尉前去申斥,倘若此番寧王反叛也據此處理,以姑父的聲望,皇兄極有可能會遣姑父前去,請姑父務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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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骥征也笑着應了,緩緩道:“這些年每每和殿下相聚,均是匆匆一晤,也不知再見又是何期。”
“我就在衡州,哪裏也不去,尋常宵小也傷不了我,你在北鎮撫司,才要善加珍重。”朱厚炜放開他的手,“惟願皇兄萬年,諸王也歇下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省去我些許麻煩。”
不遠處似乎孫清正遙遙等候,崔骥征後退一步躬身行禮,“下官告退,不打擾殿下處理正事。”
朱厚炜點點頭,目送他離去。
“殿下,”孫清上前一步,神色焦急,“聽聞陛下下旨想要南巡,楊首輔率衆臣反對,殿下大怒,不斷地傳廷杖,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已經打死十幾人了!”
朱厚炜蹙眉,“這個時候南巡?錢寧提出來的?如今南邊盜匪猖獗,要是途中遇到不測,這個罪責誰擔得起?”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臣不知該不該提,”孫清罕見地有些猶豫,“殿下也知臣的女婿進士及第後在禮部,前幾日小女歸寧時無意提及,說是寧王先前曾上過折子,想把寧王長子送到京城,在太廟中獻祭,這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太子啊……”
朱厚炜忍不住笑出聲來,“怎麽一個個都想當皇帝他爹?”
一個個?孫清有些茫然。
朱厚炜沉思道:“如果反對的臣子太多,聖上恐怕未必能像去年那般如願,南巡之事,不必太多擔心。就算群臣沒能攔住,咱們該接駕接駕、該朝拜朝拜,按朝廷的明旨照做便是。”
看着府中的內侍們來來往往,朱厚炜突然覺得每一張自以為熟悉的臉都變得陌生,想到這些負責自己衣食住行的內侍中有人一直在尋機要自己的性命,便不寒而栗。
他猛然搖了搖腦袋,将那些雜念驅趕出去,又苦笑道:“骥征回去辦差了,還是要将巴圖魯叫回來,特殊時候,我能信的人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