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蠟燭的餘燼熄滅,西芙彎下彼時還蓄意挑釁的小巧頭顱，目送海神伊戈的離開。
第三次。
這是他們之間見面的第三次。
她卻依舊不知道神的名字。
西芙處理掉書桌上所有同神明相關的東西，蘊着婉轉笑容的臉龐垮了下來,她打開系統商城，尋覓着能夠屏蔽自己心聲的道具。
或許是因為還沒有歸位的撒希爾太好糊弄,令西芙對于神明難免起了輕慢之意。
神在某種意義上是無所不能的。
自己與祂們打交道,應該持有十二萬分的警惕心。
差點，差點就被伊戈發現她本真的目的。
酒盅大小的阻隔道具，一瓶可以維持一天的時效。
西芙一口氣兌換了十瓶，然後将它們通通喝了下去。
在海國接下來的日子裏，她不想再被海神探聽到一點能夠惹來殺身之禍的思緒。
西芙吹滅光源,摸索着找到枕頭的位置。
她躺了下來,卻毫無睡意。
湛藍的瞳孔在黑暗中睜了很久,腦海中充斥着萬千思緒。
像是為了呼應滿是心事的西芙，海神回到宮殿，也失去了出門游玩的興致。
他假寐于冰冷而華美的神座上,搜尋着神識中的記憶。
伊戈的意志深處是一片廣闊無際的沃土，深褐色的土壤上種植着高高低低的樹木。
這些樹木有的枝繁葉茂，有的垂垂将死，有的還是幼苗。
但無論形态如何,它們的樹梢都結了一顆兩個拳頭大的果實。
果實的形狀類似于蘋果,只不過外部是半透明的海藍色。
伊戈駐足在一棵果樹前,擡頭去看果實的位置。
凝聚的光芒緩緩消散,藍蘋果一下子放大數倍,表面開始倒映出動态的畫面。
如果西芙在這裏,一定會感慨,這一個個藍蘋果的功能很像是她原來世界裏的電視。
果實的表皮從一位皺紋橫生的老婦人作為開篇,後續的系列畫面變成了在她眼裏看到的世界，展現了她在海國某個區域的見聞，內容很長，大部分時候都是無意義的景象。
不是這個。
伊戈看了一會兒，無趣地移開眼睛，果實立刻縮小回歸原位。
在他的面前，樹木的藍蘋果的數量粗略估計至少有幾百。
這是他成為神明後的無數個年頭裏，放到各個海域的切片分身。
不同的外表，不同的個性，不同的種族。
唯一的作用就是替伊戈勘察各片海域，将民生和真實的情況反饋到伊戈那裏。
他從登上神位開始就立志要做一位負責任的神明，把所有的子民當成情人和伴侶。
因此也有了博愛和風流的名聲。
随着分身死去或者設定的時間結束，這些殘留在他們腦海裏的記憶，就會成為一棵樹紮根在伊戈的意志土壤上，以供伊戈随時觀看随時了解。
往常他會抽出特定的時間來到這裏，查看幾枚藍色果實，順便解決一些民生問題。
而這次，卻是為了一個女人。
伊戈找了很久。
最後，他在樹林的中部發現了一棵格外強健的樹木，它的果實也比旁邊的都來得大。
伊戈思考了一會兒，想起這是他初登神座時分離的第一具分身。
它力量強大，且具備獨自思考的智慧，就是生活習性更接近于幾千年前的原始人魚族，直接、粗魯、争強好勝、不夠成熟，甚至還不會說話。
這具分身，名叫尤涅。
幾個月前，他嫌尤涅礙事，經常在腦海裏亂叫，所以把它放了出去。
伊戈唯一能想到的，西芙身上擁有他的氣息的原因，大概來自于尤涅。
放大這枚果實，伊戈開始好奇，它到底跟那個滿口謊言的騙子發生了什麽事情。
……
畫面緩慢而晃蕩。
舉目望去到處都是無盡的海水。
伊戈耐着性子，從亞特蘭蒂斯的前半夜看到了後半夜。
但還是沒有進行到跟西芙相關的場景。
挂在樹上的果實是不能承受神明力量的。
想要快速回溯分身發生的一切，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它吃下去。
伊戈用指尖托住果實，對于吃與不吃有些猶豫。
他本來就是嫌吵才會把尤涅從意識中驅逐出去，好不容易對方化作果實封印在這裏，如果吃下，尤涅回到意識裏，肯定又會在他腦海裏時不時發出無意義地嘶鳴。
但如果不吃，他只能耗費更多的時間去驗證西芙說得是真是假。
思緒左右拉扯間，身體已經替他做了決定。
再回過神來，藍蘋果縮小成适合入口的大小，靜置在了伊戈的掌心。
一分鐘之內不吃掉，尤涅的記憶就會跟随藍蘋果一起，徹底腐爛，化為灰塵。
伊戈認命地張開嘴，将它吞了下去。
……
半個小時後，他面帶古怪和扭曲地從神座上蘇醒。
這條魚滿腦子想得都是什麽東西！
渾身燥熱的伊戈不客氣地喚來西西卡：“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向來言聽計從的神官颔首稱是，默默退了下去。
神殿的神官和侍仆的手腳都很麻利，不出十分鐘就為伊戈準備好了一切。
他仰頭泡在二十個人一起洗澡都綽綽有餘的浴室裏，只要閉上眼，就會想到尤涅的記憶裏光怪又靡豔的畫面——一部分似乎是真實，一部分又似乎是夢境。
真實已經足夠暧昧，夢境卻更加狂亂激烈。
肯定是那個魔女。
她知道自己會來查看尤涅的藍蘋果，所以故意設下埋伏。
伊戈一邊情不自禁地回味，一邊又咬牙切齒地将過錯全部推給西芙。
睜開眼，是水霧彌漫的浴室，在依靠的岸邊擺放着鮮美的魚片和醇厚的美酒。
閉上眼，也是浴室，卻狹窄無比。
不久前滿臉挑釁的少女伏在自己的身前。
分不清是失去豐盈，可憐巴巴耷拉在肩膀的金發更濕，還是蓄滿淚水的眼睛更濕。
她的唇瓣打開又故作克制地閉合，最後哀叫着，承受不住地吐出一截舌尖。
原來狡猾如狐的她，在被馴服時是這樣的表情。
而魚尾，則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可以在她快要窒息時将她托舉出水面，汲取片刻微薄而珍貴的氧氣。
也可以在她以為重見光明，伸出手臂向高處抓去時，将其拖回冰冷缺氧的水底。
在這裏，祂才是她的神。
而在現實，她只是反複算計着神明的騙子。
……
尤涅将想象出來的、關于西芙的畫面，編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這張以欲/望為線的網，同樣将伊戈捕獲其中。
下颌線繃緊的青年神明沉浸地仰高脖頸，又忽然俯身沉入浴池的水底。
他搖曳的絢爛魚尾化作一道藍色的虛影浮出水面，然後打翻了岸邊的酒水。
酒液被熱意一蒸，氤氲開迷醉而芳醇的香氣。
伊戈覺得自己身體的某處醉了。
醉在一片混亂的夢境裏，醉在極樂無光的海底。
*
西芙休息完第四天，等來了個人賽複賽的對陣分組。
命運之神終于眷顧了她一次。
讓她對上了光明帝國整體實力最弱的拉格德。
誰勝誰負毫無懸念。
哪怕再顧及拉格德背後的家族影響力，導師也不得不暗中叮囑他，西芙在與黑暗帝國對戰中已經消耗了不少力量，這次不管怎樣，拉格德也要讓西芙以更輕松的姿态勝利。
“哈迪導師，麗莎同學初賽的時候受了那麽重的傷，其實可以換……”
“拉格德同學，你要以光明帝國的榮光為重。”
哈迪導師語重心長地拒絕了他。
再次進入熟悉等候臺的西芙，望着對面昏暗深處蟄伏的拉格德。
她在各自前往準備時對他說道，如果不服氣，可以不用讓步，盡管拼盡全力。
對于這個總是和她作對的同班同學，她不介意在賽場上給予一點小小的教訓。
敵方等候臺的位置很遠，按理來說看不到任何具體的情形。
西芙卻覺得總有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在跟随着自己。
象征比賽開始的號角聲再次吹響。
搶先一步出現在露天圓臺的拉格德，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看待命中注定的仇敵。
在場的觀衆，很多人腦海裏仍然記得前幾日，西芙憑着手臂貫穿的傷勢，将對手摁在地上起不來的精彩表現，因此對于這場同門之間的戰鬥，他們抱有極高的熱情。
西芙的手臂還纏着淺色的繃帶，看起來像是傷口未愈的樣子。
不知道這位漂亮得恍若玫瑰妖精的少女，還能否再做出亮眼的舉動。
西芙和拉格德各自站在劃分了區域的弧線內，一藍一紅。
他們之間暗潮洶湧的對峙，像是一根引信，緩慢點燃了場內的氣氛。
甚至有人開始大喊：“麗莎！麗莎！麗莎！”
西芙本該在這樣凝重的比賽場合保持冷靜和克制，卻因為冷不丁聽到別人喊她的名字，而生出幾分狂熱粉絲追逐偶像的荒謬感。
“加油啊麗莎小姐！！”
觀衆席破音的同時，拉格德動了。
他壓低上半身，向着西芙攻擊的死角方向快速前進，同時揮動光華流轉的法杖，使出一級魔法師層次裏難度最高，也最具殺傷力的攻擊手段——光爆魔法。
……還真是有夠不服氣的。
上來就玩命開大招。
西芙暗自嗤笑。
但她不慌不忙，擡臂到平行的角度，一道發着光的、薄如蟬翼的屏障豎在她面前。
西芙靈活轉動着，依附在纖細手臂上的光之屏障替她擋住了從四面八方射來的光爆之力，而抵擋不了的，則被她懸空騰起的身影以無比刁鑽的角度躲避。
那日的局勢在今日翻轉。
西芙對上拉格德，就像起初的阿克戎對上西芙。
後者拼盡全力，前者游刃有餘，輕松到仿佛在後花園散步。
群攻魔法光爆炸在屏障上面，像一拳拳打進了棉花裏。
西芙并不攻擊，只一心一意防禦。
二十分鐘裏，進攻方使出的光元素，被一如既往穩定的屏障吞噬殆盡。
拉格德難以相信，自己苦練了這麽久的殺招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化解。
他一直以為西芙能運氣好通過一級和二級考核，都是因為聖子親自教導的緣故。
可為什麽自己請了魔導師每日苦練到半夜……也還是比不過西芙？
為什麽？
就因為那該死的天賦差距嗎？
悖亂的思緒迫使拉格德停在原地，整個人陷入巨大的陰影裏。
見他放棄了攻擊，西芙也沒有繼續釋放魔法。
她謹慎地落地，等待拉格德下一步的動作。
時間一點一滴流失，盤踞在賽場上的激烈氣氛也逐漸低落了下來。
西芙和觀衆一樣感到疑惑，難道拉格德打算在那裏站到比賽結束為止嗎？
就在這時，像風幹的石像般凝在原地的青年突兀舉起一只手。
“我認輸。”
拉格德頭也不擡，扔下這句話，轉過身走向了黑暗無光的等候臺。
觀衆席一片嘩然。
其他學院的學生遇到自己人，在按照設計好的劇本走之前，好歹大家還打上幾個來回，最後才裝作精疲力盡倒地……這個人直接放棄是怎麽回事？
西芙望着拉格德的背影，心裏感到隐隐不安。
驕傲如拉格德，讓他承認自己技不如人，簡直比死了還難受。
他居然在這麽多人觀看的賽場上擺爛低頭。
……實在不像是他的作風。
但西芙什麽也沒說，在裁判确認她勝利後，整理了下淩亂的衣擺，朝着反方向走去。
接下來兩日的複活賽更是暴戾。
阿克戎打碎了對手海國章魚族二級魔法師的五根觸手和一只眼睛，而另一位海國失敗組殺回來的學生，則以魔法為刀，切斷了大地之國半獸人的尾巴和兩根角。
好像一切都在朝着奇怪的角度前進。
原本冠以友好交流切磋名義而開展的魔法學院大賽，在海神修改完賽制和規則後，逐漸演變成了你死我活、讓人直面殘酷和無情的血腥戰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