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沐浴過後的西芙等待了兩個小時。
海國的時間進入十點,是宿舍大門徹底封閉的最後期限。
為了保險起見，她又設置了一道阻止入內的魔法在大門上。
重新将盛在碗裏的海水、精致易碎的珊瑚和一小袋珍珠擺到桌上。
她肉痛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掏出兩顆珍珠。
沐浴松弛精神,因此西芙很容易就讓自己進入了溝通召請生靈的境界中。
點燃蠟燭，在符紙上寫下海神的尊稱——海域之主、慷慨無私的深藍神明。
西芙随即雙手捧起符紙,抵在心口,随即閉合雙目，莊嚴默念。
但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過去。
燭光紋絲不動。
窗簾拉攏地嚴嚴實實。
将完全被遮擋的視線悄悄睜開一條縫，西芙失去耐心，看了看四周。
擺設沒有一點變化，空氣中也感應不到屬于神明力量的波動。
系統商城的道具還會出錯嗎？
說好的百分百請神成功呢？？
西芙幹脆徹底睜開眼睛,她将符紙在桌上一拍,就想喚醒系統問個清楚。
熟悉而懶散的男聲從頭頂上方響起：“怎麽又是你？”
西芙愣怔地擡起頭,看見穿着華麗的海神後背附在天花板，雙手環臂，月光般的長發懸空漂浮,那雙堪比銀河倒瀉的眼瞳直直盯着西芙，不知道在上面待了多久。
……
在千裏之外參加虎鯊族慶典的伊戈，又被一股強制執行的力量裹挾着來到了這裏。
看着寫了海神稱謂的符紙被人捧在掌心，伊戈強迫自己克制住滿腔怒意。
他早在西芙點燃蠟燭在符紙上停筆的那刻就到來了。
雖然無法抵抗召喚,卻可以控制降臨的聲勢。
伊戈在天花板調轉着角度,不斷打量西芙映在他眼簾中的上半身,像是在考慮捕獵到的獵物,從哪裏下口才能飽嘗到血肉的鮮嫩。
自從成為海神後,他已經很少使用人魚族最直接的攻擊武器——獠牙。
但為了懲處這個渾身上下透露着古怪,兩次召喚他而來不知道要搞些什麽花樣的女人,他不介意用獠牙一點一點咬斷她的骨頭。
少女閉眼呆坐着,要不是胸口還有起伏，活像是一具精美的塑像。
伊戈本打算不出聲，将西芙請神成功的大半時間耗去。
但在天花板待了一會兒，他看見西芙突然錯愕又惱怒地睜開眼，視線逡巡在周圍，纖細到一掐就能斷掉的脖頸左右側轉着，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的蹤跡。
伊戈磨了磨牙，他想咬斷西芙的骨頭，又像捏住她怯弱的喉管。
但他最終什麽都沒做。
一股莫名其妙的沖動促使他假裝毫不在意地開口。
西芙幻想了很多種海神出場的方式，唯獨沒有想到對方會藏在天花板偷窺。
短暫的驚訝讓心髒的跳動加快了兩秒。
她又很快鎮定下來，提起睡衣的裙擺向伊戈行禮：“晚上好，偉大的海神冕下。”
不等伊戈出聲免禮，西芙又徑自換了個位置。
她走到自己的床前，脖頸半仰起，倚着背靠，可惡又理所當然地說道：“請冕下赦免我的不敬之罪，畢竟您不肯從天花板上下來，我也只好用這種方式和您講話。”
“你還真是不怕死，來自光明帝國的小蟲子。”
“因為我又沒做錯什麽。”
西芙得寸進尺地将裙擺遮不住的雙腿交疊起來，一同放在床上，“海神冕下英明無私，美名傳遍奧古斯通大陸，又怎麽會憑借私人感情而對我随意處罰呢？”
“你作為一個女孩子，臉皮真是厚得可以。”
伊戈嗤了一聲，“神明哪會對蝼蟻擁有什麽私人感情？”
“那更好了。”西芙無視了伊戈輕蔑的稱呼，笑靥甜美勝過春日的繁花，“其實今天召喚海神冕下，是想請求您幫我一個小忙。”
記仇的海神涼涼地說道：“上次在光明帝國，我問的問題你也沒有回答，對于言而無信的信徒，神明有資格不答應實現她的願望。”
“事實上，我上次沒說，只是不想讓您認為我在邀功罷了。”
西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尋找着借口，她不懂海神為什麽執着于追問她身上的人魚氣息從何拿來，總不會是因為那條和海神有幾分相似的人魚，是神明的私生子吧？
而這些話被偷聽西芙心聲的伊戈收進了耳朵裏。
他一忍再忍，又抱着就算西芙知道他耍詐也不能拿他怎樣的想法，跳着腳從天花板下來直沖到西芙眼前：“我連神後都沒有，哪裏來的私生子？”
“哎呀——”
西芙有些驚訝海神為什麽這麽清楚自己的想法。
但轉念一想，神明洞悉人類的想法也不是什麽難事。
她怕暴露玩家的身份，不敢再産生過多的心理活動，只是捂着張大的嘴，看了伊戈一會兒，若無其事地轉了轉剔透的眼珠，“原來冕下不僅愛偷看，還喜歡偷聽。”
這句話一出口，伊戈钴藍的眸光像徹底凍住了似的。
偷這個字眼，也只有西芙膽敢形容神明。
“該死。”
洶湧神力蘊含在冷酷的語聲中。
無形的聲波滑過，西芙感到耳邊一涼，緊接着幾縷短發落在胸口。
慶幸海神愛聽心聲的癖好，直接扼殺了自己因感受到殺意而猶豫思考的時間，西芙不假思索地說道，“就算您真的要殺了我，也請先聽完我回答完您的問題。”
說着，她直起一點脊背，不再是剛才狡猾促狹的模樣。
放軟放輕、帶着哀求的少女嗓音，冷靜了海神不斷膨脹的殺欲。
“好啊。”
出乎意料地，伊戈答應得很痛快。
他喜怒不定的瞳孔盯着西芙，露出了一個足以看清鋒利牙齒，美麗之餘恐怖更多的笑容，“不過你要認真想清楚，也不要撒謊，說不定這是你最後一次說話了。”
“您是破除世間所有虛幻的神明，我怎麽敢對您說謊呢？”
西芙的虹膜暈染上一層楚楚動人的光彩。
“那就快說。”
既然不是在光明帝國境內，西芙也無所謂救下一條人魚的事情被他人知曉。
她簡短組織了下語言，将一些細節的模糊處适當潤色。
還原出一個少女善良做好事的美麗故事。
其實西芙和人魚相處的日子不久，跳過所有人魚對她主動做下的黏糊而無恥的畫面，将起因、經過、結果變成平鋪直敘的語句，也用不了三五分鐘時間。
西芙平生只接觸過兩條人魚。
一條是它。
一條是眼前垂落雪白眼睫，不知在思考什麽的神明。
她無從揣測兩者之間的關系，只是憑本能認為伊戈不會對海域的某個子民格外上心。
而西芙的模糊揣測，也确切地切中了某個關鍵點。
就像殘缺的拼圖，找到了嚴絲合縫的那一片。
“這麽說，你還是個為海國做出了貢獻的好人。”
察覺到源于海神身上的殺氣稍稍和緩，西芙卻不敢松懈，她越發低眉順目地回應道：“我不敢如此居功，只是想證明，我信仰于您的一片真心。”
否則，她也沒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險，在光明帝國境內救起一條人魚。
西芙沒有将未盡之意挑明，有時候少許的留白更能讓對方深入思考。
“你救起的那條人魚在哪裏？”
伊戈過度是關注令西芙在某個瞬間有些心虛，但幸好兩個人的眼神沒有進行對視。
西芙乖巧地報出自己選定的地點，又揣摩着伊戈的性子故意添上一句：“要是它對冕下來說這麽重要，我願意指路，帶着冕下找到它。”
果然，伊戈上了鈎：“我擁有整片海洋，海洋裏的所有子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但既然你說已經把它放回了亞特蘭蒂斯，既然它回了家，我又有什麽必要去尋找？”
西芙不動聲色地将伊戈補救的話語聽進耳朵裏，懷疑的意味在心頭更加分明，然而她沒有放任自己分析下去，排空腦海滿臉委屈地說道：“我只是怕冕下不信我罷了。”
“我是海洋之神，驗證一個人類說的話還要通過這麽低級的方式嗎？”
伊戈沒好氣地瞪了西芙一眼。
他後退一步，放棄了氣勢洶洶逼問的姿勢，轉而坐在西芙的床邊。
柔軟的床鋪被海神沉重的魚尾壓得微微凹陷，夢幻而又绮麗的漸變藍鱗片不自知地挨着西芙的小腿外側，冰涼的觸感像是沉睡在身邊的一條蟒蛇。
西芙瞅了一眼蠟燭未融化的剩餘部分，微微估算了一下時間，再次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氣：“那麽冕下，看在我做出這麽一點小貢獻的份上，您可以幫我個忙嗎？”
“你救得是一條普通的人魚，又不是本神。”
伊戈嘴硬完畢，頗為不耐煩地擡起一側下巴，“說說看，這回又是什麽願望？”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麽，風流的眼尾暧昧地向內折起一道，俊美至極的臉龐讓人臉紅心跳“上次是親吻……要是這次睡覺，那你可真的該死了。”
“什、什麽睡覺……”西芙緊張到不小心咬到了一下舌尖。
她疼得忍着眼淚嘶了好一會兒，發出來的聲音接近于人魚族的傳統語，惹得伊戈本來随意打量房間陳設的目光又轉過來看着她。
從半張的淺緋唇瓣，到含淚點點的眼眶。
“睡覺很誇張嗎？”
外表是二十歲青年的大齡海洋之神發出輕蔑的笑聲，“可許願要求我付出真心一吻的膽大包天者，也獨有你一人。”
“這次，我要許願的不是那種事……”西芙的語氣不知是因為舌尖疼痛，還是內心羞怯變得有些慢吞吞，“我向您禱告，是想和您打個賭。”
“打賭？”
伊戈咀嚼着這個詞彙，這個和付出真心的親吻一樣，在他看來都無比大膽的詞彙。
“賭注是什麽？”
“如果我贏了，希望您能答應我一個心願，而且事後不能殺死我。”
西芙豎起三根手指。
“你既然已經得到了我的回應，為什麽不直接讓我答應你的願望？”伊戈飛快地掠過一眼西芙宣誓的左手，對她的鄭重不做支持，也不做反對。
“因為這個賭約誰能勝利的關鍵取決于我。”
西芙維持着像是邊說邊思考的緩慢語氣，在進行到後半句時，隐隐流露出興奮的意味，“這讓我認為很有意思。”
伊戈的好奇心被挑起，卻沒有被動地問出西芙預料的內容。
他問道：“要是你輸了呢？”
“如果我輸了，您要我做什麽都行。”
“可笑。”伊戈哈了一聲，“你以為你身上有什麽東西，能夠對我産生吸引力嗎？”
西芙再次對他的嘲諷視若無睹，只是默默将指尖掐進掌心：“您不好奇賭約內容是什麽嗎？我想我能夠保證，您聽完一定會和我打賭。”
這次，尊貴的海神冕下沒有再繼續刻薄地嘲笑西芙，他搭在地面的魚尾漫不經心地甩了甩，尾鳍末端匍匐的三道尖棱卻悄無聲息地豎起。
他一瞬不瞬望着西芙，等待答案。
“我想和您打賭的內容是，魔法大賽的優勝者會來自哪個國家。”
啪。
伊戈毫無預兆地擊掌，像是聽到了令人捧腹的笑話：“當然是海國。”
四國承辦比賽的幾百年，在各自的領域內，從未有過他國的優勝者。
西芙居然拿這個打賭。
……她怎麽能拿這個打賭？
又怎麽敢拿這個打賭？
奸猾詭變的騙子，一定還有什麽隐藏的花招等待着自己。
想到這裏，他陰森地撇了下唇角：“你該不會賭海國贏，然後讓我賭海國輸吧？”
“不。”西芙笑了笑，“您可以賭任意一個國家贏，但我賭，光明帝國贏。”
“你怎麽敢？”
“你以為你——”能勝得過神明嗎？
“冕下。”
西芙仰起臉，打斷了伊戈變得尖銳的嗓音。
“您不敢跟我打賭嗎？”
她的面孔素白如光明教廷的聖花百合，眼神中卻隐匿着遠比海域鯨鯊更過激的挑釁。
一剛一柔，一光一暗。
交織成一種伊戈從未在其他人身上見識過的媚态。
伊戈的呼吸一重，怒極反笑道：“你必輸無疑。”
“如果我輸了。”西芙微頓，再次強調，“随便您怎麽懲罰都可以。”
“我會把你的身體剁碎喂給海底巨獸，再将你的靈魂永遠鎮壓在神座之下。”
伊戈的視線帶着如有實質的血腥味。
一字一句，在西芙聽來像是來自遠古的詛咒。
“那樣的話，能夠永生永世陪伴着您，對我而言也是一種莫大的榮幸。”
西芙彎着唇角，向伊戈綻放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作者有話說：
對于海神，真的很喜歡一些嘴硬的臭狗最後為愛發瘋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