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算起來,自從在教廷見了撒希爾最後一面後。
大半個八月過去，西芙都再也沒有和他遇見。
學院用的借口，和赫裏奧那日在結業儀式上的說辭一模一樣。
聖子冕下在處理內部事務,一時之間分不出空閑。
那位嚴肅異常的大主教，說是上課,更像是來監視某個人。
他總是在莫名的時刻,拿出陰恻恻的餘光打量西芙，這讓西芙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他們的關系已經被中央教廷發現，因此撒希爾正在受到懲戒。
不過也好。
不見面，起碼不會上升好感度。
西芙本打算在出發前和撒希爾做個簡短的告別,順便叫撒希爾關注一下住在平民區的奧利維亞,好降低她被教皇那邊的人綁架的風險。
但現在沒有特別的機會,她也只好實行計劃的另一套方案。
“你讓我派人去保護那個平民少女？”
沙利葉掌心把玩着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塊雕刻成菱形的、通透無暇的綠寶石嵌在劍柄的部分，綠寶石周圍點綴着繁星般透明的鑽石。
這是西芙送給他的禮物。
一件價值不菲的禮物。
沙但利葉像是揣着一把熊熊野火般的心髒，在收下禮物聽到西芙開口拜托的事情後,逐漸冷卻了下來。
他看了會兒匕首，又把目光轉回來對準西芙，“是因為你有求于我，才會特別準備了一份禮物嗎？”
“這是我對你的心意,你不開心嗎？”
西芙不會像普通人那樣。
因為心懷其他目的,所以惴惴不安地解釋些什麽。
她伸出一根食指,按在綠寶石鑲嵌的位置,帶動匕首向下一沉,“我買下這塊寶石時覺得它跟你眼睛的顏色很像,所以才特地拜托名匠設計了這把武器。”
“事實證明确實很适合你。”
不等沙利葉開口,西芙笑了笑接着說下去。
柔美的眉眼在陽光的襯托下閃閃發亮,皎潔的瞳孔更無半點尋找借口或是撒謊的躲閃跡象，她理直氣壯誇贊道，“不過你的眼睛比寶石更動人。”
沙利葉的面色仍然有些臭，但眼神中的情緒卻比開始溫柔了不少。
他故作傲慢地側起半邊下巴，像是并不接受少女的示好。
卻又在兩人看不到的視線盲區，迫不及待将西芙的左手握在幹燥灼熱的掌心：“你在課上請靈召喚出過海神，明天就要去拜訪祂的國度了，你不害怕嗎？”
“我為什麽要害怕？又不是我存心召喚的祂。”
西芙不以為然地挑起眉梢。
“說起來，如果神明成功回應，不應該滿足你的一個願望嗎？”
坐在西芙面前，無意中戳中了重點的親王殿下頗為好奇地問道。
沙利葉不提還好，他一提起，西芙立刻想起的難堪體驗簡直超級加倍。
無論是唯我獨尊的海神，還是那條話都不會說的人魚，他們給西芙的感覺通通都像是未開化的野蠻人，對待女士都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
“我沒有許願。”
西芙不自然地別開臉，“只是告訴海神冕下，我是不小心将祂召喚出來的……我想海神大概也不想實現來自其他國家的願望吧。”
雖然好奇，但沙利葉至少識趣。
他想光明帝國的人召喚出敵國的神明，沒有立刻血濺當場已經是謝天謝地、
西芙就算能夠安全地活着出來，估計也遭遇了不少糟糕的羞辱。
“看在這份精心準備的禮物的份上，我會好好保護那個平民的。”
沙利葉揣度着西芙的臉色，有心轉移話題。
于是将匕首換到空出的另一只手中，舉到她面前炫耀似地晃了晃，“如果有誰想要把她抓走……我會把對方吊起來，用這把匕首一點一點放幹他的血。”
他刻意磨着牙說話，模拟出陰森森的語氣。
配上嘴唇張合間偶爾露出的雪白虎牙，宛如月夜下咬住獵物不松口的野狼。
某個瞬間，西芙捕捉到了這副玩世不恭假象後的殘忍與冷酷。
但西芙沒有作出特別的反應。
她适時掩去了眸光的一縷審視，笑着對沙利葉說道：“謝謝你。”
*
羅德尼府邸，夏日的夜晚在外面聒噪的蟬鳴聲中被無限拉長。
少女風格強烈的蕾絲床幔掩落，西芙只穿了一件吊帶睡衣的身體陷在單薄的絲被中，一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一邊在心裏默默數着綿羊。
道理上，為了明天的比賽，她應當盡快入睡。
可蟬鳴混合着夏夜獨有的濕熱，把有些煩躁的精神勾得越發清醒。
就這樣維持着假寐的狀态直到半夜，西芙被一股莫名的熱意喚醒，她迷蒙地半眯着眼睛，突然發覺層層疊疊的紗賬外似乎有一道人影。
短暫的驚愕過後，西芙感覺自己的心髒和額頭一起突突了起來。
難道是教廷終于制定好了計劃，要趕在出發前将自己殺人滅口？
西芙借着絲被和睡裙的阻擋，悄悄在指尖舉起攻擊魔法，她轉頭又想到教廷清楚自己的實力，肯定會派出能夠輕松消滅她的高手來。
于是，她一邊蓄起随時攻擊的力量，一邊緊急打開系統商城，看看有沒有什麽保命的道具。
那道人影一動不動，像是凝固在西芙的紗賬外。
在西芙再也裝睡不下去，打算先發制人的時候。
一只手撩開了兩人之間的阻擋。
接着撒希爾自帶光輝的面孔探了進來，低低喚道：“麗莎。”
西芙捂着嘴，漆黑無光的夜晚驟然看到一個閃着光的生物，她強大的自制力控制住自己沒有尖叫出聲已經十分不易。
反應了幾秒，西芙才意識到，這些月輝般附在身體表面的光芒，是撒希爾不想驚動別人，又為了方便兩人面對面交談而特意釋放出來的。
“冕、冕下，您怎麽會半夜出現在我的房間……”
西芙結結巴巴，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她從來沒有想到撒希爾會做出這樣不顧禮儀的行為。
……哪怕是之前那個失控的親吻，好歹也是她事先存心勾引的。
撒希爾不說話，他在西芙的床邊坐下，一副不打算很快離開的樣子。
西芙又試探地問道：“您是有事情要找我嗎？”
“為什麽還要用冕下和您這樣的敬稱？”
？
西芙頭頂冒出一個問號。
撒希爾半夜不出聲吓唬自己，就是為了來說這種沒有營養的話題嗎？
窘迫又局促的青年抿了抿嘴唇：“你以後，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撒希爾。”
“好，撒、撒希爾。”睡眠不足的狀态讓西芙有些遲鈍，她的反應不如白日裏靈敏，第一次稱呼撒希爾的名字，聽起來像是剛學會說話笨拙模仿的孩童。
但穿着睡衣，吊帶歪下半邊肩膀，金色長發還有些炸毛的少女形象，似乎取悅到了床邊的青年，撒希爾瞳孔漏出一抹笑意，他直白地宣告道：“我很想你。”
“您這幾天去哪裏了？學院裏也沒有看到您。”
“是你，不要用您。”
在她面前很容易妥協的撒希爾，于稱呼的事情上，反而出人意料的固執。
西芙舔了舔幹澀的唇瓣，妥協地塌下肩膀：“好吧、好吧，親愛的撒希爾……你要告訴我你出了什麽事，不要一聲不吭地消失，這樣讓我好擔心。”
“你會擔心我嗎？”
在光芒的輝映中如同半透明玉石般的手指，下意識抓住鋪在西芙床面的絲綢。
撒希爾纖長的金色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片黑色的陰影，西芙這才注意到他的眼圈有些青黑，那種顏色像是所有心情堆放在一起，焚燒而成的灰燼。
西芙脫口而出道：“當然會，我想念你的情緒，和你想念我，是一樣的。”
她的話語如同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撒希爾眼底的火光。
疲憊、壓力、敲打、質問……這些負面的東西在西芙的話語間蕩然無存。
“你想念我，我很高興。”
撒希爾笑了起來，卻沒有告訴西芙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前傾身體，與西芙挨得極近，向上攤開的掌心間驟然出現一團耀眼的光輝。
西芙難以具體描述那團光輝的模樣。
只知道和她之前見過的所有魔法都不一樣的。
它是來自于靈魂之中的，真正可以稱得上無暇和純潔的，靜靜懸浮的小小一團，卻蘊含着西芙從未在人類群體中感受過的力量。
如果非要形容，西芙認為只有那日召喚海神時撲面而來的光輝才能與之比拟。
“你明天就要出發去海國參加比賽，但我不能陪伴你。”
撒希爾的語氣難掩晦澀，他的嗓音壓得很低，聽起來甚至有幾分荒謬的可憐。
明明不是自己的錯誤，小狗卻同樣覺得愧疚和難過。
西芙一向硬如頑石的心靈，在産生這個念頭時悄悄柔軟了下來，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小狗的頭發，告訴他沒關系，不必為此感到抱歉。
但好感度再升高就會死的警告，像是一把匕首抵在西芙的脖頸。
她的手指伸出去半分，最終在撒希爾期待的眼神下，落在了他手邊的位置。
只要有誰稍微主動一步，指尖和指尖就能碰觸。
然而西芙沒有，撒希爾也沒有。
他所做的，只是把光團伸到西芙眼前：“我想，它會代替我保護你的。”
“這是什麽？”
光團的輝芒将西芙湛藍的瞳孔照得透亮。
她的視線對準中央，腦海某一刻突然閃現出一頂無比璀璨的冠冕。
“這是我從自己的靈魂裏剝落的一團光，你可以理解成它是護身符。”
伴随撒希爾的解釋同時發生的，還有另外一道聲音。
【宿主，您所看到的圖像與後續任務相關，可以酌情選擇是否告訴聖子。需要注意的是，您此刻的選擇，将會對未來結局的走向産生直接或間接的影響。】
半夜活過來的系統，幽幽的話語在西芙的耳畔響起。
迅速篩選完關鍵詞，西芙意識到撒希爾似乎不知道這團光芒裏的存在。
她并沒有猶豫多久，就選擇隐瞞下來。
按照撒希爾的描述，這是一件保命的東西——剛才她看過系統的商城，并沒有什麽可以确保安全的道具，有這團光芒在，說不定将來會替自己省去很多麻煩。
如果現在告訴撒希爾，說不定他會反悔，将光團拿回去研究。
“靈魂？靈魂怎麽可能剝落下來光？”
西芙疑惑地歪頭，即使打定主意，卻并沒有第一時間去接。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撒希爾頓了下，“雖然我是人類，但教廷從小告訴我，我在母親的子宮中誕生時，身體周圍散發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光明。”
“但我的洗禮結束後，那股光明就消失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撒希爾又将手向西芙那側遞了遞，“我想也許它就存在我的靈魂裏。”
“聽起來很像是個不可思議的故事……”
西芙喃喃道。
“它陪伴着我長大，不管是練習魔法，還是确保平安，都很有作用。”撒希爾的瞳孔直視着西芙的眼睛，“在我缺席你身邊的日子裏，它會代替我幫助你。”
盡管無法驗證，但西芙隐約有了預感。
她似乎能夠想象到這股光明代表着什麽。
那是來自太陽神的力量，是壓制在撒希爾體內的一小段神識。
盡管只是一小股，但它的價值珍貴得無法估量。
西芙的心情半是激動半是複雜。
有了這段神識，面對教廷的報複，她得以不再害怕中央教廷的報複。
但是。
“你如果把它給我，自己會有什麽影響嗎？”西芙擔憂地問道。
撒希爾不自覺地轉動了一下手上的指環。
西芙與他相處兩個多月，清楚那是他在想要隐瞞時會做出的小動作。
“沒什麽影響。”
撒希爾搖了搖頭，“而且在光明帝國，也沒有人可以傷害到我。”
真是個傻瓜，連撒謊都這麽容易被人看穿。
西芙在心裏感嘆道。
……
最終，她還是收下了這團光芒。
也許可以試着想些辦法，看看能不能剝離出那頂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冠冕。
然後過段時間，等自己準備離開光明帝國前，再将神識還給撒希爾。
西芙，按照撒希爾的指點，将光團放在胸前。
它很快隐沒進心口，随即一股溫暖的力量充盈着四肢和身軀。
光元素的濃度在西芙體內暴漲。
不用測試西芙也能感覺到，她身體各方面的素質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雖然自己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騙子，但別人用捧出一顆真心對待，無論如何也無法心硬到底。
西芙看着撒希爾，真心實意地露出一抹笑容：“你要等我，我會平安回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