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繪制着火鶴花家徽的豪華馬車停泊在教廷前庭。
西芙欠身告別完聖子和值守主教出來,正好對上厄迦推開車門露出的側臉。
在流火鍍金的傍晚天色掩映下，他卷曲的頭發、蒼白的肌膚和濃綠的雙眼，再配上一對尖牙,活像是西芙看過的小說中走出的吸血鬼公爵。
“突然叫我回家，是父親大人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嗎？”
小幅度颠簸的車廂裏,隐約可以聽見道路兩旁傳來模糊的人聲音樂。
為着耽擱了數年,憑借二十四歲的“高齡”堪堪找到心儀妻子的皇太子奧斯頓，光明帝國皇室消耗無數了人力和財力。
從典禮的預熱開始就如此鄭重，只為了舉國上下共同慶祝這件喜事。
西芙等待厄迦開口，見他盯着窗外喧鬧的風景久久不言，才笑着打破這片在外界襯托下格外安靜的氣氛。
厄迦沒有側回頭,而是意味不明地反問道：“很熱鬧,不是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西芙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厄迦并不期待西芙的回應，在沉默幾秒後，他輕聲增添一句：“在塔蘭狄諾的時候,舉辦任何重大的典禮，街道兩旁也會這麽熱鬧。”
“塔蘭狄諾？”西芙無端認為這個名詞很是熟悉。
盡管有些不滿西芙的孤陋寡聞，厄迦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是精靈族已經遺棄的王都。”
怪不得這麽耳熟。
西芙恍然大悟。
因為瑪斯森林的遭遇，西芙回到學院後查閱了不少跟精靈族相關的書籍,幾十年前的寒春政變,前任精靈王的兄弟必索特弑兄上位,下令廢除了舊精靈王的宮殿和過去千百年來居住的王都,舉族向森林深處遷徙。
厄迦作為前任精靈皇的兒子,當然生活在廢棄前的王都中。
“其實看慣了人類創造的恢弘慶典,我對于精靈族的自然風光也很向往呢。”發現聊天對象情緒低落時,說些好聽的總是沒錯的。
可惜西芙的話沒有讓厄迦表現出額外的高興或是厭惡,英俊的面孔如同平靜的海面，像是天生就難以被人取悅。
他放下窗戶旁邊的蕾絲簾幔，向西芙看來，又說起正事：“皇太子成婚，伯爵大人是一定要回來的，不過他還在路上，需要一些時間。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伯爵大人先一步寄來的南部特産，他的意思是，讓您帶一部分回去，給在中央教廷值守脫不開身的納菲爾少爺。”
……
“可是，為什麽你不把特産直接送到教廷，還要我回趟家呀？”
下了馬車，跟着厄迦穿過藤蔓綠廊的西芙，後知後覺地發問。
前方就是通往住宅的岔路，厄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徑直帶着西芙向後院走去，直到站在他居住的獨棟小屋前，才慢慢收攏步伐。
“大概是因為，我想見您吧。”
……？
西芙替厄迦找了好幾個借口，比如特産不方便直接帶過去，比如威廉伯爵還有別的任務要交代她，再比如特産是借口，其實回家另有其事。
但無論西芙怎麽大膽假設、放飛自我，都沒有想到過冷淡持重幾乎勝過聖子冕下的厄迦，竟然會說出這樣近乎調情的話語。
不對，一定是有什麽不對。
修長的手指靈活轉動鑰匙打開門鎖，厄迦開啓自己的住處大門，露出光線不足顯得有些昏暗的內裏，微微挑起一側眉峰：“要進來嗎？”
咕咚。
西芙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懷疑裏面是不是有什麽刑罰在等待着她。
但，想要得到他的謊是自己撒的，被美色皮相吸引的态度是自己做出來的……鐵樹難得主動開出一朵鮮花，難道還要扭扭捏捏不肯前進嗎？
那肯定會被懷疑的。
想到這裏，西芙适時讓臉頰飛上一層淡粉，略帶羞澀地看了厄迦一眼，然後低頭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視死如歸地走進黑洞洞的屋子裏。
樸素到可以稱為簡陋的內部構造，第二次展現在西芙眼前。
比起上次造訪，這房間裏似乎又少了些東西。
西芙驚訝地啊了一聲：“你家裏怎麽連把坐下的椅子都沒有……”
“借給廚房的女傭了，她還沒送回來。”
在一旁默默觀察少女的厄迦，将她不加掩飾的詫異收入眼底。
奇怪的是，這句傳到旁人耳朵裏或多或少帶着嫌棄的話語，反而讓厄迦的聲音柔和了一些，甚至有心情開玩笑道，“不過說真的，如果我一無所有，您會看不起我嗎？”
“怎麽會呢！”
西芙不假思索地回答完畢，又赧然地把眼睛移開看向別處，小聲嘟囔，“要不是威廉伯爵收留了我，其實我也是窮得響叮當的窮光蛋。”
“先坐床上吧。”厄迦将西芙安頓好，走向屋內唯一的木桌。
木桌上有兩只杯子，一只白瓷杯，一只透明的玻璃杯。
厄迦的手指在兩只杯子的上方分別停留了幾秒，很快将保溫壺裏的熱水倒了一半在白瓷杯裏，連同底部防熱的杯墊一同遞給西芙，“您不是說想去看看精靈族的風光嗎？有機會的話，我可以帶您去。”
“真的嗎？但你那麽忙，羅德尼家什麽事都要親自處理，哪有那麽多空閑？”西芙說着将杯子拿到手裏，她沒有選擇托住杯底，而是握着杯壁，熱意迅速浸染了泛涼的肌膚，她擰着眉嬌氣道，“有點燙……”
“吹一吹再喝好了。”厄迦的眸光微微一動。
西芙乖順點頭，湊近杯口，将水溫吹得涼了一些，慢慢喝下一口。
如果說前面厄迦又是調情又是邀請的一番作為，令她感到稍許迷惑。
那麽這一步用自己喝過的水杯倒熱水給她，試探她是不是會心無芥蒂喝下去的行為，似乎坐實了厄迦将西芙帶到房間裏的唯一目的。
他在懷疑自己有沒有進過這間屋子。
西芙心頭一跳，緊接着又松了一口氣。
只是試探而已，證明他也有很多的不确定，要是掌握了确鑿證據，以厄迦果決的個性，此刻也不會在這裏溫情而詭異地同她閑聊。
西芙壓下心裏因差點中了厄迦的計謀而冒出來的一點寒氣，順手将不經意被大腿壓住一角的裙擺優雅地拽出來：“你怎麽不坐下？”
“我是仆人，不配和小姐坐在一起。”
意料之內的回答。
“可是，你這樣站在我面前，害得我跟你說話不得不擡起脖子。”
“我很累呀——”
西芙撒着嬌拖長的語調，如同長着毛刺的小勾子在厄迦的心髒上刮來撓去，來不及反應，他的手腕上就貼緊了一雙柔軟馨香的小手。
十指扣着腕骨合攏，指腹在肌膚上緩緩摩挲，西芙稍微一使力，看似堅定不移的厄迦，就如同一棵被連根拔起的大樹一樣立刻坐倒在她身邊。
“你看，仆人就該這樣，乖乖聽主人的話。”
西芙側過肩膀，就着相對的姿勢靠近厄迦少許，身上柔美的薔薇香氣無孔不入地滲透精靈本就敏感的感知。
皎潔的、靈動的、令人不禁想要攀折的。
她的臉龐在厄迦的眼前放大，舌尖無意識舔過殘留水跡的唇瓣。
在妍麗唇線的連綿起伏處，飽滿凸起的唇珠誘人傾身深切吮吸。
厄迦陷入無邊無際的芬芳之海中。
欲望應當是四處竄動的，腦海卻冷靜地分析着黑市那裏傳來的消息。
有人企圖窺探垃圾處理場的內部，雖然沒有抓到，被對方逃脫，但根據追捕的黑袍人的描述，是個子中等，身量小巧的女性體型。
會是她嗎？
如果是她，自己又會怎麽做。
厄迦發覺向來為了複仇而冷酷到底的心靈，在将西芙确定為嫌疑人後，竟然隐晦地傳遞出了一絲遲疑和不願意。
這不是個好現象。
收回越界的思緒，厄迦看着西芙的眼睛，鬼使神差間說出了一個起初不打算告知給她的消息：“伯爵大人在帝國南部找到了一位在治療天生體弱方面頗有建樹的魔導師，這意味着麗莎小姐不僅有身體健康起來的可能，也許還能夠重新獲得魔法。”
“是嗎？”
厄迦以為西芙多少會有點情緒波動，畢竟要是麗莎小姐回來，眼下她所獲得的一切都會頃刻間蕩然無存。
可近在咫尺的少女，依然一副什麽都不懂的樣子，語氣輕快地對他說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羅德尼家的兒女都很優秀，像納菲爾哥哥的光元素親和力就達到了八級，麗莎小姐要是重新覺醒魔法，一定會比納菲爾哥哥更加強大吧。”
“怎麽會呢？”厄迦下意識回答道。
他瞥見西芙眼眸深處的狡黠和自信，了然地牽動唇角，“是了，你的天賦在光明帝國，除了聖子冕下，又有誰能放在一起比較……就算麗莎小姐回來，伯爵大人也不會，或者說，沒有辦法讓她替代你。”
可是。
秋霜般的冷意，在西芙不曾注意的角度，逐漸爬上在厄迦的眉梢。
黑袍人和偉大之主謀劃的一切歷歷在目。
天賦真的天生注定，不可人為更改嗎？
……
西芙帶着大包小包的南部特産回到光明神殿時，納菲爾正換上銀光閃爍的铠甲，準備去履行下一班戍守太陽神主殿的職責。
“兄長。”西芙纖細的手腕上提着七八個外形精美的牛皮紙包，勉強擡起小臂，對納菲爾熱情招了招手。
納菲爾囑咐下屬先行一步，反手将手上擦拭幹淨的長劍插入劍鞘，嘴上責怪，但還是心口不一地替她接過了紙包：“我說了，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在我守衛主殿的時候前來打擾。”
“這是父親大人托付我帶給你的。”
“父親大人也真是的，這麽多的東西，讓厄迦送過來就是了，就你這個頭，我真怕它們把你壓垮。”
納菲爾讓侍奉的仆人把東西拿進內殿，随口唠叨道。
“哎呀，是人家想見一見兄長不行嘛？”
西芙将厄迦的借口學活活用，知道納菲爾時間緊迫，她快速而簡短地說明了一下紙包裏面的內容，接着便提裙行禮，轉身想要離開。
“等一會兒。”
西芙腳步一頓，用眼神詢問這位便宜哥哥還有什麽事情，但納菲爾比她更快，一個絲絨質感的小方盒被他笨手笨腳塞進西芙的口袋。
“給你的。”
“不許現在看。”
“回去再看。”
納菲爾扣下銀盔上方的面甲，不讓西芙看見他別捏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淡淡的、又透着幾分自豪的聲音從銀盔後方傳來：
“恭喜你通過了一級魔法師的考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