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休書
休書
“我們是夫妻。”陸還凜神色清明,冷靜開口,聲音将影綽燭火都澆的一派平靜。
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執着于一句喜歡,不如在行動上留住天長地久。
姜绾看着他的胸膛,淺淺笑着:“我明白了。”
“夫君。”
“嗯。”
“你與玄鳳思,為何總是不死不休?”姜绾覺得有些疲憊,不願再與他探讨關于喜歡不喜歡的話題,幹脆問起他玄鳳思之事。
陸還凜又一次将她像往常那樣放坐在自己腿上,墨黑的眼底爬上一絲冷意:“我剛入不周山時,劍冢有我師門十人常在,此十人已臨近得道,皆為天塗宗各峰長老。”
“不周山劍冢除了魂印,地下還有一道遠古七殺劍魂,此劍魂若是現世,便是不滅不休,世道必遭滅頂之禍。”
“玄鳳思為了得到這道劍魂以一統玄州,借了魔族祖先夜伽羅之力攻入不周山,令我鎮守劍冢的師兄長們盡數戰死。”
當日驚世之戰,如今想來依然清晰。
玄鳳思借來魔族遠古祖先夜伽羅之力,帶着魔族近三千精兵攻入不周山,當時鎮守在此的天塗宗長老們拼死護住七殺劍魂,直到最後一個人倒下,也未有放棄和逃命之想法。
彼時陸還凜才十五歲,眼睜睜看着平日嚴厲克己的師兄長們一個個倒下,而自己卻只有那麽一點可笑的還手之力,近乎目眦欲裂。
曾經他心中“道”的化身們,就這樣渾身浴血死去了嗎?
玄鳳思挖出一半七殺劍魂時,莫含之帶着季頌青和近乎整個天塗門金丹期以上弟子終于趕來不周山,加之其餘仙宗各宗主、長老助力,才将邪法高深,又有夜伽羅附身的玄鳳思壓制,七殺劍魂得以繼續鎮壓在地下。
只是七殺劍魂究竟還是有逸出的散魂流落于凡間,這些散魂見人便殺,異常嗜血,令凡間生靈塗炭近十年,各仙宗才堪堪将七殺散魂全部收盡,重新歸放于不周山地下。
凡人無錯,卻無辜屍橫遍野,仙門即将得道者,也因此以身殉道。
玄鳳思罪當千刀萬剮。
此一戰魔域元氣大傷,玄鳳思也躲進魔域修整并等待時機再度出山。
從此陸還凜一人守着十位殉道師兄長的墳墓,靠着無上的天賦、與七殺劍魂的感應和劍冢中所有關于劍的譜籍修出驚世劍道,卻始終獨守不周山劍冢不曾真正下山。
未曾想五十年後,前來與他同守劍冢的師姐白清漪,卻愛上了手上沾了無數凡人與修士鮮血的玄鳳思。
此情不容于世。
不周山劍冢深處,有一座玄石組成的大陵,裏面有兩具從來無人打開過的黑木棺材。黑木棺材身後,便是不周山預言壁畫,是天道與這人世間唯一直白的連接。
不周山壁畫預言了白清漪之死,其因不是因為毒女姜绾對她恨之入骨,而是因為她要償她愛上滿手血腥的玄鳳思的孽。
白清漪再愛玄鳳思,也沒資格替這世間所有死于玄鳳思手下的冤魂原諒他。
陸還凜的師兄長,也是白清漪的師兄長,他們以身殉道,也絕不是為了讓她與殺人兇手百年好合。
善惡終有報。
姜绾聽他說完,只是在他懷裏疲倦垂目。
如此深仇大恨,而她姜绾又是魔宮之人,砸碎魂印,害死白清漪,陸還凜如何能喜歡她?
也許一句“我們是夫妻”,已經是他能說的極致了。
姜绾又擡頭看他淩厲的下颚線。
她想,他确實不會愛她,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一條路上,錯誤的開端,當然需要正确的結束。
“确實是個壯烈的故事。”姜绾向他淡笑。
說起這些事的時候,陸還凜依然是平靜的,即使那些記憶如此清晰,他也明白,逝者不可追,唯有走好前路,才能踏破遺憾與虛妄,尋到自己心中的道。
姜绾盯着他的臉,一只柔弱無骨的手逐漸向下。
他看着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又深又沉。
“夫君,糯糯幫你,好嗎?”
姜绾想,她也有她的路,每個人有每個人要做的事,分開後前行,也許前路才會更明朗。
陸還凜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她又一次吻上他的唇,沒有經過他的同意,手便開始不斷動作。
随着她的動作,陸還凜的呼吸逐漸變亂,甚至第一次忍不住離開她的唇,高高仰起下巴,喉結上下滾動,閉着眼睛克制自己充滿欲念的聲音。
一室安靜,只有他喘息的聲音格外清晰。
到達極致時,他終于還是無法克制的出聲:“糯糯。”那一刻,連清冷的聲線都變得動人。
後來姜绾才知道,原來這就是他最後一次叫她糯糯了。
姜绾給陸還凜下了昏睡蠱,因為她知道他從不對她設防,又或者,他是故意不設防。
因為她沒在他身上找到昆琅山魂印碎片。
她的蠱能對化神期修士有多少作用,她自己也知道。
所以,魂印碎片一定被他放在了季頌青身上。
但至少,他不在的話,對付季頌青會容易的多。
姜绾離開房間,先是去附近書法先生的文房敲門借了一副筆墨,打開宣紙,認認真真寫下三行字。
“誤相逢,終成空。”
“今日一別兩寬,惟願郎君千歲。”
“只望,我與舊事歸于盡,來年依舊迎花開。”
姜绾沒有好好練過字,寫的也就不過爾爾,但每個字都很認真。
她悄悄回到客棧,将這封休書放在陸還凜身邊,貪戀的看了一會他的側臉,随後輕吻一下他的下巴,起身離開。
出了房間,姜绾給玄鳳思傳音:“宮主,魂印碎片在季頌青身上,你只需帶上數百精兵即可。”
玄鳳思很快就掩着氣息到了。
他出現在聽濤客棧走廊之上時,一名下巴長着及頸胡須的清瘦男子正嘴裏念叨着什麽低頭路過,卻被突然出現的玄鳳思絆了一個趔趄。
那男子長相平平無奇,起身後本想發怒,擡頭卻見玄鳳思一看就不好惹的冷然模樣,只好收着聲嘀咕:“什麽人啊,走路眼睛都不長。”
客棧小二正好上來,朝着那名男子道:“田先生,可算是找着您了!您要的時令瓜果,小的好不容易才給您尋齊,您快随小的去樓下看看吧!”
被稱作田先生的男子眼睛驀的一亮:“哎哎,好好好,我這恰好正想着呢,這就來了!”
田先生又瞪了玄鳳思一眼,見玄鳳思陰狠回瞪,吓了一跳,趕緊捋捋身上衣衫跟着小二下樓去了。
玄鳳思和姜绾一道來到季頌青門前時,季頌青正好打開了房門。
他淡淡看了一眼玄鳳思,又問姜绾:“姜姑娘,身子好些了嗎?”
此刻,三百魔域精兵正在客棧上空靜待。
姜绾笑不達眼底:“多虧季副宗主的小全丹,已經好多了。”
“好,客棧不便,二位還請随我去伽羅黑海岸邊一敘。”
随着季頌青話音落下,一道閃行陣發出光芒,三人齊齊消失不見。
姜绾被光刺的忍不住閉上眼睛,再睜眼時,已經到了拍着驚濤駭浪的伽羅黑海邊。
玄鳳思與姜绾站在季頌青對面,身後是靜靜蟄伏的魔域三百精兵,與季頌青冷然對峙。
陸還凜不在,面對魔域之主加上數百魔域精兵,季頌青只有一小半勝算。
但天塗宗的人從不做逃兵。
魂印碎片在他身上,他就是拼死都要護好。
“姜绾,我不知你與我師弟究竟是什麽關系,但事到如今,我只能提醒你一句。”季頌青一改和煦神色,面色淬冷:“你的命只有一條,沒有什麽比命更值得珍惜。”
說罷,季頌青揮筆當空畫符,直接先行出手。
玄鳳思打鬥從來不講什麽君子風範,人多勢衆就是能壓人一頭,他號令三百精兵即刻集體上陣,季頌青幾道鋪天蓋地的爆炸符咒砸下,楞是将精兵砸退了半裏地。
姜绾後退至林邊,冷眼旁觀這場戰鬥,只在季頌青實在難敵對面攻勢時,會用毒蠱幫忙一二。
其實在這裏,她本應不幫任何人,只幫她自己。因為她想要回去的心從未停止。
這裏的人不過都是假象,誰知道她愛上的人是不是其實根本沒有真實存在過,只是一個虛妄?
可現在,她卻還是忍不住用微薄之力幫一幫季頌青。
姜绾只覺得頭痛欲裂,心中冷如覆雪,疲憊到了極點。
她想起陸還凜昨夜無情中又好似有些動情的模樣,開始想念時間永遠慢慢在走的鏡花村。
在那裏,她曾經在現代心中難平的沉郁,逐漸變得模糊,變得平淡,有一個人代替了這些暗沉往事走進了她心裏,那些彌漫着袅袅炊煙的晨昏,比任何虛假的風光都要美好。
還有想要入劍道的阿哲,現在已經在做符修了嗎?他是不是還像在現代那樣讨厭她?他會想要跟着她回到現代嗎?
原來這就是她不再是白月光女主,而穿作惡毒女配的懲罰。
季頌青已經戰至近乎力竭,被玄鳳思一掌掀倒,如同斷線一般飛過她眼前,再躺倒在地。
他口中含血,跌跌撞撞站起來,仍舊要戰。
玄鳳思手中燃起一道魔焰,冷冷朝着季頌青越走越近,看着他陰鸷一笑:“當年你和莫含之來阻我喚醒七殺劍魂之事,不如也在今日一同做個了結。”
“季頌青,到此為止了。”
冰冷的話音剛落,玄鳳思迅速揮手甩出魔焰攻向季頌青,姜绾眼中眼淚已經止不住,此時已閉眼不忍再看。
魔火攻出的聲音卻遲遲沒有出現。
一道山間冷泉一般的聲音伴着潮聲突然響起。
“到此為止?”
陸還凜墨色的身影站在淩冽海風之中,将玄鳳思手中魔焰一掐即滅,随後甩了一下袖子,盯着玄鳳思似笑非笑:“明明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