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鳥

第6章 章

第 6 章

中午那頓飯，我食之無味，桌上其他人卻都聊得很開心。老頭說兩個孩子要是都願意處着，可以先把婚定了，到年底結婚剛剛好。

女方父母笑着說好，我哥也笑着點了頭。

下午回去的時候，老頭心情不錯，甚至哼着小曲，“一會你們倆先回家，我去鎮上逛逛，去買點訂婚用的東西。”

我哥看了我一眼，“不用這麽着急，今天鎮上開門的店也不多，過幾天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用管，你和小武先回去，我自己去逛逛。”

老頭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把兒媳婦娶進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結婚呢。

我看着他就來氣，直接拉着我哥往前走，“哥，別管他，他想去就去，我們倆回家。”

那晚直到我進被窩，老頭都還沒回來。我哥不放心，非要等他回來才肯睡。

“哥，就他那德行，估計又是去誰家打牌了，你別等了，快來睡吧。”

“但吃晚飯那會我給他打電話他沒接，這會再打還關機了，我怕出什麽事，你睡吧，不用等我。”

我哥腿腳不方便，走夜路視線不好就容易摔跤，不然我懷疑他都要出門去找了，我哥知道我不喜歡他，肯定不會要求我去，但我怎麽能放心他晚上一個人走夜路。

“那你就在家等，到十二點，他還不回來就直接睡吧。外面黑燈瞎火的，你別自己出去找，知道不？”今天走了好久的路，我實在是有些犯困了，不能陪他一起等。

“知道了，你困了就趕緊睡吧。”

徹底睡着前，我聽見堂屋那邊有咔呲咔呲的動靜，像是有耗子在偷吃。我還迷迷糊糊的想着，要不要起來幫我哥抓耗子。但意識很快就沉進夢鄉，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我哆嗦着一睜眼，房間裏還一片漆黑，就放在床頭的手機屏幕亮着微弱的光。

我有些不耐煩的拿過手機，甚至沒看來電顯示，“誰？”

手機那頭傳來我哥的聲音，我一瞬間清醒了過來，“小武，快過來，爸出事了。”

我帶着對門劉叔劉嬸趕過去的時候，我哥已經将老頭從小河溝裏拽到了路邊，但人早就涼了。

老頭身上還有很濃的酒味，他大約是去鎮上喝了酒，晚上回來沒注意摔到了路邊的小河溝裏。這個季節，水深不到腳踝的小河溝，竟然直接要了老頭的命。

可能是摔下來的時候摔暈了，或是喝太多了，到底是什麽原因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我萬萬沒想到，回家那晚腦子裏冒出的惡念，竟成了真。但我并沒有想象中的痛快，只是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要怎麽辦。

老頭的後事是村裏老人幫忙一起辦的，我哥雖然比我大，但也不過二十多歲，這種喪葬大事他并沒什麽經驗。

村裏有個老習俗，就是父母出殡，長子需要披麻戴孝，扛着孝幡走在最前面，繞村一周。村裏幾乎都是獨生子，所以是不是長子其實并沒有人在意了。

可幾年前我媽去世的時候，老頭為了顯擺他有兩個兒子，非要讓我哥跛着腳扛着孝幡去繞村。我攔着不讓，拼命抓着孝幡不放，老頭抓起掃帚把就砸在我背上。

我哥沖過來環抱着我，護在我背後，抓着孝幡就要走。我擰着脖子，抓着孝幡的木杆不讓他走。僵持到最後，是我扛着孝幡，我哥跟在我身邊幫我扶着走完了全程。

如今老頭出殡，我想怎麽扛也沒人攔着我了。

可我沒想到我哥會攔我。

“小武，我來吧。”

我詫異的看向他，“哥，太重了，你腿腳不方便，我來就行。”

“我來吧。”我哥重複着這句，“他這輩子都在顯擺自己有兩個兒子，現在他走了，我就全了他的願，長子扛孝幡，也算是我還了他生我的恩情。自此，我和他恩怨兩消。”

“哥，他欠着你的，用下輩子來還都不夠，你沒必要這樣。”

“小武，如果真有下輩子，我不希望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老頭毀了我哥的人生，我也是幫兇，或者說，我就是老頭的惡念起源。

那我哥怎麽想我呢？他是不是也不想再和我有什麽牽扯？

我原定是初四就回學校，可老頭突然走了，我不能留下我哥一個人。我和學長說明了情況，讓他幫我頂幾天班，等老頭過完頭七我再走。

但初六那天學長和我說，兼職公司那邊瞞不住，要讓我回去，不然這份工作可能保不住了。

我現在的生活費大部分都來源于這份兼職，如果沒了，後面我可能會辛苦些，要從頭開始了。但我不在乎，我不可能這個時候抛下我哥自己走。

可我哥聽到了我和學長的電話，堅持讓我回省城，該工作工作，該學習學習。他甚至親自幫我整理的行李。

“小武，你不用管家裏，做你自己的事去吧。你要一直往前走，別回頭。”

初七一早，我在我哥的注視下走出了家門。他本來想要送我到鎮上坐車，我沒讓。天太冷了，路上結了冰，騎車我怕他摔着，走路又太遠了，我不想他遭這個罪。

從鎮上坐班車去縣裏，然後坐六七個小時大巴車，就能到省城。我站在車站大廳，在包裏掏身份證的時候，卻掏出了兩個紅包，一個是他給我的壓歲錢，另一個是早上我偷偷放在他枕下的壓歲錢。

我看着紅包笑了，我竟不知道我哥什麽時候發現的，更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又把紅包塞回我的包裏的。

我笑着笑着，鼻頭一酸，又想哭。

我想我哥了。

去他媽的工作，去他媽的學習，我想回家，回到我哥身邊，一直守着他。

可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這樣自私。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我要為我和我哥兩個人而活。

我哥沒能走的路，我要替他走更遠。我哥沒能體驗的生活，我要替他去探索。等我回頭看，發現他已經離我很遠的時候，我才有資格将他接到我身邊，去守着他。

回程的大巴車上，我又從包裏掏出了一包剝好的堅果仁。這幾天家裏亂成一團，我都不知道我哥什麽時候給我剝的。

我突然想起初二那晚，臨睡前我聽到堂屋那邊傳來的咔呲咔呲的聲響。那時候我迷迷糊糊的以為是鬧耗子，現在看來，我哥就是那只耗子。不過他沒偷吃，而是把剝好的堅果仁都存起來留給我了。

我抓了一把堅果仁放嘴裏，哭着拿出手機給我哥發信息。

“哥，別對我這麽好，不然我該舍不得放你走了。”

我哥直接給我回過來一個視頻電話，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哭的狼狽模樣，點了挂斷。

“車上太吵，晚上我到了給你視頻。”

“嗯，好。別瞎想，在車上睡一覺吧。”

我把手機塞進兜裏，無聲的流淚。過了一會，手機又響了一聲。

我吸了吸鼻子，打開信息。

我哥說，“只要你需要，哥哥會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