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這年村子上一位老人去世,全家都在哭喪,越過橋沿着南北溝朝大路上走,準備去迎娘家的人來奔喪。
老人的子女孫輩到了大路上,還沒看到娘家的人,就瞧見了吳游,他騎着自行車,車上系着一朵大紅花,自己也穿着一身新,頭戴一頂帽子,帽子上也系着一朵花,胸口配着一朵,一邊騎一邊高興地大笑大叫,像個新郎官一樣雀躍歡舞。
老人娘家的人過來,雙方抱頭痛哭,吳游卻騎着自行車來來回回,一邊騎一邊放聲高歌,哈哈大笑。
村上的人看着他這是發瘋了,要上去攔他,他騎着自行車朝村子裏去,一邊騎一邊唱。
最後騎到了老人的喪禮上,在門前又笑又跳,被老人家親人給趕走。
趕走了他又來,最後被老人子女打了一頓,還是畢翠英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和眨巴眼兩個人将他給拉回家。
一個不注意,他又跑到了老人的喪禮上,又挨了一頓打,直接打得鼻子流血。他将血然在了花圈和白幡上,然後又唱又跳跑開,叫道:“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好……”
老人的兒女要打他,他就跑,一邊跑一邊喊。
後來老人下葬,他又跑到老人家的墳前笑鬧。
也因為這件事,全村人,乃至全鎮子上的人都知道他徹底瘋了。
他以後的行為更加的詭異,他大夏天會穿着厚厚的棉衣蹲在門前曬太陽,三伏天,整個人曬得像個黑炭球,身上全都是痱子,不知道中暑昏過去多少回。
有的時候他會脫光了自己,躺在大石頭上曬。正面曬完了,趴着曬,曬到脫皮。
眨巴眼和畢翠英見他這樣又打又罵,但是絲毫沒有用。
他還會脫光了身子,只穿着一個四角內褲赤着腳滿村子跑,手裏拿着一根棍子,到處亂揮亂舞,吓得原本罵他傻,拿石子砸他的孩子們到處亂竄。
有的孩子小,會被他吓得哇哇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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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大姑娘看到他這樣害怕地門都不敢出。
他成天在村子上拿着棍子,光着身子跑來跑去。
村上有和他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和他都是一起長大的,自然是不怕他的,見到他這樣對他就是打罵。
有一年夏天發大水,吳河和南北溝的水漲起來,幾個男人将他帶到吳河邊,慫恿他下河摸魚。
吳游在河邊愣站不動。
不知道是想到了當年淹死的弟弟,還是知道害怕了,愣愣地看着流動的河水。
幾個男人見慫恿沒什麽用,其中一人推了一把,吳游便栽進了吳河裏。
他在河裏哇哇叫,好在人傻了,游泳的本領還沒忘,最後自己游到了岸邊。
幾個男人然他去抓魚,又将他扔進了河裏。
反複幾次,吳游最後游到了對岸,這幾個男人這才說說笑笑罵了幾句,才沒為難。
兒子這樣,畢翠英和眨巴眼兩口子愁白了頭,五十多歲,看上去像七八十歲。
以前畢翠英喜歡和村上的人閑聊,後來少了,這幾年兒子瘋得厲害,将他們的臉面都丢盡了,連門都不敢出,更別說和村上的人聊天。
吳游不僅在外面瘋,在家也瘋。
會将被子抱到家門前燒了,會将剛曬幹的糧食潑水,會拿着攪屎棍在剛做好的鍋裏攪幾下,家裏母豬剛生的豬仔,他直接給扔溝裏摔死,他會拿着雞蛋望牆上扔……
所有的荒唐事他都幹。
只要放任他一個人,他能夠将家給點着燒了。畢翠英和眨巴眼老兩口必須一刻不離他,離開了他,他不在家禍害就跑去禍害村子上的人,每天就有人來向他們告狀,讓他們陪這個陪那個,家裏快賠光了。
畢翠英很多時候想就這麽的不管,又怕他就這麽在外面被人家活活打死。
又時候鬧出大禍來,又恨不得将他給掐死,又心有不忍。
老兩口被這個瘋兒子來回折磨。
後來他瘋的更厲害,大雪天赤腳光着身子滿村跑,也不怕冷,一邊跑一邊叫:“下雪了,下雪了……”
村上的人見到他團着雪球砸他,他也團雪球砸回去。
他一個人怎麽咋得過村上那麽多人,被半個村的人圍攻。
吳河村的冬日,雪沒有多大,雪球自然也不會有多大,一打在身上就散了,最多是很冷,不會有多疼。但是有的人在雪球裏裹着石頭砸。
吳游沒有穿衣服,光着身子,這砸在身上就疼得很。
一天下來,他全身青紫。
晚上好幾家的草垛子着火。
冬日天幹,草垛子很快就燒起來,火光迎着雪地,燒亮半邊天。有兩家草垛子和豬圈牛棚在一起,燒起來不得了,忙着撲火。
吳游則瘋瘋癫癫跑過去,抓着燒着的稭稈一邊跑一邊笑,甚至到處扔,一邊扔一邊喊着:“都燒了,都燒了,燒光光……”
這家鬧一場,跑到哪一個着火的草垛子邊鬧,又叫有喊:“燒起來,都燒光……”
不用問,這火肯定是吳游放的,白日裏和他們打雪仗,打不過,晚上就防火燒人家的草垛子。
幾家人找到吳游,讓他爹媽給個說法。
老兩口堅持說着火前兒子沒出門,火不是自己兒子放的。
村民們誰都沒有親眼看到,也沒有現場抓出人,雖然指責讓畢翠英兩口子給個說法,終究沒有證據。
沒幾天,他們的家草垛子也着了,顯然這是人家報複。
後來村子上誰家的羊丢了,是吳游幹的。
誰家的雞被偷了是吳游幹的。
誰家的莊稼被人放火燒了,是吳游幹的。
誰家的豬死了,也是吳游幹的。
村子上誰家若是有什麽倒黴的事情,全都是吳游幹的。
因為他是瘋子,他瘋起來什麽事都幹。
有一年元宵節,家家戶戶熱鬧團圓,田裏很多孩子在玩燈籠、火把。
吳游也跟着孩子。
孩子們見他沒有拿棍子也不怕他了,卻也不帶着他玩,反而欺負他,罵他傻子,有的孩子膽子大的對他又踢又打,他也不還手,就由着孩子踢打。
孩子挑着燈籠追逐,他也跟在孩子後面笑鬧。
後來也深了,孩子們被家人叫回了了家,他還一個人在田間地頭跑,一邊跑一邊唱歌。
深夜,他一個人跑回村子,繞着村子扯着嗓子唱歌,村子上的人都被他吵醒,出門罵他趕他。
他繞這村子跑了兩圈,然後才跑回家。
他的瘋事也越來越多。
村子上隔壁人家結婚娶兒媳,他披麻戴孝跑過去喊着:“喝農藥,喝農藥……”
村上人都知道他的老婆是喝農藥死的,都覺得晦氣,将人趕走。
他卻滿村子跑着喊:“喝農藥、喝農藥,死了,都死了……”
有人家孩子滿月,他跑過去喊兒子名字,說人家的孩子是他孩子投胎,要将人家孩子給抱走,最後免不了又被一頓打。
後來他見到所有和他兒子差不多大的,無論男孩女孩,他都還自己兒子的名字。
孩子的家長都讓孩子疏遠他這個瘋子。
這樣瘋了幾年。
慢慢地,他瘋得又不一樣。
下雨天,他脫光衣服跑到雨中淋雨,像個孩子一樣,到處踩水坑,又蹦又跳又叫又笑。甚至會趴在你地裏打滾,将整個人滾成個泥人。
他會蹲在村口,看到往來的人就捂嘴笑,問他笑什麽,他不說話,就是笑。
他會爬到樹上掏鳥蛋,然後一顆一顆鳥蛋扔下來。
他會趴在草地裏去抓蟲子,抓許多放在罐子裏回家喂雞。
他會抱着小羊羔到處跑,甚至跟着羊一起吃草。
……
無論怎樣,至少不會去禍害被人了,這幾年畢翠英兩口子稍稍好過了些,村上的人沒有再來找他們兩口子麻煩。
村上人說吳游現在瘋不動了,畢竟這麽多年他已經四十多歲了,而且身體也被他自己折騰得早就不行了。
年輕時候他瘋,還有經歷折騰這家折騰那家,能在別人婚禮葬禮上又蹦又跳,能夠滿村子跑,現在跑不動了。
吳游也的确跑不動了,三天兩頭生病,有時候發着高燒,他也不治病,就蹲在橋頭,蹲不住就幹脆躺在橋頭,看着東來西往的人,甚至有時候燒得厲害,就躺在橋頭睡了。
畢翠英兩口子有時候還出門找他,後來也不找了。
吳游除了橋頭,還會在路邊蹲,在田地蹲,在河邊蹲。
不是蹲就是坐,就是躺。
他不會在跑再鬧了。
而畢翠英兩口子被他折騰了一二十年早已經精疲力竭,家裏也一貧如洗。
沒幾年眨巴眼生了病,家裏沒有錢治病去了。
第二年畢翠英生病去了。
村上的人雖然平日內對吳游深惡痛絕,但是想想這麽多年,畢翠英兩口子也着實可憐。
小兒子沒了,兒媳婦沒了,孫子也沒了,大兒子還這麽折騰他們這麽多年。
如今人死了,也不再計較以前的恩恩怨怨,吳游的幾個堂兄弟幫忙湊了點錢,給眨巴眼和畢翠英葬了。
看着躺在門邊,像個曬太陽的狗一樣的吳游,村裏的人都唉聲嘆氣。
爹媽都死了,也沒有老婆孩子,自己又一身病,估計也活不了幾年了。
畢翠英下葬的第二天晚上,村裏人熟睡中,隔壁鄰居起夜看到吳游家着火,立馬來救火。
發現不僅夥房燒了,堂屋和偏屋都燒了,幾乎每個房間都燒了。
毫無疑問這是故意放的。
鄰居将吳游家找了幾遍,沒有看到吳游。
村上人都忙着救火,火撲滅了也沒看到人。
第二天村裏的人下地幹活,吳游家臨地的村民發現,何大蘭的墳被人掘了,靠近一看,吳游躺在何大蘭破破爛爛的棺材裏,在何大蘭的屍骨邊,他的旁邊有一個藥瓶,這是也喝農藥死了。
後來村上的人漸漸都說,他一直都沒瘋,只是在折磨自己,折磨他爹媽。
再後來有人說當年吳率不是吳游溺死,是吳率抓着吳游向下拖,吳游只是想推開。
漸漸地,又有人說,當年的柴垛不是他放得火。
有人說村子上那些豬馬牛羊丢的死的都不是他幹的,是那些人冤家幹的。
再後來有人說那年元宵節後,看到吳游兒子墳頭上有個花燈。
有人說每年何大蘭的忌日,吳游都回去墳前,一坐就是一晚上。
也有人說當年是他讓媒人別把外地女人賣給他媽。
後來說他的人越來越多,說他的事也越來越多,越來越玄乎,全都說他其實沒瘋。
再後來,偶爾會有人提起這麽個人,說他的瘋,說他沒瘋。
如今,已經沒有人再提及他。
吳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