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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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起你。”曲靜妍最後這樣下了總結。
‘憑什麽,你憑什麽瞧不起我!’在聽見曲靜妍的話的那一瞬間,曲裕來的內心瞬間被屈辱和憤怒占據了。
被女人瞧不起的憤怒,被不如自己的人瞧不起的屈辱混合在一起,幾乎要讓曲裕來失去理智了。
一瞬間所有關于過去的,令人瘋狂且令人厭惡的回憶,全部湧上心頭。
曲裕來已經很多年沒有想到過這些了,以為在自己出人頭地以後就把它們全部忘記了,不過現在看來,他只不過是把那些情感都深深的壓在了心裏,用事業成功以後獲得的自豪感把它們掩蓋了過去罷了。
如果問曲裕來最恨誰的話。
那應該就是他的姐姐們。
雖然曲裕來現在已經能和姐姐們之間維持一個表面上親密,但實際上相互利用的關系,可是就正如他的姐姐們一生都不可能真正接納他一樣,他也永遠不可能喜歡他的姐姐們。
曲裕來生活在某個小城鎮的一個多子女家庭中,是家中的頭一個兒子,也同樣是家中幼子,當地重男輕女的情況十分嚴重,在家庭人均收入不高的情況下,基本上是父母雙方都要去工作,所以基本上全部的家務都落在了家裏年幼的女孩子們身上。
女孩子們的一生幾乎是已經被定好了的,從小力所能及的幫家裏做事,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就送去學校随便學一學算術和識字,差不多念完小學或者初中,就可以去工廠或者什麽地方打工給自己攢嫁妝了,等嫁了人,離家近的還可能回家看看,要是離家遠的,一生都不回來的也有很多。
而男孩子們,從小到大就只需要做‘好好讀書,預備将來出人頭地’這一件事。
這些在現在看來應該是很奇怪的,甚至可能是受到批判的,不過當時卻沒有人又或者說沒有人敢質疑過。
這麽看來,曲裕來從小應該是被千般寵愛的存在,不過比較不幸的是,他似乎沒能太多享受到這份‘理所當然’。
曲裕來的母親因為生産的時候難産去世,需要養育四個孩子的父親幾乎是整日都在勞作,別說照顧孩子了,很多時候甚至連人影都看不見,曲裕來還沒有起床,父親已經吃過姐姐們做的早飯離開家了,晚上曲裕來已經睡下,父親才能回來,所以曲裕來可以說是由姐姐們撫養長大的。
雖然曲裕來不用像姐姐們一樣穿舊衣服,無論是平時的零花錢還是壓歲錢都是最多的,可是除此以外的優待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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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的時候對這種情況很滿意,畢竟他就只需要看看書、玩一玩就好,不過當他稍微長大一點,學會攀比之後,就對自己的現狀不太滿意了。
他周圍的男孩子,幾乎有一個算一個,都比他過得好,很多人甚至在家過着皇帝一樣的生活,有的同學在學校吃飯的時候都是高年級的姐姐來喂他的。
這種事要是放在現在的學生中間,那個孩子一定羞愧難當,不過當時曲裕來他們可是完全不覺得奇怪。
曲裕來甚至還覺得很羨慕……不,說是羨慕倒也不準确,那種感情更像是委屈,‘為什麽他有我沒有’的那種委屈。
可是當他試圖像其他的家庭那樣,支使姐姐們做什麽事的時候,姐姐們卻基本上完全不會理會他。
小的時候他也嘗試過很幼稚的向父親告狀,不過父親首先遇見父親的機會就不多,而且父親本來就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很疲憊,所以也完全沒有心思判官司,只會粗暴的把姐姐們罵一頓就算作是給他做主了。
那時候曲裕來就得意洋洋的站在一邊,他滿心以為在父親面前認錯保證不會再犯的姐姐們,從此會變得乖乖的,只要是他的話都會聽從,可是……事實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姐姐們甚至沒有一天‘聽話’過。
當時還是個孩子的他憤怒的威脅姐姐們,“我會把這件事告訴爸爸的!”
但是姐姐們只是向他投來了近乎輕蔑的眼神,那是當時的他根本就無法明白的,一種名為‘滿不在乎’的情緒。
曲裕來非常早熟,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掌控着家裏全部收入來源的父親是這個家裏最重要的人,而他所有的特殊待遇都是因為父親的存在才能有的,父親是他最大的靠山,所以父親是最重要的人,絕對不能被他讨厭。
為什麽姐姐們會不在乎父親所說的話?那可是父親啊!
當然長大後的曲裕來明白了其中的理由,因為姐姐們非常清楚,因為自己是女性,所以無論多麽努力,也絕對不可能得到和弟弟相同的待遇,所以幹脆就放棄争取和努力了,為什麽要做一個聽話的孩子呢?好處在哪裏?只要這個家還需要自己作為勞動力,那麽就不可能有什麽大事兒。
所以在曲裕來有了女兒以後,他吸取了小時候的經驗,找到了真正合适的教育方式。
首先,成功讓家裏完全沒有需要女兒的地方,甚至就連掉在地上的垃圾都有人負責撿起,她的存在對這個家來說完全沒有必要,她也就不會有恃無恐。
其次,他巧妙的模糊了自己喜歡兒子的理由,變成了能力論,因為兒子更優秀所以更喜歡兒子,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同時在女兒的眼前吊了一根永遠都不可能讓她吃到的胡蘿蔔,就好像只要她更努力一點,和弟弟一樣就能夠得到父親的喜愛似的。
當然雖然曲裕來這個人小心眼又記仇,他也不會僅僅因為這種小事兒就恨姐姐們,他對姐姐們的感情從厭惡發展到仇恨,是因為當他發現盡管自己這麽努力了,已經達到了非常優秀的地步,卻反而不如姐姐們的時候。
她們的幸福本身對于曲裕來而言就是一種嘲笑。
明明她們應該過着平庸至死的生活,每天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奔波勞碌,當有一天遇見重大的困難的時候,硬着頭皮前來求助,那個時候曲裕來會如同施舍一般,大度的不在意過去發生的一切,輕而易舉的就幫了她們的忙,然後看着她們感恩戴德的愚蠢面龐。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可現實卻是,盡管她們從家裏得到的資源和支持幾乎為零乃至負數,卻都完全憑借着自己的努力,成為了非常成功的人士,他的姐姐們都是很有才能的人,她們自己或者是她們的丈夫都從事着體面且社會地位很高的工作,對曲裕來的工作幫助非常大。
每年曲裕來上門拜訪的時候,對方都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還會故意在自己丈夫和小輩面前提起‘我們以前關系很不好來着,現在雙方可能都老了吧,反而注重起親情來了’之類的話題,故意給他難堪。
那時候曲裕來雖然面上毫不在意的笑着,甚至還會爽朗的附和幾聲,可是他心裏卻嘔的要命。
所以當曲靜妍選擇當藝人的時候曲裕來才會變得那樣的憤怒,曲裕來是明白多少藝人背後靠着的就是資本的,也明白很多時候,出名的藝人自己就是資本。
曲裕來絕對不會允許這件事發生,甚至不允許這種可能性的存在。所以他量身為自己的女兒挑選了一家絕對不可能讓她有出息的經紀公司,然後暗中推波助瀾,促成了這件事。
這幾年,雖然曲裕來覺得丢人,卻也在內心的某處有些許暗興,他的噩夢永遠都不會再度上演了,也許在将來,曲靜妍走投無路的時候,曲裕來興致上來了會幫她一把也說不定。
但是這噩夢卻再度上演了,曲靜妍居然能做到在短短的幾個月間飛速的扭轉了風評,仿佛曲裕來不過是晃了晃神,曲靜妍就成為了現在、至少是短時間內有名的藝人之一。
這代表着曲靜妍成功了。
而曲靜妍的成功,也證明了曲裕來的失敗。
再一次的失敗。
不但如此,曲靜妍居然還敢反過頭來瞧不起他。
曲裕來腦中屬于理智的那根弦繃斷了。
他的話像是咬着牙說出口一般,帶着極濃的威脅和恐吓的意味,“你別忘了,我是你父親,我能做到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比如——毀了你。”
“比如呢?”曲靜妍說話的時候用了一種稍顯奇怪的腔調,處于一種似笑非笑的狀态。
曲裕來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任何答案。
曲裕來以己度人,在不涉及法律的情況下,他所能想到的最惡劣的報複方式,就是有損一個人的名譽,讓對方社會性死亡,可本就走黑紅路線的曲靜妍,從低谷、甚至可以說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曲靜妍,會害怕這些嗎?
曲靜妍被曲裕來愚蠢的發言逗得笑出了聲,“雖然打斷你的思考了我很不好意思,但是你還記得嗎?”
“也就沒有五分鐘以前吧,我提醒過你,這份通話是錄音狀态的。”
“看在您是我法律和血緣雙重意義上的父親的份上,我建議您找家正規的大醫院查查自己有沒有阿茲海默症的前兆如何?雖然這個年紀稍微有點早,不過我聽說三十歲以後就有可能發病了,萬一您是幸運的那一個呢?”
那一瞬間,想起自己究竟說了什麽的曲裕來冷汗都下來了,以至于曲靜妍後面又說了什麽諷刺他的話,曲裕來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聽了。
“身為律師的你不會不知道吧?”曲靜妍帶着笑意的聲音在曲裕來聽來是那樣的刺耳,但是曲靜妍卻仍舊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雖然私自錄音在很多情況下因為程序不合法是無法被采用的,但是當我告訴你,我已經在錄音了以後,你所說的每一句話,自己都要付法律責任的。”
“你想要做什麽?”曲裕來此刻理智回籠,他刻意用帶着些許緊張的聲音反問,仿佛是在恐懼些什麽一樣。
“別這樣好嗎?”曲靜妍這次是真的有些厭煩了,“同一招用兩次你還真是不嫌煩。”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不要兜沒用的圈子,直接說你的目的。”曲裕來的語速加快,似乎有些激動。
“事先說好,我沒看過國內的庭審現場,”這是實話,國內涉及到庭審現場這樣很嚴肅,一旦出錯也會很嚴重的情節,一般電視劇也好,電影也好,都會避開不演,所以曲靜妍不太懂。因此她稍微有些疑惑的提問,“所以,在國內的庭審中律師是可以進行這樣的誘導性提問的嗎?你這樣做不會被法官警告的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們現在讨論的是你的目的。”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暴露的曲裕來,也就只能繼續死鴨子嘴硬了。
“如果我在剛才使用了威脅或者說要挾的口吻,這份錄音可能會被法官判定為違法,所以就不算數了對吧?”曲靜妍嘆了口氣把話說明白,“怎麽說我也是律師的女兒,這點最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
曲靜妍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如果你沒有別的事兒的話,我還有別的事兒,就挂斷了,錄音我會好好保存的。”
她最後笑了一聲,“祝你生活愉快。”
聽見曲靜妍挂斷了電話的瞬間,曲裕來一把将手機扔在了桌子上。
曲裕來用一種近乎仇恨的目光盯着靜靜躺在桌子上的手機,就仿佛他能透過它看見曲靜妍一般。
此時他對曲靜妍的感情,已經完全從輕蔑變為了仇恨。
可是這種仇恨是無用的,是無法得到任何結果的。
曲靜妍根本就不在乎他,而且曲靜妍說的很對,他也根本就沒有辦法對她作出什麽報複,原來不能,現在更不能。
曲裕來從很早以前就明白‘不在乎’是一種近乎無敵的手段,在所有不違背法律的情況下,只要你不在乎,對方就拿你無可奈何。
而現在該輪到曲裕來在乎了。
他甚至要擔憂那份被錄音用來報複他,雖然他自己也知道對于曲靜妍來說,相比于把錄音放出來給他難堪,還是永遠的捏着那分錄音,讓他一直惶惶不可終日比較好。
畢竟在這份錄音之中曲靜妍的态度十分嚣張,不論曲靜妍多有道理,對自己父親嚣張本身就是一件會有害到自己的名聲的事情,一定會有許多人對她進行譴責的……
想到這裏,曲裕來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因為他突然想到曲靜妍其實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對他說非常重要的事情,對曲靜妍來說其實根本什麽都不算。
既然如此,他也就只能勉強開解自己,這件事就算被公開了,也構不成‘尋釁滋事罪’,只要曲裕來後續不做什麽真的能‘毀了曲靜妍’的事情,單單這一份錄音是沒有什麽大用的。畢竟單純的恐吓是不是犯罪,只會對他的名聲有影響,而不會被判刑。
可對曲裕來這種最重視自己名聲的人來說,光是這一條就讓他幾近崩潰了。
正在曲裕來心情煩躁不堪的時候,曲俊良就只是簡單敲了敲門,甚至沒有等到曲裕來說‘進’,他就推門進來了。
“父親,關于曲靜妍……”
“誰讓你進來的!”曲裕來怒喝一聲,“滾出去!”
曲俊良整個人被這一聲他從來沒有聽過的,從父親那邊傳來的厲喝吓得一怔,急匆匆的說了聲‘對不起’就離開了書房。
曲俊良尚且帶着恐懼的往遠離書房的方向走,還沒等走出去兩步,就迎面遇上了聽見了書房裏發出了這不同于往日的聲音,匆匆趕來的秦曼珍。
秦曼珍的聲音中透露着焦急,“俊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曲俊良看着自己的母親面無表情的說,“您不知道嗎?”
“什麽?”秦曼珍被兒子臉上的表情吓得微微瑟縮了一下,随後才遲疑的問。
“還能有什麽?”曲俊良冷笑一聲,“這個家裏除了您生的好女兒,我令人敬佩的好姐姐以外,還能有什麽不和諧的因素?”
“你不要生氣……”秦曼珍下意識的去哄他。
“我不生氣,”曲俊良陰陽怪氣的說,這是他在外面的時候,不管多生氣也從來不會表現出來的态度,但是此時,在面對自己母親的時候,卻表露無疑了,“我有什麽可生氣的?不就是被自己的親姐姐暗算了嗎?”
“不就是因為自己的母親做事和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發文字信息被人抓住把柄,而我讓我在電視上丢人,成為幾乎所有人的笑柄了嗎?”曲俊良咄咄逼人的說,“這又有什麽大不了呢?”
“母親,”曲俊良認真的問,“您是恨我嗎?”
“俊良,你這是在說什麽話……”被自己最重視,視為将來依靠的兒子這樣說,秦曼珍感覺自己的心都似乎在滴血似的,“我愛你還來不及,怎麽會恨你呢?”
“那您為什麽要生出曲靜妍呢?”曲俊良質問她,“為什麽要讓她去學跳舞?如果沒有您對她的誘導,她又怎麽會考慮去當個戲子?”
“你說這是……我的錯?”秦曼珍呆呆地重複,她覺得這句話是不對的,或者說他們之間的整段對話都是不對的。
但是秦曼珍心甘情願的作這對父子的附庸已經太久了,她已經過于習慣把所有的事情都忍下來,因為她堅信,只要自己能活的夠久,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
“我并沒有說這是您的錯,”曲俊良假惺惺的說,“我只是很生氣,于是口不擇言,當然也或許說了一些自己想說的,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還沒等秦曼珍張嘴說話,曲俊良就先說,“母親,我有事,我先回房間了。”
秦曼珍呆呆的望着曲俊良的背影,不知為何,眼淚流了下來,也許是絕望?也許是恐懼。但是她唯一确定的一點是,這種日子還将不斷的持續下去,永遠都沒有盡頭。
而這種日子,是秦曼珍自己的選擇。
在和秦曼珍說完話以後不久,甚至曲俊良還沒回到宿舍裏,他的恐懼就消退了。
随後委屈和憤怒就逐漸上湧,是,沒獲得父親的允許就進入書房,這是他的不對,但這件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犯得着對他發這麽大的火嗎?
莫不是在曲靜妍那裏碰了壁?
曲俊良心中閃過了某種不是很妙的猜測。
此時曲俊良的心理變得很矛盾,一方面是從小到大,父親近乎無所不能的形象告訴他,要相信父親,這麽點事他一定能辦成的。
可另一方面,曲俊良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的心理正在作祟,這種心理告訴他父親已經老了,只從這次的事情上看就知道,父親口口聲聲說為了自己做了萬全的準備,甚至還投資了節目組,到頭來,卻連曲靜妍是節目的嘉賓都不知道。
如果父親早早的就打聽到了這一點,過去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曲俊良自己也不會丢臉,現在更是不必焦頭爛額的處理這件事帶來的負面影響。
父親已經不适合這個時代了,他所使用的方法過于老舊了,如果他真的會操作輿論的話,現在的情況怎麽可能會是這個樣子?
正是因為自己太過于相信,甚至是盲信父親了,所以才會在輿論戰這個層面上被曲靜妍打的落花流水。
曲俊良于此時此刻下了一個決定,再等幾天,如果幾天後,還是沒能從曲裕來那邊傳來好消息,那……
他就要自己想辦法了。
曲姐:(無慈悲)感謝曲父送來的人頭,謝謝老板
(看向曲俊良)老板不試試嗎?
今天雙更,晚十二點前,欠的更新這兩天會逐漸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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