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小陳忘了。”解恒毫不心虛地說。
餘星竹知道小陳是解恒的生活助理,在她的印象中,小陳是一個非常沉穩的年輕人,對方居然也會有這種小失誤嗎。
她沒有多想,路燈的光線不足以讓她看清解恒此時的神情,但她的視線被解恒左手上微微反光的戒指吸引,那是他們的訂婚戒指,他們一起挑選的款式,是簡潔大方的素圈,她的那顆多了一點用來裝飾的粉鑽。
餘星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空空蕩蕩的右手,突然有些心虛。
解恒看上去一直戴着他們的訂婚戒指,至少貼身攜帶,而她在解恒出差的第二天就把戒指取了下來,鎖進了床頭的櫃子裏。
她不戴戒指,是因為她平時需要碼字寫稿,戴戒指不習慣,更因為她覺得沒有必要。
戒指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承諾,忠誠,矢志不渝,而這些詞語顯然不應該被用來形容她和解恒的關系。
或許是餘星竹停留在解恒左手上的視線過于明顯,解恒微微偏頭,看向餘星竹一直緊捏的右手。
餘星竹猛地将右手藏到背後,她做完這個動作才反應過來自己有多此地無銀三百兩,頓時赧然,慌不擇言:“現在很晚了,你沒訂酒店,要不要去我那裏住一晚?”
解恒有點驚訝地挑了下眉,在餘星竹反悔之前開口:“嗯,好。”
餘星竹回神,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頓時後悔不已,剛想找補,她叫的車就緩緩停在他們面前,司機放下車窗,出聲催促他們上車。
解恒走上前為她拉開車門,餘星竹只能咽下剛才想好的話,坐進了車裏,和解恒一起坐在後座,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
司機沉悶地開着車,一言不發,車內的深夜檔電臺主持人或許正在偷懶,連音樂都忘了放。餘星竹将雙手放在大腿上,坐得十分端正,飛快轉動着大腦,想着要找什麽理由,才能讓解恒不要去她的住處。
她住的地方不是他們的婚房,是她自己存錢買的小房子,環境很安靜,她平時就在那裏寫稿,除了帶閨蜜來過幾次外,餘星竹沒有告訴其他人這間房子的具體位置,就連餘景澄也只知道大概位置。
更致命的是,這間房子只有一張床,另一個房間連床板都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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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星竹懊惱地轉頭看向窗外,輕咬了下嘴唇,試圖在這十分鐘內想出一個完美的借口。
解恒稍微降下點車窗,看了眼坐得端端正正,和上課的小學生一樣的餘星竹,知道對方在緊張,也就沒再說話,以免加劇對方的緊張感。
本來小孩就已經挺怕他了,稍微逗一逗就想藏起來。
他出差的這幾天,可是一條來自對方的消息都沒收到啊。
解恒有些無奈地轉了轉左手的戒指,等車停穩,他下車為餘星竹拉開車門,方便穿着裙子的她下車。
已經到了小區門口,餘星竹知道解恒借宿的事情已經無法更改,抿唇帶着解恒上了樓,在他面前打開門,邀請他進去。
……大不了,她去睡沙發就好。
餘星竹這麽想着,去廚房給解恒做了杯蜂蜜水。解恒接過帶着狐貍耳朵的水杯,稍微抿了幾口,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餘星竹的住處。
房子的總體面積并不大,但是處處充滿着生活的氣息,各種可愛的擺件随處可見,一看就知道房主人很喜歡這裏。
解恒垂眼,沒問餘星竹為什麽不住婚房,而是住在這裏,因為他知道他只會得到一個讓自己更無奈的回答。
……至少小孩肯帶他來這裏了。
餘星竹靠在廚房門口,看着坐在沙發上,提前霸占自己設想中今晚睡覺的地方的解恒,沉默地扯着自己的睡裙衣角,讓小熊圖案在拉扯中變得皺皺巴巴,就和她的心情一樣。
直到解恒放下杯子,她都沒能說出那句“這裏只有一張床”,她松開捏着小熊圖案的手,下定了某種決心,快速低聲說:“我先去睡了。浴室在走廊右邊……房間裏也有。”
有些沉寂許久的東西在悄悄發芽,餘星竹擡手按住自己快要跳出胸口的心髒,不敢去看解恒的臉,逃也似地進了自己的卧室,在關門的時候又猶豫地放輕動作,為門外的人留下一條小小的縫隙。
只要對方輕輕一推,門就能打開。
餘星竹緊張地換上了新睡衣,撲上自己的床,捂着臉在床上打了個滾,然後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強迫自己在解恒進來之前睡着。
門外的解恒放下水杯,意識到就在剛才,他被自己非常容易害羞的妻子“邀請”了。
杯子在桌子上轉了一圈,解恒輕輕将狐貍耳朵按住,眼含笑意地起身,走進了走廊右側的浴室。
房間裏的餘星竹聽到了浴室傳來的水聲,她摸了下有些發燙的耳朵,将身體縮成一團,心裏默念“快睡着”。
水聲停了。
餘星竹的心跳随着腳步聲從接近而加速,她緊緊攥着被角,下意識地往裏挪了挪,随後身體一僵——
解恒輕輕推開門,走到了她的床邊。
窗簾依舊嚴嚴實實地拉着,房間裏只有小夜燈的燈光亮着,解恒看到床上不見人影,只有鼓起的一小團被子,失笑地将空調轉為睡眠模式,然後輕手輕腳地上了床,側身坐在餘星竹為他留的一大片空床上。
感覺到床墊下陷,餘星竹覺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穩定下來,然而下一秒,她就感到捂在自己腦袋上的被子被人扯了一下,心跳再一次加速。
“別悶着。”
解恒輕輕拉下餘星竹身上的夏涼被,對上了餘星竹有些驚慌的眼眸。
對于餘星竹來說過于寬大的浴袍在解恒身上卻顯小,大片胸膛露在外面,餘星竹臉一熱,慌忙偏過頭。
她其實很清楚地知道解恒今晚醉了,她也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麽得寸進尺,不但邀請對方和自己共處一室,還上了同一張床共眠。
可是有時候,明明知道結局不會像自己期待的那樣,人卻總是想要貪心一點,再貪心一點,确認對方心裏也有自己,确認自己在對方心裏是特殊的那一個。
……那麽,是不是呢?
餘星竹屏住呼吸,緩慢松開捏着被角的手,帶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轉身看向解恒。
下一秒,所有旖旎都魂飛魄散,餘星竹如墜冰窖。
她失神地看着解恒的側影,對方手裏拿着一本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黃歷書,修長的手指停留在吉兇上。
在小夜燈暖黃燈光下,解恒的神色不明,餘星竹在對方看過來之前就再次轉身,忍住顫抖,像小時候每一次想哭的時候會做的那樣,用牙齒咬住自己的指節,直到不想哭了才松開。
她知道解恒有多讨厭這些“吉兇”——解恒小時候,他的父親曾經因為有所謂的“大師”說解恒的生辰八字和自己犯沖,是大兇之兆,強行讓解恒的母親帶解恒出國讀書,自己則因為這個借口堂而皇之地搞起了婚外情,逼着解恒的母親離婚,還要給私生子分股份,不然他就讓解恒永遠回不了國。
這件事不是什麽秘密,因為解恒一回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搞垮了他親生父親的公司,直到現在對方都還在監獄裏服刑,而他父親的私生子還在為他父親還債,不少人都認為解恒做事太絕情,鬧得太難看,但又不敢在解恒面前提起,懼怕他雷霆手段的同時又不得不低頭和他合作。
解恒曾公開表示過自己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知道他過去的人也從來不敢在他面前提一句神佛,餘星竹是知道的,從她開始喜歡解恒的時候,她就知道的。
可是這些“吉兇”對于她來說,是她童年唯一的溫情。在她被離異父母同時嫌棄多餘,像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的時候,早已出家成為道士的爺爺帶她離開了一片狼藉的家,帶她上了山,手把手教她看吉兇,教她解簽,給她講了許多和鬼怪有關的,在她父親看來不入流的故事,将她從支離破碎的現實中拉出來。
爺爺死後,她被迫回到了父親的那個家,每當她實在忍不了父親的冷漠,後媽的冷眼,還有餘景澄的刁難時,她就會想辦法去地攤,買一本爺爺最認可的老黃歷藏在書桌裏,悄悄地看,看每天的吉兇,就好像爺爺還陪在自己身邊一樣。
所以你看,她和解恒之間天生就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是她太自以為是,太得意忘形,以為自己可以粉飾太平,可以那麽幸運地喜歡一個人,還企圖對方也能喜歡自己。
床墊的下陷感再一次出現,餘星竹知道解恒已經躺下,她無聲抽氣,松開自己已經開始發紅的指節,緩慢閉上幹澀的眼睛。
就這樣吧,解恒沒有問,她也不用回答。
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這樣就很好。
和解恒成為相敬如賓的夫妻,在需要的時候裝作恩愛的樣子,最後在合适的時候一拍兩散,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