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皇帝駕崩,穆大将軍在外捉拿刺客負傷,留守保護皇上的韓家兩位将軍玩忽職守,涉嫌與人勾結,下毒刺殺。天還未亮,風幽公主率衆人帶着皇上聖體火速趕回風都。城內詭異的死寂在大隊人馬離開後蔓延不散。
封城幾日,城門一開,許多人便匆匆忙忙往外趕。蘇晚不記得昨夜怎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覺醒來還趴在雲宸身上,想到昨夜二人的親密,雙頰紅過東面的朝霞。
“走,我們出城。”
雲宸拉着蘇晚,在城內購置了許多東西,再雇了輛馬車便打算離開。蘇晚由着他拉上馬車,不安道:“穆旬清會不會留了人下來找我們?”
“他都不知道我們身形特征,如何來找?”雲宸拍了拍蘇晚的腦袋,微笑着彎起眼角。
昨夜蘇晚的易容早在蹭在雲宸胸前逃跑的時候就壞了,之後她嫌太過怪異,便去得幹幹淨淨。今日一早雲宸帶着她買了幾身衣裳,重新給她拾掇一番,鏡子裏的竟是花兒般的妙齡女子。雲宸自己的模樣倒是沒變,他說穆旬清未看清自己,保持原樣也是無妨。
馬車十分寬敞,幾乎是一間小小的廂房,還有淡淡的蓮花香。蘇晚見到舒适的軟榻,整個人便倒了下去。在野外露宿,休息時辰又不是很夠,耳邊聽着馬車有節奏地滾動聲,漸漸入了夢鄉。
雲宸坐在一邊,無奈地笑笑,拿出一條軟被替她裹好。
車夫駕着馬車順利出城,一路往西,馬兒嘶鳴,揚起塵煙滾滾。
雲宸斜倚在車窗邊,身側是一個小矮桌,擺放了茶具,随着馬車快行叮當作響。他倒了杯茶,一面淺啜,一面眯眼看着窗外昏黃的落日。緋色的夕陽投在他臉上,密長的睫毛染上淡淡的金色光暈,濃黑的眸子靜若止水,幽深如潭。
蘇晚裹着被褥睡得正沉,嬰兒般恬靜。雲宸側首瞥了她一眼,眸中閃過一絲柔色,帶着淡淡的笑意,随即繼續看着窗外不斷後退的楊樹。
“你不是說……”蘇晚看似睡着了,卻突然張嘴說話,聲音經過半年的藥療,已經輕柔許多,帶着些許沙啞,反倒別有一番味道,“若我跟你走,便告訴我你是做什麽的……”
雲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輕輕一笑,“我什麽都做。”
蘇晚翻了個身,揉了揉雙眼,不滿道:“莫要與我說你什麽都做,就是只做最表層那一點。”
“不。”雲宸放下茶杯,轉首看着蘇晚,眸子裏折射出夕陽的光輝,面上是溫和的笑,“是什麽都往高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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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就着被褥爬了起來,身子随着馬車晃動,正色道:“什麽意思?”
雲宸那個笑,讓她覺得高深莫測。莫測的東西,總是令人不安。
雲宸又倒了杯茶水,坐到蘇晚身邊,一面遞給她,一面拂開她略有淩亂的長發,笑道:“先喝杯水,瞧你認真的模樣,那麽嚴肅做什麽?”
蘇晚垂下眼,接過茶杯慢慢喝着水,想了想,緩緩道:“上次季公子與我說,你每次送來的東西,吃也好,穿也好,還有那些藥材,都極為珍貴,不是普通人家可用的。”
雲宸将她的發撇在一邊,“我以前便與你說過我游走全國,自是什麽事情都做過。東南到西北,有大半商鋪皆在我名下,你用的那些東西也是極普通的而已。”
蘇晚心中微微一蕩,他是從商?記得他之前便與自己說過,風國不似雲國那般重農輕商,而是農商并重,因此不僅女子在風國的地位比雲國要高,商人也是如此。
“那你家住何方?”蘇晚繼續問道。
雲宸笑道:“居無定所。最常呆的,當然是西煉了,否則我帶你回去作甚?”
雲宸說着,伸手掐了掐蘇晚的臉蛋。蘇晚嗔怨地瞥他一眼,又問道:“那你家中……”話到一半被蘇晚吞了下去,她本是想問他家中還有何人,突然記起雲宸早便與她說過,他找了許多年的妹妹,那他雙親……
“爹娘早便不在了。”雲宸撇過眼看着馬車外,眼中一片混沌,複又轉首笑道,“等回了西煉,若有機會,帶你見妹妹。”
蘇晚沉沉點頭,垂着腦袋暗暗自責不該提起令他難過的話題來。雲宸卻是一笑,撫過她的臉頰,微微用力,讓她看着他水色流溢的眸子,盈盈笑意淌出來,“待我回去打點好一切,你想知道什麽,我都細細與你說來。”
語罷,在蘇晚唇上留下一個吻。
光天白日,蘇晚雙頰驀地燒紅,推開雲宸,抓着被褥躺下,嘟哝道:“我困了。”察覺到雲宸帶着笑意的眸子仍未離開,她掀起被子,将腦袋埋了起來。
馬車駛進西煉城的時候月已上中天,星辰滿布。
蘇晚幽幽轉醒,馬車正好停下來。雲宸給她披了件長衫,扶着她下馬車。
西煉是西方大城,按理說應該商鋪林立,熱鬧非凡,可時至夜半,馬車所停之處又格外偏僻,好似繞在深山角落裏,因此蘇晚下車的時候只察覺到一股幽冷的風從山坳轉角處刮過來,沁涼沁涼的。
可出乎意料的,她擡眼時,想象中的沉黑霎時消失不見。占地極為寬廣的宅子點滿了燈籠,照得比白日還要明亮幾分。大紅漆門早有準備地敞開,門口整整齊齊地站了數百名下人,有男有女,皆恭恭敬敬侯在一邊。
蘇晚被這陣仗略略驚到,往後退了兩步。雲宸握住她的手,對她略略一笑,“晚娘,回家了。”
說着拉着她一直向前。
蘇晚感覺到許多眼神向自己掃過來,匆匆撇過就消失不見,讓她有些局促。宅子裏很幹淨,算不上奢華,可極為精致,處處都可看出別具一格的用心。一路上仍是許多下人,沿着大路站了整整兩排,直至大廳,擺了滿滿一桌酒菜。
“你一個人,要這麽大的宅子,這麽多下人做什麽?”蘇晚吸着氣,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不喜歡?”雲宸揚眉。
蘇晚搖頭,這麽多生人,還時不時有人偷偷打量她幾眼,讓她覺得氣氛很怪異。而且一直被人盯着,沒有安全感。
雲宸揚了揚手,那些人便退了出去,并關上飯廳的門,可仍舊在廳外守着。蘇晚垂下眼,抓起桌上的筷子開始吃飯,幾乎一日未進食,早便饑腸辘辘。
雲宸給自己倒了杯水酒,看了蘇晚兩眼,微微擰眉道:“不高興了?”
蘇晚正在夾菜的手頓了頓,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夾了一塊青椒在碗裏,和着飯吃了一口,并未擡首,微微搖頭。
雲宸眉頭擰得更緊,放下酒杯,推開蘇晚的飯碗,沉聲道:“晚娘可是有何想法?”
蘇晚放下筷子,吸了口氣,擡頭看着雲宸,目光坦蕩,表情釋然,“雲宸,你是真心待我麽?”
雲宸面上一松,輕輕笑道:“自然是。”
蘇晚微微一笑,好似夏日的清荷,淨爽怡人,随即拉回飯碗,拿着筷子一面夾菜一面道:“我早便餓了,吃飯。”
雲宸看她埋頭吃飯的模樣,淺淺地笑,眸子裏噙着的光亮明明暗暗,漾出的幸福似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透着翠綠的清新。
“晚娘,今後,我便将這世上最珍最貴最美最好的一切,盡奉你手。”
……
隆冬時節,黑沉的天空飄起雪花,給黑硬的土地蓋上厚厚一層雪白棉被。天冷了許久,在房中卻絲毫都察覺不到。整個宅子都鋪了地暖,蘇晚的房間更是用的極為罕見的暖玉,房內暖似陽春。
“姑娘想用這白玉镂絲金簪還是翡翠蓮花簪?”瓊妝不過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拿着兩只發簪在蘇晚身後比劃,對着銅鏡中的蘇晚笑得燦爛,“大公子今日會趕回來,姑娘莫要憂心。”
“外頭下了那麽大的雪,趕得回麽?”蘇晚瞥了瞥窗外,如雲的雪花沉沉壓下來,沒有停歇的趨勢。
雲宸三日前出去,說是離開太久,許多事情要處理,哪知他一出門,這雪便下個沒完,整整三日未見停歇。
“今日徐管家還與我說……”
瓊妝話未說完,房間的門便被人打開,冷風夾雜着雪花竄進來,房內瞬時冷了幾分。雲宸的披風上落了厚厚一層雪,被他扯下來扔在一邊,大跨步進了屋。
蘇晚輕輕一笑,“真的回了。”
“答應晚娘的事,決不食言。”雲宸入屋便到了蘇晚身邊,帶來一股涼氣。
瓊妝見勢,微微行禮,将兩枚簪子遞給雲宸,再倒了杯熱茶便退下。蘇晚在雲宸手上抽出一支,随便戴上,不經意道:“外面也下這麽大的雪麽?”
“嗯,我帶你出去走走。”雲宸拉起蘇晚,也不待她回答,便拉着她往外走。
在這宅子裏呆的時日久了,蘇晚發現這裏比她想象中大得多。後院有山有林,可供打獵,側院有水有湖,湖岸還有大片草地,可供嬉樂,往山林深處走,還有幾處溫池,普通的院落園林花海自是不說。她一人在這諾大的宅子裏也不覺得悶,雲宸幾乎日日與她粘在一起,極少數的時候離開一兩天。
聽瓊妝說這個冬天格外寒冷,可她從未覺得過。每每她閉上眼,便開始祈求,這樣的日子多一點再多一點,她願意用下輩子的福氣來換。
兩人迎着風雪,在雪地裏留下一個個腳印。蘇晚笑着拉住雲宸的手,他的手從來都是冰冷的,可即便在冬日握着,都不會覺得難受。
“雲宸,你說這雪會下到幾時?”
“怕是還要下個兩三日。”
“那不是會凍死許多貧民麽?”蘇晚嘆了口氣,瓊妝前日說想回家看看,擔心爹娘熬不過寒冬。
雲宸轉首看她,笑道:“那我明日開倉濟民。”
蘇晚語塞,随即點頭,“總歸你銀子比旁人多。”
“你若笑笑,我開倉三日。”雲宸笑得眉眼彎彎。
蘇晚噗嗤笑出聲,“你這算什麽?揮金如土博美人一笑?”不待雲宸答話,輕聲道,“不對,我算不上美人。”
雲宸像突然想到什麽,手上緊了緊,拉着她快步往回走,“你不說我倒忘了,有件東西給你。”
“什麽?”
“回房便知道了。”
雲宸笑着,蘇晚也便不問了,可惜地回頭看看眼見就要到了的長亭。那長亭臨湖而建,如今湖面結冰,平整地鋪了厚厚一層白雪,湖邊的樹亦是被白雪覆蓋,銀裝素裹,煞是好看。她才看了一眼,還未回頭,便察覺到雲宸腳步停了下來。
“怎麽……”蘇晚話未完全出口,便見到眼前抱拳跪了一人,衣衫整齊,身形利落。
雲宸的笑容斂了斂,撫了撫蘇晚的臉,“你先回去,我去去就來。”說着便拐了個方向離開。跪在地上那男子也随之起身,跟在他身後離開。
蘇晚怔怔地站在原地,被放開的手略有些冷。剛剛那男子起身時,極為随意的掃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是熟悉。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輕輕移動雙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