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蘇晚對着銅鏡,将自己的發髻挽了又挽,還是沒法子挽出像樣的婦人髻,有些煩躁地丢下簪子。許多事情她坐起來得心應手,再華麗的發髻都難不倒她,可偏偏最為常見的婦人髻挽了快一個時辰都未成功,不免有些洩氣。
“還是我來。”雲宸輕緩一笑,将蘇晚的身子扶正,“我早說過,我萬事只通皮毛,可這易容,絕對無人能及!”
蘇晚睨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認,他易起容來,扮什麽就似什麽,且找不到絲毫馬腳。若不是她早對他那雙黑滌的眼睛熟入心底,他換了身裝扮在她面前,她怕也是認不出來。
“好了。”蘇晚見發髻已成,高興地撫了撫臉面。
此時二人,一位是徐娘半老的婦人,一位是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蘇晚眉眼飛揚,樂滋滋道:“宸兒,走吧。”
雲宸知曉她樂在哪裏,也不忤逆,盡管無旁人在,仍是彎着身子服服帖帖道:“娘,兒子給您開門。”
蘇晚一聽,嘴角忍不住抽慉。雲宸恢複原聲,笑道:“這便忍不住了?那出去怎麽掩人耳目?”
蘇晚幹咳了兩聲,眼神沉下來,“咳咳,走吧。”
二人自從嶺南山谷出來,便相約為伴。蘇晚的若一直以紗掩面,必定惹人側目,雖說她離開将軍府已有半年時間,還是小心為妙。雲宸也因為當初救過蘇晚出天牢,擔心被風幽公主發現。兩人便幹脆同時易容,由南往西走。
蘇晚初時還對雲宸的提議有些懷疑,扮過幾次便樂此不疲。若自己願意,可以今日是乞丐,明日是富商;今日是老媽子,明日是嬌豔少女;今日富态滿滿,明日病弱恹恹,日子突然豐富起來,就好似過了幾輩子,體驗不同的人生。
今日蘇晚扮作婦人,雲宸則扮作她的膝下獨子,二人只需今日出了城門,便可到西煉。西煉是西面最大的城,雲宸稱他在那裏有一處宅子,還有許多朋友,蘇晚便依着他往西走。可近日這城裏突然多了許多風軍,也不知是誰的旗下,一夜間便将城門堵得嚴嚴實實。
“雲宸,今日若還不能出去怎麽辦?”蘇晚壓低聲音說話,拿胳膊肘磕了磕雲宸。她這皮相是被雲宸拾掇得似模似樣,可學不來雲宸的變聲,一說話就露餡,趁人不注意時才低低地找雲宸說上兩句。
“我帶你飛出去。”雲宸今日一身裝扮很是風流倜傥,比起他原本的模樣還年輕許多,此時眉眼一揚,煞是好看。
蘇晚冷哼道:“你那點輕功還飛得過城牆?”若能飛,早飛過去了,何須在這裏困上好幾日?
“娘,有間酒樓,宸兒肚子餓了。”雲宸突然脆生生地嚷了一句,蘇晚全身一寒,差點腳底一滑栽倒在地上,被雲宸及時扶住,對着她得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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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行人正密,蘇晚知道他是故意的,卻沒法發作,狠狠剜了雲宸一眼,依着他的攙扶入了酒樓。
因着幾日的封城,城內氣氛已經有些異常,各種不安漸漸膨脹。酒樓茶館這類地方向來是各種消息的集散地,人人都想探知發生何事,這幾日一到進食時間便人滿為患。
“雲宸,你說現在戰事剛停,這城被守住是為什麽?”蘇晚掃了一眼附近交頭接耳的人,心中也開始疑惑起來。
雲宸正伸手去翻茶杯,淨白修長的手指略一動,茶杯騰在空中翻花般轉了幾圈,安穩落桌,他正好拿起茶壺給自己倒茶,嘴角帶了一絲笑意。
蘇晚見他裝作沒聽見自己的問話,悠然自得的模樣,咬了咬牙,一腳踩在他腳背上。雲宸吃痛,手一抖,茶水便灑在桌上,笑着喚了一句:“小二,擦擦桌子,給我娘找間廂房。”
店小二一聽“廂房”便兩眼放光,樂呵呵地帶着他二人上了閣樓。蘇晚不明白雲宸怎麽突然換地方,只見他入了房點好飯菜遣走小二便拿出匕首,那匕首刀鋒利落,牆壁像薄紙一般輕易被劃出幾個小洞,隔壁廂房的聲音瞬時透了過來。
“要我說肯定是城裏出了奸細!在悄悄地搜呢!”
“那倒未必,若是出了奸細,大可貼出告示懸賞通緝,哪用得着如此神秘?”
“這倒也是,反正一旦封城,也沒有打草驚蛇一說了……”
隔壁才說了三句便停下來。蘇晚了然雲宸的用意,坐在大廳的多是百姓及江湖浪者,且公共場所也不敢亂說,可能在廂房裏的,多少有點錢權,又不怕被旁人聽了去。
“說實在話,現在流傳有三種靠譜的說法,必然有一種是真相!”
“哪三種?”
隔壁的聲音隐隐約約,常人聽來是極其細弱,可蘇晚五感超常,屏息下來連附近有多少人的氣息都能察覺到,要聽清隔壁那二人的對話也不是難事。
“第一種,隐飒閣在這附近行動,且動作不小,朝廷恐生意外便派了兵過來,說不定那關鍵人物就在城內!這才将城裏城外圍得水洩不通。”
“你是說,前陣子傳得沸沸揚揚的成親一事?”
“不錯,那位閣主從前不顯山不露水,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無從知曉,突然說要娶夫人,這便足以令天下人側目。隐飒閣勢力到底有多少,你我這種人肯定是不知道,可閣主成親的消息一放出來,全國皆有異動,朝廷定是怕隐飒閣借成親之名,集合各地勢力,趁着大戰剛平,揭竿而起!”
另外一人突地大吸一口氣,驚詫道:“江湖朝廷向來互不相侵,這……”
“昨個兒我去秦煙樓,這可是那群朋友一致探讨出來的,現在上面都這麽傳呢。”
“那第二種呢?”
“第二,傳聞穆家二小姐突然失蹤,可能是在這城裏發現了蹤跡,便尋了來。”
“這個不如第一種有意思。”那人遺憾地嘆了口氣,另外一人“嘿嘿”一笑,“沒意思?你再聯想聯想,就更有意思了!”
“啪”地一聲,顯然是桌子被大力一拍,蘇晚驚得夾菜的手都抖了抖,只聽隔壁的聲音不可思議道:“說不定那閣主要娶的,就是穆家二小姐?”
“莫要激動莫要激動,被旁人聽了,會以為我們唯恐天下不亂,這都是各種消息聚集而來的猜測不是?”
蘇晚一面聽着隔壁的對話一面吃着飯,這會推了推雲宸,低聲道:“雲宸,隐飒閣是什麽地方?”
雲宸聽着那兩人的議論,正眉開眼笑,蘇晚一問,面上笑容斂了斂,倒了一杯茶,淺淺啜了一口。
蘇晚放下碗筷,又狠狠踩了雲宸一腳,“你怎可這麽小氣?上次我扮女兒不是喊了你整日的‘爹’?”
雲宸似被茶水嗆到,輕輕咳了兩聲,放下茶盞,垂眼道:“隐飒閣,是個殺手組織。”
雲宸這話說得極其随意,蘇晚面上的表情驀地僵住。隔壁的談話仍在繼續。
“還有第三種呢?”
“這第三種嘛,聽聞此前一役,風幽公主随行,身受重傷。皇上憂心不已,隐了身份匆忙趕來探望,剛好在城裏彙合,當然防備森嚴。”
“你們哪裏來的消息?”
“咳咳……道聽途說,反正別人都這麽說……”
“切,你剛剛還說定然有一個是真相。”
“那不也是聽別人說有一個是真相嘛……”
“聽着都不靠譜呢,操,還是回家抱老婆去,反正這城不可能一直封下去。”
“抱什麽老婆,我帶你去秦煙樓,那裏的姑娘啊……”
二人随後的對話愈發下流,蘇晚自聽到雲宸說“殺手組織”之後便興致大減,此時聽着更是皺起眉頭。
雲宸見狀,執起桌上的茶壺猛地砸在地上,一聲脆響,茶壺碎裂,隔壁的聲音也戛然而止。樓下大廳卻突然嘈雜起來,不是人聲議論的嘈雜,而是陡然的肅靜裏紊亂的呼吸聲,衣衫悉索聲,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蘇晚本是臨窗而坐,廂房內木窗半開。突如其來的詭異氣氛讓她不自覺地推開窗,向樓下瞟去。
人還是那些人,各個挺直坐在桌邊,不再吃飯亦無言語,怔怔地看着酒樓大門處。那裏不知何時多了許多兵士,烏黑的盔甲在陽光下澄亮澄亮的,為首一人身姿挺拔,面容清俊,束着的長發上黑色發帶徐徐飄起,玄色衣衫裏的“清”字翡翠流光萦繞。
比起半年前,穆旬清整個人更顯清瘦,面容卻粗犷許多,渾身冷然四溢。蘇晚只一眼便認出來人,還未來得及關上窗,穆旬清正好一眼掃上來,對上蘇晚的眼。
蘇晚關窗的手驀地頓住,此時動作太大只會引人懷疑。她盡力隐去情緒,心跳卻是無法抑制地加速。那樣一個人,即便是站在陽光下,仍讓她覺得陰冷。她不想再與過去有任何交集。
蘇晚極力淡然地垂下眼睫,撇開眼,放下關窗的手,轉首看向雲宸是雙眼已經通紅,呼吸都有些急促,“雲宸,快,我們快走!是穆旬清,說不定發現我了!”
雲宸教她易容時便說過,人最難僞裝的便是雙眼。以前她失憶穆旬清都能篤定她是宛輕塵,如今她雖扮作婦人模樣,不見得就能逃過他的眼。
雲宸眼神一凜,重重點頭。廂房大門卻在此時“嘭”地一聲被人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