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意外
第二十一章 意外
穆旬清自說了那番話後,未再來找過蘇晚。府上本來照顧蘇晚的人仍是絡繹不絕,“姑娘”前“姑娘”後的不敢怠慢。。
想起上次在客棧中聽人議論穆旬清兵敗,說是朝廷将原因封鎖得嚴密,蘇晚始終未想明白,朝廷為何不将“宛輕塵”背叛一事公諸于衆。倘若解釋清楚了,給百姓一個交代,也可穩定民心,給穆家挽回一點顏面。
不過,再仔細想想,她只是記得自己将穆旬清刺下懸崖,若說主将一死便全軍覆沒,未免有些誇大穆旬清的作用。且其中原委,連穆色這個穆家人都毫不知情,敗兵一事恐怕還有玄機。
“宛姐姐,怎麽了?”穆色在蘇晚身邊,見她若有所思,推了推她。
蘇晚回過神來,瑟瑟地笑道:“沒事。色 色,要不你帶我去外面走走?以前我也在将軍府呆過,或許能記起點事情來。”
穆色白嫩的小臉上閃過了然,乖巧地點頭,拉住蘇晚的手道:“走吧,我帶你出去。”
“色 色,你大哥……這幾日在忙些什麽?”蘇晚還是忍不住打聽起穆旬清來,既然是雲宸替風幽公主傳話,可見這幾日他不會入宮。
“不知道……”提起穆旬清,穆色有些郁郁道,“他已經在書房中呆了兩日了。連尹天都不讓進去,我就沒敢過去了。”
蘇晚想了想,又問道:“那穆綿呢?”
“二姐姐?前日她随你們一道回來,和大哥吵了一架便走了……”穆色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靠坐在走道的矮欄杆上,看着飛舞的蝴蝶輕輕嘆了口氣。
“吵架?你知道原因麽?”
蘇晚想着穆色不知兵敗緣由,或許是因為年紀太小,穆綿好歹已經及笄,從她之前對自己說過的話來看,應該是知曉一二,從她那裏套話也不算困難,可她居然還會與穆旬清争吵?
穆色轉過頭來,有些不安的瞥了一眼蘇晚,伸手扯了一把廊道下灌叢的葉子,揉捏着猶豫道:“宛姐姐……你知道,大哥要成親了麽?”
蘇晚眉眼一跳,頓時明白了,點頭道:“他上次與我說要娶風幽公主。”
“你……”穆色水漾的眼裏浮起不解,“你不難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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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心下一緊,難過麽……
她記不起自己對穆旬清的感情,難過無從說起。只是念及此事心中便空蕩蕩的,像突然被人挖走了一塊,有些空落的慌張。
“所有人都說我背叛過穆家,也只有你還對我好了。既然背叛過,你大哥另娶他人也是正常,且風幽公主身份高貴,能娶到她,也是你大哥的福分。”蘇晚捏了捏穆色的小臉蛋,輕輕笑着道。
穆色有些不解,拉着蘇晚向前走,将另一只手上的殘葉扔了出去,低聲道:“雖說覆水難收,破鏡難重圓,宛姐姐,其實倘若你肯争取,這些……都不難的,為何你不願呢?”
穆色的手小小軟軟的,捏在手裏嫩滑軟細,蘇晚聞言有些黯然,有些事情未親身經歷過如何能懂?在穆色看來,都是她與穆旬清琴瑟和諧的記憶,可在她看來,大部分的……是穆旬清如何傷她的記憶……
那般殘忍的對待,現在讓她去争取他對自己的愛,她做不到。
“色 色你還小,有些事情不明白。”蘇晚揉了揉穆色的腦袋,輕聲道:“你帶我去看看你爹好麽?”
穆色詫異看着蘇晚,喏喏道:“你怎麽知道……”
“不能帶我過去麽?”蘇晚略有失落的笑在面紗的遮掩下隐隐勾顯。
穆色忙搖頭道:“不是。宛姐姐,二姐姐說是你給爹下毒,其實……不是吧?你沒下毒對不對?”
蘇晚聽到這話,耳邊好似響過一聲驚雷,怔怔地站在原地。
穆色清亮的眼裏泛起些許焦急,“你只是會武功而已,怎麽會毒術呢?你和大哥那麽好,怎麽會毒爹呢?你連一只小鳥都舍不得殺,怎麽敢殺人呢?”
穆色一面說着,一面懇切看着蘇晚,想要得到她的肯定答複。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只有好人和壞人,他的宛姐姐溫順善良,當然是好人。既然是好人,又怎麽會做壞事?可是穆綿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甚至大哥對她的态度使得他開始自我懷疑,不願承認自己以前的認識是錯的,從而迫切得到蘇晚令人安心的答案。
可蘇晚卻好似沒聽到他的問話,被他拉住的手微微顫抖起來,蹲下身子,撫上他的小臉,喃喃道:“色 色,你爹不是被氣得生病了?”
在客棧中,她是聽人這麽說的……
“果然不是你下的毒對不對?”穆色雙眼一亮,二姐姐以前便經常誣陷她,每次都被她戳穿,這次肯定也是誣陷!只是宛姐姐失憶,才會無法與她辯駁……
蘇晚沉默,她無法回答,盡管她很想笑着拍拍穆色的腦袋,說不是她下毒。
“罷了,我們回去吧。”
二人已經行至一處幽靜花園,正在園間小道上,蘇晚突然拉住穆色的手,不願繼續前行。
穆旬清說找到虛還丹便放過她,他想要虛還丹是為了救老将軍,意味着倘若老将軍無事,他便會放過自己……
之前她是這麽推論的,所以她想去看看老将軍的病情。可穆色說他是被人下毒,而下毒之人很有可能便是自己,去看一個許是被自己害得奄奄一息的老人……蘇晚覺得有些不自在……
穆色沒在蘇晚那裏得到肯定答複,也有些郁卒。聽到蘇晚的話,他也不想多問了,悶悶點頭,打算帶她往回走。
“穆三公子!”
穆色剛剛轉身便聽到有人喚他,回頭便看到雲宸穿着寶藍色的袍子向着他大步走過來,手裏還拿着什麽東西。
“雲哥哥,你怎麽來了?”穆色對雲宸印象還算不錯,脆生生問道。
“公主找到些上好解毒藥材命我送過來,可沒有将軍的令牌,侍衛都不準我進去,剛好瞧見你,你先收下吧,将軍好像不見外人。”雲宸臉上仍是淺淺的笑,帶着陽光的和煦。
穆色猶豫了下,接過雲宸手裏的匣子,轉身對着蘇晚道:“宛姐姐,我這會去找大哥,你先随雲哥哥走走。我馬上回來,免得雲哥哥久等。”
這東西能不能收,還得問問大哥。穆色說着,捧着匣子快步向前。
蘇晚收回看着穆色的眼神,對着雲宸略微笑笑。
雲宸笑容更甚,“蘇姑娘休息了兩日,身子可要好些了?”
“嗯。”蘇晚低眉淺笑,随即想到穆旬清與風幽公主的婚事,擡眼看着雲宸,欲言又止。
雲宸倒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面往花園深處走着,一面回頭淡淡笑道:“蘇姑娘可是知道穆将軍與公主的婚事,所以想問我?”
園內有一處涼亭,臨湖而建,蘇晚跟着雲宸慢步到涼亭,遲疑道:“你……不會難過麽?”
這是剛剛穆色問她的問題。她想,倘若真心愛一個人,知曉他要與旁人成親,定是十分難過的吧。
雲宸擰着眉頭,想了想道:“我早就知道公主會下嫁于将軍,此事在公主及笄禮之後便已定下。”
蘇晚認真看着他,等着他的後話。雲宸卻突然笑起來,略有病态的臉上顯得格外明媚,問道:“蘇姑娘覺得,你真心想待一人好,會是什麽樣子?”
雲宸兩眼像是湖面閃爍的波光,看着蘇晚,莫名的閃耀。
蘇晚看着湖面上飄揚的柳絮,随着風兒飄飄灑灑,不由露出一抹輕笑,“若真心待一人好,該是随他喜而喜,随他憂而憂,沒有束縛和羁絆地……希望他幸福吧……”
“若你得不到任何回應,而他也不再需要你,你會離開麽?”雲宸持着涼亭裏的茶壺,到了杯茶水,擡眼掃向蘇晚的瞬間,眸光突地深邃起來。
“會。”蘇晚仍是看着湖面,幾乎沒有考慮地回答,如本能一般。
雲宸拿起茶杯,喝着茶水,兩眼彎起好似月芽。
蘇晚回首問道:“你要走?”
雲宸垂下眼睫,未做回答。
蘇晚繼續問道:“你不找妹妹了麽?”
“找到了。”雲宸放下茶杯,嘆口氣道,“可惜她不願随我走。”見蘇晚不解,雲宸繼續解釋道:“我與她失散時,她不過兩三歲的年紀,自是記不得我。她由人撫養長大,感情頗深,不願離開也是正常。”
蘇晚了然地點頭,擡頭正好見到穆色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他到了涼亭前停下,理了理衣襟,因為速度快了些,小臉泛起粉嫩的嫣紅,對着雲宸道:“雲哥哥,大哥說多謝公主,你可以回去複命了。”
雲宸笑着給穆色擦了擦稀薄的汗珠,微微咳嗽了兩聲,拱手告辭。
“色 色,你跑那麽急做什麽?”蘇晚拉過穆色,替他打理好有些缭亂的頭發。
穆色在蘇晚身邊坐下,嘟囔道:“我走着走着,突然想到雲哥哥是公主那一邊的人。雖然雲哥哥是好人,可萬一他聽了壞公主的話怎麽辦?公主又不喜歡你……我越想越擔心,就跑了起來啊。”
蘇晚眼窩一熱,抱着穆色在她膝蓋上坐下。清風吹過,拂散她眼裏的霧氣,最幹淨的,是孩子的心思。可有朝一日,穆色也知曉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還會這般護着她麽?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
今夜又要入宮,蘇晚心中忐忑,卻也未表露出來,任由幾名丫鬟替她換裝挽發,掩上面紗。穆旬清進屋時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帶任何情愫的一眼,在桌上放了一個小瓷瓶,平靜道:“每日一粒,可推遲噬心散發作時間。”
語罷,給了房外的尹天一個眼神,便自行離開。
蘇晚未多猶豫,拿起藥瓶便服下一粒。忍不住在心中嘲笑了一番,穆旬清還是不願放過她吧?否則,為何不直接給她解藥?
此次宮中宴會,比起上次冷清許多,至少行至一處宮殿前,蘇晚還未聽到絲竹之聲,不過,也可能是穆旬清提前半個時辰過來的原因。
“宛宛,你先在此處等我,莫要随意走動。”這幾日來穆旬清第一次正面與她說話,聲音裏帶了絲疲憊。
蘇晚應聲道:“你……去哪裏?”
穆旬清斂目,沉思片刻,扯下腰間的“清”字翡翠塞在蘇晚手裏,淡淡道:“這是公主靜幽宮的偏殿,我與公主有要事相商,你拿着這個,若有什麽意外,宮中人見此翡翠,定不敢動你。”
那翡翠握在手裏,冰涼的觸感,卻不覺得刺冷,反倒讓人覺得分外安心。蘇晚點點頭,随便找了個木椅坐下,目送穆旬清離開。
穆旬清出了偏殿,轉個彎便向主殿走去。
風幽身着金絲繡衫,慵懶半躺在貴妃榻上,精致的妝容顯得整個人更加妖嬈。她見穆旬清入殿,微微揚眉,坐直了身子。
“穆将軍無需行禮。”趕在穆旬清行禮之前,風幽揚聲道,“再過幾日你我便是一家人,不必多禮。”
穆旬清面色僵了僵,便也不行禮,随意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殿內宮女太監皆被遣散,只有二人靜默無聲,暗自揣摩對方心思。
“聽聞此次前往嶺南,将軍一無所獲,反倒是那村子裏的無辜村民,被悉數屠盡?”風幽打破沉默,随意問道。
穆旬清輕笑道:“公主消息靈通,還來問我作甚?”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殺宛輕塵?”風幽神色一凜,微怒道,“她既記不起虛還丹,又記不得身為宛輕塵一事,對我們還有何用處?呵,就算她有了宛輕塵的記憶,恐怕也不會助你鏟除隐飒閣。”
“錯。”穆旬清淺啜一口茶水,緩緩道,“這麽些年來追查隐飒閣的蹤跡,未找到蛛絲馬跡。可此番嶺南一行,村民無辜被殺,無一生還,公主不覺得,是有人想隐瞞些什麽?譬如,隐飒閣閣主的身份……”
穆旬清眸光清亮,眸中暗流湧動。風幽恍然,忙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被隐飒閣的殺手所殺?”
“極有可能。我在途中遭襲,那人武功高強,絕非泛泛之輩,看武功套路,是隐飒閣出身。”穆旬清篤定道,“宛輕塵既為楚若,又身為隐飒閣殺手。隐飒閣因我追查到嶺南而殺人滅口,要說隐飒閣與楚家完全無關,公主信麽?”
“人都被滅口了,如今說來還有何用?”
“所以宛輕塵殺不得。知曉楚家秘密,隐飒閣秘密的,或許只有宛輕塵一人。”
風幽聞言,面色沉下來,盡管她懷疑穆旬清的動機,可他這番話的确有理。以前極其艱難的抓到幾個隐飒閣的刺客,即便沒有馬上自殺,也會咬緊牙關,接着被人無聲無息地滅口。只有宛輕塵,落入他們手中,牽出楚家這個秘密卻仍舊好好地活着,或許趁着她的失憶,還能找出更多線索。
“好。”風幽揚聲笑道,“我依你。”
“那噬心散的解藥,公主可否還我?”穆旬清放下手上的茶盞,薄唇揚起,雲淡風輕地笑着。
風幽看着那笑容,怔了怔,随即反應過來,面上微忿,“說來說去,你是找我要解藥的?”
“噬心散本就是我穆家毒藥,公主趁我不在連着解藥一起拿了去,不知意欲為何?”穆旬清對上風幽的眼,目光灼灼,嘴角的笑含了幾分冷意,“是否認為我爹重病,我死了,穆家就由你擺布?”
“我沒有!”風幽聞言,瞬間紅了眼眶。她養在宮中,接觸得最多的便是穆旬清,打小便偷偷與父皇說要嫁他為妻。知他死訊那一刻,她甚至對天起誓,願用自己壽命換得穆旬清歸來。他一直對自己冷漠便罷了,如今竟這般冤枉她……
“大婚之後,解藥我給你。”風幽倏地從矮榻上站起身,神情冰冷。她從來猜不透穆旬清話中真假,不知他此番是真想從宛輕塵身上找到隐飒閣的線索還是想從她身上拿走解藥放宛輕塵一馬。不管他想法如何,大婚之後,他為夫,她為妻,再無人可分開他們!
穆旬清垂下眼,并未看着風幽,掃了一眼天色,低聲道:“戌時已到,公主該赴宴了。”
風幽面上的怒氣緩緩散去,恢複作平靜,緊握住的拳頭慢慢放開,繃直的身子也放松下來,舉步走下臺階。
“啊!”
剛剛出殿,一聲驚叫驀地從偏殿傳來。跟在風幽身後的穆旬清突地面色煞白,轉眼不見了身影。風幽心中一緊,匆匆跟了過去。
偏殿燈火通明,穆旬清離去時殿內還有宮女太監在場,此時圍在殿門口,見到風幽公主紛紛下跪行禮。殿中空地上躺了一人,身着藍色官服,腰間金制“雲”字熠熠生輝,心口處一把匕首深刺其中,鮮血不斷流出。
雲國使臣身邊的蘇晚衣衫淩亂,無措舉起的雙手染滿鮮血不住顫抖,空洞的雙眼裏僅餘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