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清司目送太宰治離去, 視線重新轉向面前的“荒霸吐”。“荒霸吐”站立在崩裂的龍脊背上,身影浸沒在濃厚的雲霧中。祂腳下的“龍”四分五裂, 裂縫中透出光芒萬丈,将天色入暮的橫濱照得恍如白晝。
“荒霸吐”手中一個巨大的黑色光球凝聚成形,祂順手将光球甩向“骸塞”, 光芒吞噬了“骸塞”的金屬骨架,以星火燎原之勢,将高塔吞沒在內,擠壓成薄片。
高聳入雲的巨塔發出金屬斷裂的悲鳴聲,“骸塞”傾斜着倒下,在空中劃出一道濃烈的灰黑色長痕。
這和清司在「窺視之瞳」中看到的場面一模一樣。接下來, 化身神祗的“荒霸吐”中原中也将摧毀橫濱,把這座城市夷為平地。
這位來自日本遠古傳說中的戎神傲慢地站在龍背上,祂踩着堅硬的龍鱗, 低下頭俯瞰衆生。“荒霸吐”渾身爬滿暗紅色的咒文,祂望着橫濱的天際,一雙眼睛裏看不出任何神采, 像玻璃珠一樣冰冷而漠然。
為了制止“荒霸吐”的破壞行為,清司舉起手,朝祂揮舞手臂,試圖吸引祂的注意。
“荒霸吐”果然被清司的動作吸引了目光, 祂看向清司, 一雙眼睛大若銅鈴, 雙眸中搖曳着火光。
“骸塞”被『污濁了的憂傷之中』化成上千塊碎片, 清司操縱着碎裂的金屬塊,将它們擰成尖刺,朝“荒霸吐”刺去。
人類的力量終究抵不過神祗,“荒霸吐”拂開柳絮般輕而易舉地将尖刺揮開。雲中傳出威嚴的轟隆作響,傳說中兇狠強悍的魔神“荒霸吐”凝視着清司,嗓音神似雷鳴:“你知道你在和誰作對嗎?”
祂的聲音仿佛來自雲端,朦朦胧胧地聽不清楚,能聽到一陣陣波紋般擴散開的回聲,在雲中回蕩。
“荒霸吐”聲音莊嚴肅穆,嗓音如同雷暴的巨響,在清司耳邊掀起一陣狂風:“和你作對的,是一位神明!”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可真是害怕死了。”
清司眯起了眼睛,面上毫無畏懼之色。頂着“荒霸吐”身邊卷起的旋風,清司強撐着站穩腳步,穩穩立在龍脊之上。他動用了「AFO」,朝位于風眼的“荒霸吐”跑去。
金屬塊從“骸塞”上剝離,一片片擋在清司面前。金屬被扭曲的重力揉捏成團,抵擋住了“荒霸吐”的攻擊。
他大聲呼喚着中原中也的名字,聲音被周圍的雷鳴淹沒大半,卻還是不偏不倚地傳進了“荒霸吐”耳中:“給我振作點——中也君!”
在聽見“中也君”這三個字的時候,“荒霸吐”非常明顯地渾身一顫,隕石一樣密集砸向地面的重力扭曲空間也瞬間停止了。
祂的嗓音轟隆作響,疑惑不解地看向自己失去控制的雙手:“你對我做了什麽?”
清司靠近“荒霸吐”身邊,朝祂伸出一只手,指間碰到了魔神滾燙的額頭,掠取了祂的異能『污濁了的憂傷之中』。
“荒霸吐”震驚地捂住了自己被碰到的額心,祂湛藍的眼眸變成赤紅色,瞳孔中散發出凜冽的微光:“——區區人類,竟然如此膽大包天!”ω
“荒霸吐”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弱小的人類竟敢忤逆自己,祂一時掉以輕心,被清司奪走了異能。盡管進展順利,但對于「AFO」而言,從“荒霸吐”手中掠取異能其實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行為,無異于以卵擊石。
在『污濁了的憂傷之中』化成一道暖流進入身體的瞬間,清司感覺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住了自己的肺部。那塊石頭狠狠地撞向他的胸腹,将骨頭折斷,清司甚至聽見了肋骨傳出的咯吱作響。
這劇烈的沖擊性疼痛沖刷着清司全身,他嗅到喉嚨深處湧出了一股甜膩的血腥味。
“荒霸吐”拽住了清司的手臂,暗紅色的斑紋順着祂的手臂爬到清司身上
。清司面前的場景開始扭曲變換,變成一間陳舊破敗的戰地實驗室。
中原中也全身浸泡在暗紅色的營養液中,白色的軟管一頭刺入他的血管、一頭連接培養皿,将他束縛在玻璃艙內。他俊秀的面容上似乎盤踞着揮之不去的煩惱,看起來心事重重。
這是中原中也的記憶。
強行吸取『污濁了的憂傷之中』給清司帶來了嚴重的後遺症,甚至出現了哮喘發作的先兆。他強忍着肺腑傳來的劇痛,從地上撿起一根金屬管,擊碎了玻璃培養艙。
“中也君!”
清司嘴角溢出淺淺的血沫,他将玻璃徹底敲碎,拽着中原中也的手臂,把他從培養艙中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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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聲音動聽,利箭一樣精準無誤地擊中他的心頭。
中原中也的意志逐漸取代“荒神”,占據了上風。暗紅色的斑紋漸漸消退,中原中也的目光恢複理智。在他面前,清司因胸腔的劇痛陷入半昏迷狀态,他站立不穩,從龍背上滑落,跌入幾百米的高空。
“喂喂喂——boss!!”
清司像一只單薄脆弱的風筝,身體在空中起伏飄蕩。中原中也剛蘇醒就看到了這個場景,頓時慌張起來。
“boss,拉着我的手!”
中原中也沒有絲毫猶豫,縱身從龍背上躍下,朝清司撲過去。他将手伸向清司,握住了對方細長冰冷的手指。
他伸手攬住清司的肩膀,晃了晃對方:“還聽得見我說話嗎?”
清司眼前蒙着一層薄霧,這層霧包裹着他的身體,将他和外界隔絕開。他聽不見中原中也的呼喚、也看不清他的臉,清司只能感覺到有個人正環抱着他的肩膀,手臂溫暖有力,充滿可靠的安全感。
在二人身體相碰的瞬間,清司握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腕,将AFO掠奪的『污濁了的憂傷中』還給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用袖口擦掉清司嘴角溢出的鮮血,見他遲遲沒有回答,有些着急了。中原中也和清司一同墜落,在即将觸地時,中原中也消除了二人的重力,橫抱着清司平穩地落在地上。
中原中也腳下是鋼筋混凝土組成的瓦礫堆,他低頭看向清司的臉:“boss
,感覺好些了嗎?”
回答中原中也的是一陣寂靜,清司一動不動,血沫源源不斷地從嘴裏湧出,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異常刺目。
中原中也視線掃向周圍,“骸塞”的瓦礫堆附近,裏三層外三層地站滿了圍觀的非異能者,他們都緊盯着中原中也和清司的動向。
在“龍”被中原中也擊破的瞬間,澀澤龍彥的異能『龍彥之間』失去了效力,彌漫在橫濱上空的白霧開始逐漸消散。
因為『龍彥之間』而暫時消失的普通人再度出現,他們聚集在“骸塞”下方,疑惑不解地凝望着高空中那條粉碎崩潰的暗紅色巨龍,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人們同樣看到了站在廢墟瓦礫之上的中原中也,他們認出Mafia的衣着,全部圍在遠處,不敢随意靠近。
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單膝跪下,讓清司靠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看着清司蒼白的面色,感覺自己一顆心像是被繩索勒緊了:“boss,不要逗我玩了。”
然而清司并沒有在聽見這句話後,猛地睜開眼睛、朝中原中也露出詭計被識破的微笑。
中原中也不斷擦掉清司嘴裏溢出的鮮血,袖口都被沾濕了。他輕輕揪着清司的臉頰,半開玩笑地捏了捏:“快點醒過來,Mafia小子……就像那天裝成腿腳不方便的老爺爺一樣,睜開眼睛吧。”
但清司依舊雙目緊閉。
中原中也與清司額頭相抵,用鼻尖感受着清司虛弱的呼吸。
這時,清司的睫
毛輕輕地撲閃了一下,掃過中原中也高挺的鼻梁。清司張開毫無血色的嘴唇,嗓音有些幹澀沙啞:“……中也君,你的帽子呢?”
中原中也猛地擡起頭,他怔怔地盯着清司,沒有說出一句話。
半晌,中原中也一聲不吭地抱緊了清司的身體,低下頭,将臉埋進他溫暖的頸窩中。清司略微側過臉,嗅到了中原中也發絲間幹淨的洗發水香味。
中原中也保持着這個姿勢,悶悶地回答道:“可能被風吹走了。”
他說話時産生的氣流撲在清司頸窩上,有些癢。清司擡起手,輕輕摸了摸中原中也頭發蓬松柔軟的腦袋。兩人的臉頰毫無縫隙地貼在一起,清司甚至聽見了中原中也喉嚨深處粗粝的呼吸聲,像是在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起伏。
“唔,會被風吹走的帽子,戴起來一定很麻煩。”清司慢騰騰地眨了眨眼睛,露出專心致志思考的神色:“我以後送你一個帽夾吧,可以把帽子固定住。”
“好,我等着。”
中原中也依舊沒有擡起頭,但清司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臉頰變得越來越熱,幾乎燙到了自己側頸的皮膚。
【叮——目标[中原中也]拯救完成。】
魔神半透明的形象在空中浮現,其他人都無法看見八岐大蛇的存在,只有清司能看到他的身影。八岐大蛇揮了揮手,眼睛凝視着清司的臉。
【[太宰治]、[中原中也],目标拯救完成。宿主,你該離開這個世界了。】
八岐大蛇話音剛落,清司面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內裏面電光閃爍,照亮了漫無邊際的黑暗。
〖如果我現在就走,會發生什麽?〗
【拯救對象[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以及其他人類都無法察覺到我的存在,他們會感覺到一股狂風吹過,接着你就消失了。】
八岐大蛇看出了清司的心思,面無表情地催促道:【建議你盡早離開這個世界,不要浪費時間。】
清司沒有立即回答魔神的話,他低下頭,看向擁抱着自己的中原中也。
〖再等等。我……暫時還不能丢下港口黑手黨的笨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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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将清司橫抱起來,準備将他帶回Mafia總部。
清司現在呼吸都帶着一股血氣,從嘴裏湧出薄薄的血沫來。中原中也對此手足無措,只能用衣袖擦拭清司的嘴角,加快了腳步。
圍觀的人群看到中原中也走向自己,都迅速地退開了,生怕惹禍上身。然而在那群人中,有個騎着改裝重型機車的暴走族,他被前後的人群夾擊在內,沒能立即退開。
中原中也的目光凝聚在他的重機車上,毫不客氣地對暴走族揮了揮手:“喂,把車鑰匙給我,我要用你的車。”
暴走族被吓得一抖,動作極其敏捷地從車上跳了下來,将鑰匙遞到中原中也手裏。
中原中也跨上機車,清司則橫坐在他懷裏,頭靠着中原中也的肩膀。中原中也将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一張紙上,将紙條塞給那名戰戰兢兢的暴走族。
“喂,小子,這是我的手機號碼,記得打電話來Mafia總部把車帶回去。我可不是搶劫犯,別去其他人面前抹黑Mafia的形象——boss會為了這件事和我打起來,如果他生我的氣,我就揍死你。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黑手黨先生。”暴走族緊張得滿頭大汗,對一看就不好惹的中原中也點頭哈腰,雙手接過他的紙條。
中原中也一腳踩下重機車的離合器,他一手抱着清司、一手控制車把,将油門踩到底,機車瞬間飚了出去。清司嗆了一口風,掩着嘴咳嗽起來。
“很冷嗎,boss?”
“我沒事。別盯着我了,好好看路——卡
車、卡車!前面有一輛卡車!中也君!!”
盡管清司這樣說,中原中也還是擔心他冷。于是中原中也脫掉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将它圍在了清司脖子上,擋住機車行進帶來的狂風。
清司斜靠在中原中也懷裏,中原中也則小心翼翼地空出一只手,抱着他的肩膀。
胸腔的新傷和腳腕的舊疾兩相疊加,讓清司幾乎沒有了力氣坐直身體,稍微用力,額頭上就會疼出一層冷汗。
中原中也環着清司的肩膀,感覺他的身體又輕又軟,像輕飄飄的棉花糖一樣,似乎随時會化成虛無飄渺的霧氣,消失在冬季的寒風中。
*
橫濱醫院。
“啊,又是這股熟悉的味道……”清司在中原中也懷裏睜開眼睛,聞到醫院的消毒水味後皺起眉心:“看來我是要在這裏常駐了。”
“因為boss受傷太嚴重了,我不得不把你送進這裏。”
中原中也聽見清司小孩子一樣的抱怨,緊蹙的眉心略微解開了一點,眼睛裏也出現了幾分輕松的笑意。
“我已經通知森醫生和青鲭了——”中原中也提到太宰治時撇了撇嘴:“他們很快就會趕到,森醫生對你的病症比較了解,由他負責你的治療。”
清司想起自己和森鷗外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勉為其難地擠出了一個假笑:“太體貼了,中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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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司君,你的內髒受損了。”
森鷗外關上手裏的病歷,氣定神閑地說道。他将輸液的速度調到最慢,把藥劑瓶挂高:“輸液速度慢一點,不然明天手背會腫。”
清司嫌醫院的枕頭太軟,因此中原中也在床沿坐下,将雙手墊在清司頸後,托住了他的脖頸。
中原中也聽見森鷗外的話,表情又變得嚴肅起來:“內髒受損……很嚴重嗎?”
森鷗外那雙向來無精打采、蛇一樣細長的眼睛掃過中原中也的臉,他挂着一貫的微笑,眼睛裏看不出喜怒:“不算樂觀,但是也絕不足以危及清司君的生命。”
森鷗外順直的黑發從肩上垂落,他身穿洗得幹幹淨淨的白色大褂,看起來儒雅又陰冷。森鷗外将醫用棉花浸滿酒精,低下頭,用棉花拭去清司嘴角幹涸的血液。
“之前就已經受了嚴重的損害,哮喘也越來越嚴重。但是清司君一直不理會我的警告,照舊我行我素地在十二月的天氣裏四處奔波,還親自前往黑市那種危險的地方。”
森鷗外嘆了口氣,将棉花球丢進裝鑷子的金屬盤裏,輕輕摸了摸清司的額頭:“辛苦你了,boss。”
病房的門被“嘭”一聲推開,太宰治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
他表情冰冷,但在看到清司的一瞬間,凝重的神色終于露出了一點點松懈的跡象:“原來還能坐起來嘛,看起來應該不算特別嚴重啊,清司君。”
話雖如此,太宰治走進來的時候,還是小心地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擔心揚塵引起清司哮喘發作。
太宰治将清司打量一番,問道:“清司君,我找人給你帶一套衣服過來好了。”
清司對這件事仍舊耿耿于懷,保持着冷漠的假笑:“我之所以會穿着這件衣服,還不是拜你所賜嗎,太宰君?”
“別激動,不要打人——針頭會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