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黎明已至,看着那抹刺眼的旭日,段淵用手擋了擋眼睛,他好像很久沒有看過日出了,但他不喜歡海邊的日出,他曾用一年的時間孤獨地遙望海上的日出。
然而太陽還未完全升起,漫天的黑霧又将日出按了回去,世界似乎又回到了深夜,段淵看向身旁的喬桃,沒有說話,許久,喬桃擡起頭看向他,眼眶湧出淚水,她說:“小弟弟,我不想死啊,你說,我們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在我的那個年代,我那麽努力地讀上了大學,分配了工作,我什麽都有了,怎麽就折在了途中?”
“我不知道。”段淵無法回答,他心底一片荒涼,也很久沒有想過那些為什麽了,也不願去想,他已經決定了自己将行的路,想這些只會讓他變得遲鈍猶豫,意義并不大,想通這些也改變不了現狀。
喬桃站了起來,她說:“我想起來,我有一個人沒有見過。”說着她便要走,段淵卻突然扯住了她的裙角,他沒有看向對方,而是看着逐漸消失的日出,一言不發。
喬桃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苦澀地說道:“……扯女孩子的裙子有些不禮貌哦。”
段淵沉默許久,說道:“姐姐,我會讓你們重新入輪回,你走不了的,而且,今天,是你自己找上來的,我以為你會明白來找到我的代價。”
“我認為你不能成功,我只是來看看你而已。”喬桃臉色冷了下來,她輕彈了彈裙子,段淵的手便被彈開了。
“……”段淵回頭看去,一道屏障擋在了喬桃的去路,他平靜地望着她,說道:“我說了,我會帶你入輪回的,祟也好,鬼也罷,我們會有生機的。”
“異想天開。”喬桃冷呵一聲,她嗤笑道:“古往今來,少了你這般妄想之人?你可見哪一個成功了的?你算什麽?”
“你怎麽知我不是另一個第一人?”段淵回望她的眼睛,堅定而固執地反駁道:“‘祟’是第一個成祟之人,人世間為此大變,萬事萬物皆有成靈化祟的可能,我如今也是唯一的存在,為什麽我不能成為新的變化?”
段淵一步踏出他自畫的靈陣,無數的穢氣向他而去,他說:“我已經成功了一半,你看啊。”
喬桃驚恐地發現那漫天的邪祟動搖了起來,穢氣與祟靈正在被一分為二,他震驚地沖向段淵:“你做了什麽?”
“只要祟變得幹淨,只要他們的穢氣被淨化……”他們就能像普通的靈魂一樣……這是段淵所願的,也是祟唯一的可能,更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
喬桃卻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她氣極反笑:“你覺得能淨化所有穢氣的人會幫你嗎?他憑什麽幫你?他們比任何人都要厭惡邪祟,祟的存在本就有他們的過錯,千年來他們都不曾出手,這還不能代表他們的立場嗎?你憑什麽覺得他們現在會願意幫你?”
段淵看着她,他的身後浮現了那面巨大的銅鏡,鏡中顯現着城市的面貌,他說:“他們會出手的。”
喬桃一愣,意識到了什麽,她看向段淵身後的巨大銅鏡,她猜測那面鏡子與她的石門一樣,是寄身存世的手段,現在看來,事實似乎并非如此,她問:“你又做了什麽?”
“一個保證而已。”段淵說着,一陣清風吹來,礁石之下的熒光徹底散去,另一種靈力從海上彌漫而來,喬桃察覺到了變化,臉色一變,段淵向她,說:“你應該從來沒有白天來過這裏吧。”
喬桃看了看四周,除了靈力的變化,便沒有什麽超出她預料的東西,但她卻開始有些不安:“這裏有什麽?”
“海的對面,是一些人類窮極一生都無法抵達的地方,有一座島,叫蓬萊。”段淵轉過身,銅鏡之中的畫面也轉為了一座荒島的模樣,一群小貓悠閑自在地生活着,段淵說:“傳言中那是一座仙島,能尋得長生不死之法,你信嗎?”
喬桃沒有說話,蓬萊的傳說自古都有的,但從來沒有人真正能找到那座所謂的仙島,她也從未見過什麽長生的人,最多,只有他們這些已經死了的,無法轉世輪回的祟游蕩在世間,她是不信的,可在這一瞬間,她動搖了,長生是真的嗎?
“我在蓬萊被困了一年,在島上找到了可以讓我離開蓬萊的七金木,我折下一截制作了我的容器,正是站在你面前的現在的我。”段淵說着将手從鏡面伸了進去,喬桃難以置信地看着段淵走入鏡子中,去往了那座島嶼之上,她的心底生出一絲漣漪,神使鬼差地向鏡子走去,也在這時,鏡身下方突然長出了金色的藤條,猛地纏住了喬桃的腳腕,喬桃驚呼了一聲,想掙脫卻發現那藤條将她越纏越緊,幾個呼吸間,她大半個人都被死死纏住了。
她無助地看着段淵向着島嶼深處走去,越走越遠,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
喬桃無法離開,也無法進入傳說中的仙島,她茫然了一瞬間,忽然想起來了什麽,無數的祟向她湧來,藤條被連根拔起,祟群托着她回到烏黑的天空石門之上,進入石門之前,她向下看了一眼,一道藍色的水光在黑暗中劃開了一道口子,兩個人的身影竄了出來。
她意識到來者可能就是段淵所說的可以淨化那些穢氣的人,還來不及多想,一道令人心駭的劍氣便向着她劈了過來,險險擦着她的身體而過,而那股劍氣所過之處,邪祟被一掃而空,她驚嘆之餘,又瞥見一個人猝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一把掐住了她的後脖頸。
喬桃身體被束縛,做不出任何躲閃的姿态,自然而然地被拿下,随後她聽到身後之人驚訝道:“你不是段淵?”
喬桃眉頭一皺,這裏黑燈瞎火,什麽都看不見,這人既然能迅速鎖定她的位置,怎麽會将人認錯?随後她看向身上的那些藤條,似乎藤條就是為了混淆來人的判斷而存在的,此時目的已經達到,藤條竟肉眼可見地枯萎了下去。
她化作一團黑霧,想要回到石門中去,可一切并沒有如他所願,石門被一刀劈碎了,喬桃大驚失色,瘋了一般撲過去,意識到一切已經為時已晚,她身上的穢氣一瞬間爆發開來,也忘了方才對方展現出來的實力,怒吼道:“我殺了你!”
楚寧有些莫名其妙,輕而易舉地再度将那只原本帶着段淵氣息的祟控制住,他沒有貿然殺了眼前的祟,而是再次詢問:“你是什麽人?”
喬桃被一條暗沉沉的鎖鏈五花大綁,面對來人的詢問,她心中又驚又恐,更多的,則是失去石門之後的破罐子破摔,她冷笑一聲:“段淵?你是什麽人呢?你是來殺他的嗎?”
楚寧皺着眉,辨認這只祟的樣貌,他覺得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喬桃見他久久沒有回答,又想到了段淵與他閑聊時所說的話,段淵将他們的生死全寄托到了一個可以淨化穢氣的人身上,她忽然明白了什麽,感到了無比可笑,她說:“還是說你是來救他的?”
楚寧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正是當初他在學校遇到的那只特殊的祟,小桃老師,但眼前的人和他印象中的小桃截然不同,但想到小桃并不記得自己死後的事情,懷疑她可能和段淵是一樣的分魂,他遲疑了一下,松開了喬桃,問道:“段淵在哪?”
喬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譏笑道:“你來晚啦,段淵已經死了哦。”
楚寧面色一沉,掐住了喬桃的脖子,冷聲道:“你撒謊!”
喬桃面色不改,她突然握住楚寧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的手腕,笑道:“怎麽啦?你好像很不安呢,段淵死了不好嗎?真正的危險來自未知,在我看來,段淵的危險性說不定比深藏于祟界之中的那位還要危險呢。”
“……”楚寧确實無法确定段淵現在到底應該如何定義,但要說危險性,他卻無法認同,但段淵的确有些狡猾,難搞……
楚寧沒有接她的話,而是繼續問自己的問題:“你說他死了?這裏發生了什麽?”
“看到下面的鏡子了嗎?”喬桃指向了礁石上立着的銅鏡,說道:“我看到鏡子中有一座島,段淵進去啦,你要去找他嗎?”
“島?”楚寧一怔,回到了地面,發現與他一同來的謝千機沉默地站在鏡子前,鏡中确實展現着一座島的模樣,想着段淵可能在裏面,他下意識便要進去,卻突然被謝千機一把拉住。
楚寧疑惑地看向謝千機,他說:“段淵就在裏面,我去把他找出來。”
謝千機卻面露不贊同的神色,他神情凝重說道:“這是黎號鏡,當年在雲流澗的時候,便是用以照映祟界的法器,同時,鏡子也是一道門,門的另一邊,應該是祟界。”
楚寧盯着鏡子辨別了許久,還是不解:“可這裏,我怎麽看都是蓬萊。”
謝千機說:“你看着是,你進去了就不一定了,祟界的那位可不會像上次那樣再将你安然無恙地放出來的。”
“為什麽段淵會和這面鏡子在一起?這會是段淵的母親做的嗎?她怎麽得到這面鏡子的?”楚寧看着鏡面蠢蠢欲動。
“我不知道。”謝千機不明白,他失神地看着這面銅鏡,腦子一團亂麻,他的弟弟因為這面鏡子破碎而失蹤,鏡子與他的弟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但現在為什麽會出現在段淵的身邊,為什麽這面鏡子會以這種形式成為段淵的東西,那他的弟弟呢?
楚寧将靈力附着在手上,再次嘗試伸向鏡子,這一回謝千機沒有阻止他,他已經将其中危險告知了楚寧,之後楚寧會如何,便是太着急的選擇了。
鏡面在楚寧觸碰的一瞬間,鏡面産生了一層漣漪,而鏡面中的畫面失去了色彩,再如同畫板上的黑白灰糅雜在了一起,最後成為了一種令人無法清楚分辨光線的混沌,楚寧的手指頓了頓,此時這裏看着确實像極了祟界的樣子,楚寧遲疑了片刻,突然察覺到半隐入鏡面的指尖觸碰到了什麽東西,他一驚,抽回了手,可似乎還是慢了一步,一只膚色蒼白幾乎沒有什麽血色的手追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楚寧。
一股熟悉的氣息彌散了出來,楚寧與謝千機皆是大駭,二人顧不上鏡子對面是不是祟界,一同按着手将人壓了回去。
二人墜入了黑暗之中,方才掌握平衡,便一腳踩在了實處,眼前也明亮了起來。
段淵穿着青色長袍,銀白的長發披散着,幽黑的瞳孔似乎散發着淡淡的金色,他面帶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兩人,楚寧和謝千機皆是一臉的驚慌後怕,他的一只手還被楚寧握着,他說:“作何驚慌呢?”
“……你。”楚寧看清了段淵,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感知并沒有錯,他惶恐不安,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大了起來,他失聲道:“你怎麽能帶着肉身離開蓬萊?你不知道後果嗎?”
“為什麽不能?”段淵輕輕搖了搖手,示意他松開些,然後他看向謝千機,沉默了片刻,說道:“大哥,我知道你找的人在哪,只是他不想與你相認。”
“什麽?”謝千機心神一震,段淵貿然從蓬萊離開的事瞬間被他抛擲腦後,他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他在哪?他知道我在找他?為什麽不願意見我?我做錯了什麽嗎?”
“你在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我不計較你曾經對我做過的事,但此後,我們不要再見了,你要找到人會自己找到你的,再見。”段淵的神情變得冷漠起來,他伸手,在謝千機肩膀上一推,身後瞬間界門大開,謝千機猝不及防從黑暗的空間掉了出去,不由他有任何辯解的機會。
楚寧睜大了雙眼,不理解段淵的做法,剛想開口,段淵便握住了他的手,提醒道:“他殺了我,楚寧。”
“……”楚寧頓時啞口無言,他想起來段淵如今變成這副模樣也有謝千機的一番功勞,現在段淵如果想起來了,有怨恨也不出所料。
“我的肉身已經沒有了。”段淵牽着楚寧向着一個未知的反向走去,他說道:“我骨灰中最後的一點怨念也已經消失了。”
楚寧不安了起來,他問:“你的肉身……”
“我沒有肉身,楚寧,我一直都知道該如何離開蓬萊,這具母親為我重造的身體将我困在了蓬萊,一旦離開,我就真的成為祟了,只是我不想死,我還想活下去,而現在,我骨灰中的怨氣消失了,我沒有可能成為祟了。”段淵語氣輕快,似乎放下了許多,他說:“我還是想活,就像許多其他的祟那邊,對此執念,活人的生和祟的生是截然不同的,但是我的死已經成為了事實,我只有另一條路了。”
“……”楚寧稍稍一思索,便知道他所說的另一條路是什麽,可段淵的靈魂并沒有踏入幽界的資格。
“也許你可以救我。”他們面前也出現了一扇界門,門外就是方才的海,巨大的靈陣展現在他們二人面前,喬桃被困在陣中,即使沒有藤條,她也走不了。
楚寧停下了腳步,定在了原地,他扯着段淵也無法前進,他說:“還有辦法的,你回蓬萊去。”
“沒有別的辦法了。”段淵說:“我知道你可以淨化那所有的穢氣,我試了你很多次,所以,外面的那些穢氣,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淨化掉對嗎?”
楚寧陰沉着臉,他說:“還有別的辦法……”
“我沒有了,我沒有世間了。”段淵回頭看他,哂然一笑,楚寧心中警鈴大作,忽然腳下一空,他才想起來,這界門到底如何開,全憑段淵的意志。
段淵抱住了楚寧,雙雙從界門墜下,而他的肉身也在此刻接觸到人界的靈力開始逸散,楚寧大駭:“段淵!你真的瘋了!穢氣淨化又能如何?你的計劃如果失敗了呢?”
“從未有人将祟魂與穢氣分離,沒有人知道結果,我在賭,左右他們沒有什麽損失。”段淵面色平靜,他說:“這裏有蓬萊的靈力,你要快點呀,在我徹底消失之前,我想看着他們輪回去。”
漫天的祟逐漸被一分為二,楚寧意識到自己的雨水确實無法再傷害到他們,他沉默了許久,看着段淵逐漸散失賴以寄托的身體,猛地吻住了段淵,這個吻很淺很短暫,但他還是察覺到段淵身體一頓,卻沒有掙紮的意思,楚寧的心情複雜萬分,最後放開了對方,說道:“這是報酬。”
段淵呆愣愣地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直到楚寧離去,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摸了摸嘴唇,只輕聲嘆了一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