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只那麽一瞬間,那個女人便出現在了唐非無面前,他被吓得寒毛豎起,大腦一片空白。
這個女人很眼熟,他好像在哪裏見過,但看那裝扮,似乎又是幾十年前的人,不是鄉村婦女能穿上的款式,不便活動,又不是現代女子會看上的老舊款式。
女人向唐非無伸出手來,猛地捏住了他的下颌,唐非無臉色一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能正好被她看到,哪想那個女人淡淡地打量了他片刻,道:“你好生眼熟啊。”
唐非無心中一跳,意識到這一切可能并不是什麽巧合,他渾身緊繃,讪讪笑着說道:“怎麽會呢?我記憶力很好,我不記得有和你見過呀。”
“不是你。”女人手上力道一重,唐非無疼得聲音都發不出來,眼前發黑,只覺得下巴都要被捏碎了,女人睨睥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麽,挑了挑眉,道:“想起來了,楚棘,你長得好像楚棘啊,你與他什麽關系?”
唐非無心跳幾乎停跳了一拍,他幾乎是立即意識到眼前的女人可能是什麽人。
段淵曾以他需要贖罪的理由将他裹挾至此,而段淵口中,他的罪,便是他的父母透露的有關祟界的秘密,叨叨,段淵,都是他父母洩密之後誘生的欲望之下的受害者。
而受害者定然不只有段淵和叨叨,還有無數不知名的存在,只是他們極少有幾乎出現在自己面前。
眼前的女人也是其中一個,他不知道這個女人具體是個什麽狀态,但看方才女人出現的情形,她很有可能是和段淵相似的存在。
“怎麽不說話?吓到了?”女人陰恻恻笑了起來,湊近了他的脖頸嗅了嗅,道:“我依稀記得,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時,那個女人已經懷孕了,是你嗎?”
唐非無出了一身冷汗,深刻地意識到什麽叫出了龍潭又入虎穴。
“是你嗎?”女人雖是在問,但眼神卻已經認定了她的猜想,殺意畢現,唐非無想要在捏出一張傳送符出來,可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女人的視線之類,他剛拿出符箓,手心一燙,符箓就在他的掌心化作了灰塵,他的心一下就涼了。
“嘻嘻。”女人瞳孔一瞬間化作漆黑,一點空白點在正中央,及其駭人,她張開嘴,露出滿嘴尖牙,手指也生出鋒利的指甲,将唐非無的臉劃得鮮血淋漓。
“父債子償。”
女人朝着唐非無的脖子咬去,唐非無心中哀嚎一句:“我命休矣。”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但女人卻依舊伏在的脖子處,他都感受到祟氣森森刺骨,那一處的血液都要被凝固了一般。
“我道你跑遠了,不想竟撞到了別人的口中。”
熟悉的聲音傳來,唐非無眼淚都要飙出來了,他似乎是第二次因為聽到這個聲音而感到安心了。
唐非無小心翼翼地看向身上趴着的女人,然後一點點遠離,直到完全看到女人和身後的段淵時,他這才發現女人張着血盆大口,段淵就半蹲在她身前半步,手中捏着一把漆黑的墨尺,那尺子的另一端卡在了女人的嘴裏,使她無法正常的咬合。
“像一只野獸一樣,張口就是咬,真吓人。”段淵掃了唐非無一眼,嗤笑着抽出墨尺,女人化作黑霧飄回了天上的那座石門。
段淵手上的墨尺也化為黑水沉入了他的影子中,他站起來看向唐非無,問道:“想留在這裏看會發生什麽嗎?”
唐非無愣了一下,連忙搖頭後退,但段淵的話也只客套一番罷了,他看到段淵身後又出現了那面詭異的鏡子,毫不猶豫轉身就跑,然而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向扯。
“我能做什麽啊?”唐非無欲哭無淚,下一秒,他越過段淵,被扔進了一間熟悉的房子裏,那間房子在他進入的一瞬間亮起了燭光,他以五體投地的方式摔在地上,還未緩過來,便聽到一聲貓叫,他猛地擡頭,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只玳瑁貓貓,小貓端正地坐在他前面,他從貓臉上看到了淡然和果不其然的意思。
他将小貓抱起來,說道:“我不是把你送回上清了嗎?”
小貓喵了一聲,窩在他的懷裏閉上了眼睛。
這時,他的面前再次出現了那面鏡子,鏡面沒有倒映他的模樣,而是一片海域和礁石,唐非無認出了這是段淵之前放骨灰的地方,點點飄來的熒光也證實了他的猜想。
段淵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那裏已經有一個人在那兒等着他了,他停下了腳步,沒有靠近。
那人聽到了聲音,轉身看了過來,望向了段淵身後,似乎想要看到什麽人,那人有些失望,道:“我原以為你和我一樣,憎恨着楚氏,你為什麽要救他呢?”
段淵面無表情,淡淡地說道:“我從未憎恨過罪孽的伊始,害我至此的人只有殷非一個,如今他已經死了,我沒有什麽好恨的。”
那人驚訝地看着段淵,随機回過身去看向礁石下的盈盈光輝,說道:“若真如你所說,你為何要超度自己呢?”
段淵沒有說話,也依舊沒有靠近,但他腳下的影子卻在不斷的拉長扭曲,他說:“我想要自由而已,無論是魂魄還是肉身的自由,你不也因為這個來這裏的嗎?喬桃。”
“不。”喬桃笑着,身體微微顫抖,她瞬息來到段淵身後,她原站着的位置刺出黑色的矛刺來,喬桃游刃有餘,說道:“我只是來看看,那個曾經頂替我位置的小孩子如今落得了什麽地步,真是不出意料。”
喬桃纖細柔美的手指挑起段淵的下巴,她豔美的面容露出譏諷的笑意:“小弟弟,記得當年,你說,有人來救你了,但現在,你怎麽變成這樣了?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段淵抿唇,撇開頭,繞開女人走向礁石,他說道:“這是你想要的結果不是嗎?”
喬桃搖搖頭,滿臉遺憾否認道:“殷非死了,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你變成任何樣子我都無法在滿意。”她摸了摸臉頰,望着段淵似問似嘆:“我的怨恨如何化解?我該如何解脫?又該何去何從?”
“如果當年你的刺殺成功了,我就不會被詛咒。”段淵原地坐下,望着漆黑如墨的海洋,若不是地下的光,他幾乎要被黑色奪去視力,他說:“殷非死了,我沒有什麽怨恨了,如今你還能看到我完整地站在你的面前,只是因為的怨念被定格在了死前的瞬間,當時間再度流動的時候,我該是什麽樣,就會是什麽樣。”
喬桃問:“是白骨成灰,還是化祟成魔呢?”
段淵不甘心這兩個結果的任何一個,他說:“那要看,天亮之後,能淨化你我的人想要給我們什麽樣的結局。”
“小弟弟……”喬桃來到他的身後,低頭看着段淵那滿頭白發,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說:“你若是解開了詛咒,超度了自己,日出之後,無論你說的那人想要給你什麽樣的結局,你都是死路一條了。”
段淵垂眸,沉默了片刻,道:“人不會死第二次,我不會死。”
喬桃又說:“那你要消失了。”
“我不是祟,我也不會消失。”段淵擡手,一星光點落在他的手背,融入他的手皮肉,片刻又被排斥了出去一般,從他的手心掉了出來,他說:“我們不一樣。”
“……”喬桃陷入了沉默,她愣愣地看着段淵的背影,許久之後長嘆了一口氣,道:“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你正常長大會如何?你也曾叫我姐姐,若有一天,你會不會殺了我。”
“別想那些沒有意義的事了。”段淵微微側頭,他說:“我在這裏撒下我的骨灰,本就沒有防備你的到來,我只是沒有想到,你來得那麽快。”
“你在守株待兔?”喬桃睜大了眼睛,驚訝萬分,随即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她說:“為什麽呢?你我同病相憐,怎麽要相互殘殺呢?小弟弟,聽姐姐的,不要管別人啦,自己最快哉就好。”
“你怎麽認為我不快樂呢?”段淵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喬桃沉下了臉,她望向天空,她的石門忽隐忽現,今夜本該有月,可漫天的祟将月光擋的一幹二淨,天地間,似乎只有段淵骨灰上的詛咒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她怔怔地望着這一切,似有所感,她問:“小弟弟,你現在是什麽呢?你不是祟,也不是人,你淨化自己的骨灰,還妄想超度那無盡的邪祟,你當真如此地崇高嗎?”
“我想要自由。”段淵說:“我本該就是自由的,無數的繩索将我困住的時候,便注定有将這些枷鎖一條條斬斷的今日,我不高尚,也不無私,只是他們在我将行的道路上,我不得不為之。”
“原來是絆腳石啊。”喬桃輕聲笑笑,又說:“可這些絆腳石不需要一塊塊搬開,全部劈成粉末,這路同樣可以暢通無阻呀。”
段淵面色微沉,他瞥了喬桃一眼,道:“你也是。”
“我是哪種絆腳石呢?”喬桃坐在了他的身邊,問道:“也是需要小心搬開的那種嗎?”
“……姐姐,今夜,我們安生過吧。”段淵神色柔和,他枕着雙臂,側頭看向喬桃,說:“這是我們多年的重逢,也是最後一次的見面了,要好好道別。”
輕風将熒光吹向了海面上,又被無形的力量拉扯了回來,他就這樣看着,沒有一絲睡意。
或許黑夜本就容易勾出愁絲,又或許因為段淵所說的最後一次見面觸動了她,喬桃忽然說起了她的過去,關于她逃跑的母親,家暴的父親,陌生的後媽以及記憶中年幼的弟弟,她懷念活着時念書的時光,她的初戀,對未來的憧憬,以及一切戛然而止的不甘怨恨。
喬桃末了感嘆了一句,語氣充滿了遺憾:“他的孩子如今也要成年了。”
段淵不知道說些什麽,他的過去喬桃都知道,但他還是不可避免想起他的族人,他與母親兩人生活的日子,那片海棠花林總被去過城裏的小孩說是櫻花,他卻只知道桃花,與之争辯不休,夏日裏着冰的蓮子甜湯,玩伴扣在他頭上的荷葉,好像有涼爽的清香,師父只用一片随手摘下的楓葉落在他辛苦擺好的靈陣上,便瞬息破了他的法,把他惹哭又費力地哄,冬日他偷偷抱走臨嬸家的小奶狗一起睡覺,被母親訓斥後送了回去,天地一夜銀白。
但這一切都變模糊了,他不似喬桃那般感慨,他不懷念過去,也沒有憧憬過未來,他只是記得那些過去,沒有任何的感覺,好似被分離出去的怨恨痛苦在回歸的那一瞬間,将遙遠無所寄托的感情碾成了粉末,他不為過去失去的美好而悲傷,只因背叛而痛苦。
不知過去幾時,天海交際線一絲旭光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段淵睫毛顫了顫,覺得這光好生刺眼。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