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姜林很快就走了,第二天段淵也沒有出現,或許他失去意識後便把自己說過的話給忘了,但回想,段淵也是第一次說出關于時間的話,以前他來去匆匆,一直以為段淵能夠出現是随他自己心意的,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沒有真正的自由。
但因為有了段淵離去時說的第二天再來的話,下一次段淵的出現似乎就充滿了意義,或許他們之間的溝通會變得更順利,更多的疑惑也能所之而解。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下一次見面卻遲到了那麽久,他無法獲知段淵的消息,連他的母親段秋水都沒有辦法再進入段淵的所在地去探個究竟,随着時間過去,謝千機開始擔憂起來,怕出了什麽意外。
謝千機也沒有再見到過姜林,他無從去尋這個只見過一面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而這期間,他見識到了好幾次異靈局與邪祟之間的沖突,大致也明白了為什麽這裏的異靈局遲遲無法将這個養祟組織剿滅。
萬幸在兩個月後,段淵終于再度出現了,只是再見的段淵看起來非常憔悴,可這樣也讓他瞧着多了幾分人氣。
謝千機沒有多想,見到段淵便想着像以前一樣先喚醒他的意識,可這時,段淵看着他露出一個微笑,喊道:“大哥。”
謝千機愣住,星儀在他手心回歸星子消失,他驚喜萬分,問道:“你恢複清醒了嗎?”
段淵走到他的身邊,說:“我一直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謝千機意外:“那你之前……”
“我只是知道而已,記憶還在,當時的我也的确不知道該做什麽說什麽,也無法理解你的意思,現在我能懂了。”段淵嘆了一口氣,他眼珠子一轉,拉着謝千機向美食街走去,說道:“大哥,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好。”謝千機感覺段淵有一些奇怪,他被段淵帶着走,忍不住問道:“這些天你發生了什麽?你現在看起來太不一樣。”
就像一個沒有魂魄的人偶終于有了一樣。
段淵沒有回頭,他說着:“大哥,我記得你對我說的那些計劃,我并不需要去偷密術,那東西就是我寫的,需要的話我可以直接複刻一份。”
“……”謝千機一愣,不知說什麽好,據段秋水所說,密書是段淵的父親,也就是殷非,用于記錄養祟地點的東西,或許還有一些別的有關祟的作用,如果交給當地的異靈局,可以很大程度解決他們總是在圍剿期間被邪祟分散戰鬥力的情況,如果密書就是段淵寫的,那密書就不重要了,段淵才是關鍵。
“那你……”
“我不能幫你。”段淵打斷了謝千機的話,毫無餘地地回絕了他:“你如果是想要救我,那這個辦法是行不通的,如果你是為了那些被迫害的無辜人,為了救這個城市,我更不會幫你,我沒有為任何人犧牲的覺悟。”
“什麽意思?”謝千機感到難以置信,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認識的段淵其實一直是那個沒有清晰意識,自我認知是十三歲,只想着找媽媽的孩子,單純懵懂,而真正的段淵,他根本不了解,以至于當他聽到段淵的這番話時竟感到一絲荒謬。
段淵皺起眉頭,似乎有些不理解謝千機為什麽會不明白,他說:“我會被殷非殺掉的,而我卻無法對他動手,我不想死,大哥,我不想為任何人去死。”
謝千機還是不理解,他感覺段秋水可能漏了什麽有關段淵的重要信息,以至于他完全不明白段淵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問:“為什麽會死?如果你能複刻密本,那你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邊,殷非傷不到你。”
“如果你有一個工具,那個工具會殺了你,但它很重要,重要到你即使有生命危險也不願意放棄,然後你有一個機會,為那個危險的工具設下禁制,你會怎麽做?”
謝千機愣在原地,望着段淵。
“我不能殺人,這是我的第一個禁制,我不可以背叛,這是我的第二個禁制。”段淵說:“第一個禁制,它改變了我的能力,成為了我無法殺人,所以我也無法殺了他,第二個禁制,我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間,除非你能在他殺了我之前殺了他,但是,只要我還活着,我就會阻止你,只要我還活着,他就死不了。”
“……”謝千機沉默,他必須得承認,殷非足夠謹慎,他将自己的命和段淵牢牢捆綁在了一切,無論是殺他們,還是救段淵,結局都是一樣的,而段淵也明确了不會為了拯救他人而自我犧牲,
計劃全盤否定,謝千機一時茫然地看着段淵的背影,許久之後,他說:“那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為他所用一輩子?”
段淵停下了腳步,陷入了沉思,他回頭看向謝千機,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可是我的結局已經注定了,改變不了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我還是想活着,我不想死,怎麽活着都無所謂,我那個時候又不會痛苦。”
謝千機心口微微刺痛,段淵似乎已經明白了無法改變的未來,便去學着适應,放棄希望,無所謂的态度背後,是一次次絕望堆疊後的釋然。
謝千機說:“我會找到辦法的。”
段淵一愣,睜大了眼睛看着他,眼底有亮光,如同熄滅的碳火重新被吹燃的星子。
謝千機在之後的半年裏終于想到了最合适的辦法,加之段秋水的協助,既能讓殷非伏法,也能幫段淵擺脫他的控制。
一切都順利得難以置信,段淵将密本送到異靈局的一瞬間牽動了背叛的禁制,殷非也在剎那意識到段淵的所作所為,他憤怒之極,命段淵身死,這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随後段秋水及時用秘法引走了段淵的魂魄,後來的一切,都是異靈局的事了,再後來,他又見到了姜林,姜林責問他段淵的去向,他只知道段淵還活着,至于活在哪處,段秋水并未透露,姜林請求他一起尋找段淵,他們用一年的時間找到了蓬萊,将段淵從蓬萊帶了出去,往後的五年,他們都在一起。
……
楚寧聽完這一切心中一團亂麻,謝千機省略了太多細節,反而讓他産生了更多的疑問,他捋了捋思路,問道:“殷非對段淵設置的兩個禁制嚴格來說更像一個詛咒,而解開詛咒的辦法有很多,你為什麽會選擇将他的魂魄分開?目的是什麽?我想不出這是如何夠解決你所說的困境。”
“詛咒?”謝千機有些驚訝,他沉思了片刻,說道:“我對此術不算了解,也不明白如何解除詛咒,但我知道,死亡只有一次,只要限制他的第二禁制失去意義,那麽他就自由了,你看,結局也如我們所想的那樣。”
楚寧沉默了很久,他依舊無法理解與贊成,他說:“你明明有辦法讓段淵全身而退,你和段秋水不是已經準備在他死亡瞬間引走他的魂魄了嗎?為什麽你要分魂,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謝千機想到自己這麽做的原因,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因為在某種程度而言,我認為那兩個禁制是正确的,段淵在塑造三觀認知的年紀接受了錯誤的觀念,雖然這兩個禁制是殷非為了自保而設下的,但也是約束段淵的枷鎖,他尚且沒有出于自己的意志用那些能力做過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但以後可說不定。”
楚寧設想了一下,那時候的段淵有着能夠操控邪祟的能力,且能夠輕而易舉獲知他人的信息,連謝千機這樣的界外之人的身份都能在不接觸的情況下了解,當年異靈局無法剿滅他們最大的因素或許就是段淵站在了他們對面,而那個罪魁禍誰殷非的作用反而顯得微不足道,唯一的作用就是牽制了段淵。
嚴格來說,段淵他要是想要做什麽不好的事,估計沒有人能順利阻止他,但段淵還是忍不住好奇:“他做過什麽讓你有這種認知?”
謝千機回憶着說:“是一次他們與異靈局的沖突中,段淵突然恢複了意識,找到了我,但他并沒有想要結束這次沖突的打算,還說……”
“一次少數的犧牲就可以永除後患,一時的仁善只會将痛苦無限拉長,這是僞善。”段淵抱着一個小小的盒子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看着下方忙碌的唐非無。
“你剛剛說什麽?”海邊風大,海浪聲也大,唐非無依稀聽到段淵說了話,卻又一個字都沒有聽清,他将手上的玉石放在了最後一個定下的位置,然後爬上了段淵身邊的礁石坐下。
“我說,凡事要速戰速決。”段淵抱着盒子,一只手無意識地摩挲着盒身,他說:“當年他們就是顧及太多才讓殷非的勢力越來越大,有些犧牲是必然的。”
唐非無目光掃了他的盒子一樣,思緒一轉,道:“你說的犧牲是什麽?不會是我們準備找的黃泉海後人吧?”
“你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段淵望着即将沉入海天交際線,他說:“那些祟如果重新進入輪回,你不覺得這将是一個新時代的來臨嗎?以後面對祟,修士們将有更多的選擇,祟也可能不會必然堕入絕望。”
“超度嗎?”唐非無想了想這種畫面,說道:“你有這樣的思想覺悟嗎?真意外,我以為你完全不會管它們。”
“超度是後來者的事,我只是在嘗試,我想将我的故人送入輪回。”太陽徹底落下去,天地迅速暗了下來,唐非無從包裏翻出礦燈,而段淵也在這時跳下了礁石,跳進了玉石擺放的靈陣中央,他打開盒子,将裏面的東西盡數倒了出來,他說着:“他們總在我耳邊唠叨,以前我可以摒棄那些聲音,現在我做不到了,很吵鬧,我找回過去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瘋掉的。”
“你還沒瘋嗎?”唐非無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他想起自己被綁架的位置,那裏偶爾能看到一些奇怪的祟,他們被穢氣包裹,但自身的穢氣卻幾乎沒有,他問:“是你關我的那個地方的祟嗎?都是你的故人?你對他們做過什麽?他們和別的祟不一樣。”
段淵将倒幹淨的盒子重新合上,然後回到了原來的礁石上,他随口說道:“應該是,我不可能記得所有人,他們說是就是吧,我懶得去一一辨認。”
段淵說:“我将祟與穢氣分離了開來,當他們的穢氣徹底被淨化後,就會更像普通的魂魄,但不知道這樣,幽界會不會承認他們輪回的資格。”
唐非無眉頭緊蹙,他不知道古時有沒有人嘗試過把祟魂與穢氣分離開來,但他覺得只是這樣,那些祟不可能重新擁有輪回的資格,他問:“如果失敗了呢?”
“失敗了的話……”段淵望着天,思索了許久,說道:“那就吃掉吧,失去了穢氣的祟無法在任何一界存活,與其被別的祟吞噬,不如為讓我飽餐一頓。”
“…………”唐非無幾乎難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你說什麽?吃掉?是我想的那種吃掉嗎?”
“就是你想的那種。”段淵歪頭看他,說道:“你的叨叨也是我的口糧。”
唐非無向一旁挪了挪,瑟瑟發抖,段淵看他的樣子哈哈大笑,說道:“怕什麽?我還沒有吃過生靈的祟魂呢,擁有思想感情的祟魂大多聞着就是酸苦的味道,很難吃啊,這人間最多的,便是山石花木的祟,自有一種清甜的美味。”
唐非無并沒有被安慰到,他說:“你怎麽會吃祟呢?據我所知,只有祟會吃祟,可你明明不是。”
“我怎麽知道呢?”段淵給不出準确的答案,他第一次吃祟是他無法進食後,饑餓難耐,餓昏了頭,見到什麽就啃什麽,他的牙口似乎也變得格外鋒利,什麽都能咬碎,大多東西又咽不下去,把東西啃得稀稀拉拉,大哥他們想盡了辦法,急得上火,直到一只不長眼的祟打上了他的注意,觊觎他的七金木,結果被他一口吞了,自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他思索着那難耐的饑餓感到底是什麽帶來的時候,他灑下的東西散發出了盈盈之光,兩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唐非無問:“我從一開始就很好奇,你這個盒子裏裝的是什麽?把這些撒在這裏又是要做什麽?”
“是我的骨灰。”段淵面無表情地望着那片光點,他的瞳孔映照着那些光芒,他渾不在意說道:“夜晚海邊的渾濁充滿人氣的風會将我骨灰裏的怨氣以及附着在我屍骨上的詛咒喚醒,靈陣會将其禁锢在這裏,等到了白天,海風會帶來遠處純粹的靈力,将這些徹底吹散。”
“這比淨化穢氣還讓我難以理解。”唐非無長吸一口氣,還想感概兩句時,突然愣住,意識到了大問題:“你說什麽?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