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下了樓,擺好棋局,宋卿卿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
冬日晝短,而天又是将将放晴,傍晚之時消失了十天半個月的太陽才懶洋洋地從雲朵裏伸出頭來了,不似晌午那種欲蓋彌彰且還要出不出的模樣,這回的太陽忽然來了興致,好的出奇,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芒,肆意地曬在雨後濕潤的大地上,落在林間,落在樹梢,照了一地的斑駁。
客棧外的臘梅探出了枝桠,雖還未綻放,但被晚風一吹,亦是清香陣陣,再襯着着景,讓人莫名地想起了前朝才人寫的那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詩來。【注】
宋卿卿坐在大堂內側靠窗位子,支着下巴百般無聊地看着棋局上的那方棋局,因為她的棋藝過于一般,與她對弈贏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成就感的緣故,這幾日與她來下棋的人越來越少了。
可棋局都擺上了,一個人也是尴尬,是以她便讓顧盼拿了棋譜來,對着擺了局殘棋試圖解開,這樣一來也就不會顯得她等人等得太明顯。
她左等右等呀,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那個傳說中的美人兒在遲暮時分的客棧裏撩簾而入的出現,等的時間太久了,人難免會覺得有些困頓,而為了讓自己顯得有精神,于是宋卿卿偏過了頭,看向客棧外的那片青郁的竹林,試圖用自己的眼睛去觀賞這陌生的世界。
這是一個美麗的,全新的世界。
也是陌生的,倉慌的世界。
她微擡着下巴,繡眉舒展,面色平靜地望着窗外的風景,遠處有鳥兒從雲中竄過,也有狐貍在竹中游玩,葉梢上積着的水因為太多而欲落将落,再被像是喝醉了酒的夕陽一照,渡上一層暖色的金邊,然後沿着徑葉滑至邊緣,最後滴落在鋪滿了一層又一層的枯枝上,發出了細不可聞的一聲輕響。
啪嗒——
啪嗒——
好像就是從着一瞬間開始的,在一場滂沱的大雨之後,萬物開始緩慢地複蘇。
斜陽西沉,哪怕不日便是凜冬,但當下這份溫暖卻依舊在被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物們珍惜着、享受着、使用着。
世界靜止成了一副久遠的畫。
而宋卿卿的記憶也好似忽然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個模糊的午後,記不得具體是什麽樣的年歲了,但那時的她好像也是這樣坐在窗前的桌旁發着呆,而桌案上則鋪着一張宣紙,紙上是她用青澀的筆跡寫着的古老詩句。
她雙眼放空,想着前些日子自己在學院的涼亭前救下的那個小姑娘。
那是一個模樣很可愛的小姑娘,精致的像一個瓷娃娃,她有很多個哥哥,但卻沒有一個弟弟妹妹,是以她在遇上了那個不說話模樣還兇巴巴的小姑娘之後才會那樣惦記。
她多想自己能有一個妹妹呀。
她要給妹妹編漂亮的小辮子,給妹妹買可愛的小衣服,還要帶妹妹去吃街上所有好吃的東西。
唔…為什麽她沒有妹妹呢?
正想着,她忽然聽到了一聲鳥叫。
是黃莺聲。
但是這個季節,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怎麽可能會有黃莺呢?
宋卿卿一下回過了神,朝着窗外的小院望去,跟着她便在自己院子裏那高高的院牆上看見了那個撐着手,單腳踩在牆面上眉目如狼,表情很是兇狠的小姑娘。
咦?——這不是那天在太學院瞧見的那個可愛的妹妹麽?
再次相逢的雀躍擊敗了她內心最開始的所有疑惑,年少的宋卿卿迫不及待地推窗翻了出去,而後邁着小碎步跑到了院牆底下,仰着頭看着那個站在上面低眉冷眼盯着她的小姑娘。
“你好呀。”宋卿卿看着那個小女孩,道。
對方或許生活的有些窘迫,穿在身上的衣服不夠幹淨整潔,就連發鬓也沒束好,一張緊致小巧的臉龐削瘦冷漠,像個小狼崽子一般不好惹。
可宋卿卿卻不在意,只笑彎了眼跟那個小姑娘打了招呼。
“我叫卿卿,妹妹你叫什麽呀?”她笑呵呵地問道對方。
然而對于她的示好對方似乎并不買賬,就像她們第一次見面那樣,明明她仗義出手助對方擺脫了那窘迫的局面,可最後卻連對方一句敷衍的謝謝都沒能換來。
唔,妹妹好兇吼。
宋卿卿咬着自己的小手手偷偷地在心裏想着。
正想着,一道殘影便自上而下地跌落在了她的懷裏,宋卿卿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了,跟着再低頭去看,原來是一個明顯是裝了東西的明黃色小錦囊。
“這是……?”宋卿卿将錦囊拆開,取出了裏面那枚用金子打造的小長命鎖,愣了。
鎖上還刻着兩個字:軟軟。
背後紋着的是一只展翅而飛的鳳凰。
宋卿卿有些不明白對方忽然翻到她家院牆上丢給她這個東西是什麽意思,“你是要将它當給我嗎?”
她想了一會,然後擡頭問道。
那個兇巴巴的小女孩聞言只是垂着眼簾盯着她,目光裏全是宋卿卿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半晌,小女孩別過了頭,悶聲道:“送你。”
那是她最珍貴也是唯一還算值錢的東西,宋卿卿救過她,她不想欠她,于是便把那自她出生時便戴在身上的小長命鎖贈給了宋卿卿,用以還清了之前的恩情。
可宋卿卿似乎卻誤會了她的意思,聽完她的話後頓時眼睛都亮了,“你叫軟軟?”
長命鎖上刻着的那兩個字點明了對方的身份。
“軟,軟——”宋卿卿的聲音本就軟軟糯糯,再又字正腔圓地叫着這兩個字的時候莫名的便成為了那個踩在院牆上,注定一生都要背負着仇恨的小姑娘心中一道永遠也抹不去的回憶。
“軟軟你好呀,我是卿卿姐姐~”宋卿卿笑眯眯地說着。
說着她便主動自覺地解開了自己系在腰間的玉佩,而後揚手一擲,将其丢到了那個別扭的小女孩懷中。
她大抵将對方的行為當作了好朋友之間互換信物的表現,于是她才會那樣毫不猶豫的将自己父母親為她求得的長生玉交了出去。
“現在我們是好朋友了嗎?”宋卿卿笑得一臉的開心,問道那個院牆上明顯發愣的小姑娘。
“你叫什麽名字呀?軟軟是你的小名嗎?我叫宋晚,字卿卿~”宋卿卿的眼睛盛滿了世上最耀眼的星光,被她那樣滿懷期望的看着,院牆上那個人口裏的那句“與你無關”四個字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沒有誰可以拒絕宋卿卿年少之時的可愛,就像沒有誰可以拒絕最珍貴的溫暖那般。
良久,那人澀然回答道:“我叫趙……陳軟,我名陳軟,軟軟,是我的小名。”
“那我以後便叫你‘軟軟’好啰?”宋卿卿笑着說道。
軟軟。
“軟軟…”宋卿卿無意識地軟念出了口。
“啪——”茶杯落在地上,碎開了,發出了一聲清響,将陷在回憶裏的宋卿卿拉回到了現實裏。
她正欲尋聲望去,跟着便忽然聽到了自己左後方傳來了一道讓她莫名地覺得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對人低聲說道:“如此,便叫他永遠也不要上岸好了。”
那女聲又蘇又冷,隐約還帶着一股居高臨下地冰碴子味,非常的勾人。
讓宋卿卿一怔,下意識地便回過頭,想去看看聲音這麽好聽的一個人長得是何般模樣。
好像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歷史中素來冷漠無情的時光終于放緩了自己前行的腳步,把這場別後重逢艱難的遇見僞裝成了一場所有記憶裏都會稱之為美好的初見。
這一天總歸是到來了,山水終有相逢之日,人生亦是如此。
而宋卿卿也終于瞧見了那個生姿口中美得驚天地泣鬼神的女子。
那确實是一個生了一副頂好皮囊的年輕女子,她束着發冠,皮膚白皙,五官深邃,一雙眼睛如利刃鷹眼,讓人不敢直視。
女子的身量很高,約摸有七尺,穿了一件淺藍色的長衫錦服,襯得整個人既是清攜高挑又氣質逼人,一只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則在無意識地把玩着自己腰間系着的那枚長條如魚狀的月白色暖玉。
她邊走着路邊在與自己身旁跟着的一名面留胡須,相貌平平的青年男子說話。
而他們身後兩步路的地上有碎了的茶杯,約摸是不小心碰倒了。
那女子還低聲在交代着讓下屬去店裏賠償,看上去也并不是跋扈之人。
宋卿卿坐着的位置看過去是微微斜着的,是以那女子同旁人說話一偏頭,露出的迷人下颌線便被宋卿卿看了個滿意。
女子的相貌在人群之中自然是非常地出挑,無論是正臉或是側臉,臉部線條都是極為流暢有形,尤其是偏着頭的時候,再配上眉間那副居高臨下的氣質,襯得本就如玉的側臉更似刀削——精致的處處讓宋卿卿都覺着滿意。
根本就是長在她審美點上的一個人嘛,宋卿卿當下便覺得自己等的這一個多時辰完全是值得的。
不過或許是宋卿卿的目光實在是太肆意了,終被那個女子所察覺到了,于是那人停下了對自己身旁跟着的人說的話,然後側着目光漫不經心又倨傲漠然的瞧了過來。
跟着下一瞬她便不期而遇地對上了宋卿卿那雙漂亮又濕漉漉似月牙般的眼睛。
那是她的卿卿呀。
【注】出自北宋詩人林逋的七律《山園小梅》。
今晚,我要學生産的驢——撸起袖子加油幹!還有兩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