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劉穎有身體記憶,做這種手上的營生沒問題。一下午彎腰割麥子,下工的時候除了腰有點兒不舒服沒其他毛病。一路跟着打頭的沒被落下,自然也不用留下加班。
午飯回家現做,大嫂也上了一上午工,做飯都是咋簡單咋來。三嫂幫忙燒火,被劉穎攔截。
“快去休息休息,我來就好。”
三嫂腼腆的笑,小姑子自從被煙熏了後比之前更懂事了,連她這個嫂嫂都知道護着,比她三哥都強。
“沒事,這才五個月,不耽誤幹活。我媽懷孩子都是生完了才歇幾天。”
現在這時代就這德性,趕上農忙月子也沒法做。但她家好像不太一樣,說着話老三已經過來燒火。
“歇歇去,別窩着我兒子了。燒火而已,我比你幹的好。”
他媳婦一臉幸福的表情,劉穎默默翻個白眼。最讨厭男人動不動說什麽我兒子,我兒子。別餓着我兒子,別抻着我兒子。敢情在你眼裏只有你兒子?哼,沒有孩子媽,哪兒來的你兒子?
不過人家夫妻樂意,她也什麽都不說。有人做飯有人燒火,她倒了杯水到一旁休息。
午飯簡單吃了一頓,下午大家去上工,她本來計劃在家做米粉的,被老爹叫到屋裏談話。
“你那啥、能晚上回來再做嗎?夏季正忙,你這麽請假溜號不好。”
“行,那我晚上回來再做。”
“嗯,等過了農忙季你随便做。下午你去打谷場吧,這幾天開始用簸箕了,這活兒可以在陰涼底下,你簸箕使得好,幹這個正合适。”
“讓我娘去吧,省得她在地裏那麽曬。”
老太太接話:“我帶着孩子們撿麥穗去,少掙幾分就行。老摩卡刺眼了我也不怕曬,你就聽你爹的去打谷場。你大嫂三嫂使簸箕都不如你,這活兒你幹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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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在一旁笑,婆婆這話還真是給她留面子。她哪是使的不好啊,她是基本不會使。她性子急,從小就做不好這些技巧性的活計。
“那好吧。”
下午和幾個女人被一起安排去了打谷場,大家都拿着簸箕。這活兒都是挑各隊簸箕用的好的來,可她發現夏蟬居然也在其中。
幾個女人用簸箕,一個個利索幹活。夏蟬看她們都篩選了三次了自己一次都沒弄好、還把麥粒給簸了出去,急的趕快蹲下撿。轉頭看沒人說她,這才慢慢的繼續做。
太陽地下曬着麥穗,她們幹這活被安排在打谷場邊緣的樹蔭底下。不會使簸箕,她就用手往外扒拉散碎的小石子、碎麥稭等雜物。
幹的慢些沒隊長那麽緊追又不用曬,而且往年都是幾個會幹的女人一起做,所以都是放在一個大的單子上,這活沒比較。
劉穎在最左側,全程跟她無交流。休息解決三急時聽她旁邊那位大嫂說是殷衛東去找了隊長,然後他倆一個去做挑擔的重體力勞動,一個來這裏做這技術性的活兒不用那麽曬。
“別說,殷衛東對她還真好。”
劉穎對此沒發表什麽意見,岔開話題跟人閑聊幾句。下工收拾完起身回家,腳步飛快在趕時間。
她第一個到家,進屋洗了手臉就幹活。鍋裏加油,油熱到五成後放花椒、小茴香、蘇葉等先炸,微微發黃後加入蔥姜蒜、芫荽、小蔥繼續炸。一直到炸幹将所有香料撈出。撤火讓油溫冷卻一下,到合适的時候加入辣椒面。
二荊條、朝天椒,兩種混合辣椒下鍋,頓時紅油泛起,香氣撲鼻。上回買的油全被她做了辣椒油,下回想辦法再買點兒動物油。
最靈魂的辣椒油做好,接下來準備配菜。菜園裏雞毛菜正好吃,薅了一大把。看豆角結的多,也摘了一把。反正就是菜園裏有啥就吃啥。
等大家下工回來,洗了手全都上手幫忙。三哥去挑水,大嫂磨米漿。本來是想做米粉的,但那個費事,所以今兒又做了米皮。
一個磨漿,倆人在大鍋裏蒸米皮,仨人合作很快做好。米皮切條放碗裏,上頭蓋上老娘洗淨切好的配菜。
“香,這辣椒油太香了。”
“熒熒你哪兒來這麽多的油?”
三哥只誇好吃,大哥卻在關心其他。劉穎之前早想好了說辭,此時擡頭臉不紅氣不喘心跳都無絲毫變化。
“家裏的油全讓我用了。”
大隊都是秋收榨油後一次性發油,就算家裏勞動力多分的多。可這都夏天了,從去年秋經過年到如今,家裏真的還有油嗎?
“家裏還有油?”
劉穎鎮定點頭。“就這麽點兒了,我都用了。”
閨女這假話說的跟真的似的,老太太在一旁嘆為觀止。以前沒見她這麽能耐,如今是越來越有主意了。老大平時不管家務,對于這些根本不清楚,妹妹一開口把他堵得啞口無言。
吃完飯大嫂收拾碗筷,爹娘年紀大了,幹一天活累的洗了腳睡覺。她偷偷跑出去看大雁,想知道它傷勢如何。
打谷場西面是一片林子,路上還在想該怎麽聯絡對方。沒想到她剛到,對面就亮起了手電。順着手電的光,男人抱着大雁朝她走來。
“就是腿上被箭穿透了,我已經給它包好。”
大雁此時乖乖的在他懷裏一動不動,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它在微微的發抖。看來動物也有靈,面對他是害怕的。
“我看看。”
她伸手将大雁接過來,擡起腿檢查一下它的傷勢。大雁在她懷裏依舊十分緊張,看來成了驚弓之鳥。想要擺脫這驚吓不容易,不知道需要多少時日。
“我用酒精給它的傷口消了毒,裏頭沒殘留什麽東西,應該很快就能長好。”
劉穎檢查一下,白布包着的腳腕處幹幹淨淨,身體其他地方的确沒有傷痕。只不過它可能過度驚吓,一直在瑟瑟發抖。
“你晚上有放的地方嗎,要沒有的話我帶回家給它找個紙箱子什麽的。”
“有。我家有個很大的籠子。它現在受傷,放籠子裏能保護它。”說完看她不說話,他接着道:“你要不放心就每晚都來這兒,我帶來給你看。等它恢複好了,我們一起放它走。”
劉穎沒意識到這有什麽不妥,聞言點點頭。伸手撫摸大雁光滑的羽毛,小東西擡起了腦袋在默默的看她。大概覺得他們不像是要傷害自己,這會兒抖的不那麽厲害了。
“乖,等你傷了就放你走。廣闊天空,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它成年了,肯定是去找自己的伴兒。你不是說它們是忠貞的鳥嘛,它的伴兒肯定等着它呢。”
劉穎擡頭沖他笑笑,覺得這人雖然打獵,但并不是冷漠冷心。她昨兒說那麽一通,他全記在心上。對于這種有靈性的動物很喜愛,給它處理的傷口貼合又幹淨。
“你确定它成年了?”
男人點點頭:“确定。它那……這個頭也不是未成年,不過也不老,應該是正當年的。”
男人說話很腼腆,但劉穎明白其意。一男一女讨論這個忽然間感到了尴尬,難怪他臉紅了呢。自己真是的,問這幹啥啊。
“那就拜托你照顧它。”岔開話題緩解尴尬,她伸手将大雁還給他。“它吃什麽啊,我給它帶了玉米,它吃這個嗎?”
男人接過大雁,望着她手裏的玉米點頭。“吃的。小米麥子玉米它都吃,很好養活。”
“哦,那這些給你,它餓了你喂它吃。”
袋子裏大概有二三斤,這姑娘真是舍得,看來她很喜歡這只大雁。孟楊擺擺手說自己那裏有,被劉穎強硬塞手裏。
“這是你的生計我攔下本就不該,說好了交換的你說不用,那至少大雁的食物我得負擔。”
“好吧。”
劉穎又伸手摸摸大雁那光滑的皮毛,“乖乖養傷啊,別胡思亂想。我走了,明天再看你。”
居然跟只禽類用話語交流,孟楊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嘴角止不住的笑。小時候教室裏的搗蛋鬼,長大了居然這麽柔和起來。看到大雁沒想到吃肉,反而心疼又喜愛。
低頭瞧瞧那只鳥,大雁被他的目光吓的又開始抖。“忠貞之鳥,一夫一妻。一只死了,另一只也活不久,不會再找伴侶。她喜歡的是這點?”
翌日中午回家做飯,到家後看老娘在街門外跟老太太閑聊,她趕快從罐子裏拿了八個雞蛋,只給老娘剩了四個。今年的小雞快到下蛋的時候了,油鹽她來買,雞蛋留着吃。
高粱面、黃豆面加入三分玉米澱粉,三合面加水和成了硬面團。下手先揉到一起,然後放案板上扣着盆讓它自然饧發。十多分鐘打開揉一次,然後接着饧。因為雜糧面不容易揉光,這樣的動作得來回好幾遍。
起鍋燒油,油熱下雞蛋滑熟。雞蛋盛出,再加少量的油加入西紅柿,加鹽方便西紅柿出汁。等西紅柿炒到軟爛放入炒好的雞蛋,加少量熱水熬出湯汁,一鍋西紅柿雞蛋臊子就做好了。
在這沒有壓面機的年代,面條只能自己動手擀。大嫂洗了手過來擀面,她拿碗出來給大家調湯。
等男人們挑了水洗漱幹淨,面和鹵子全部準備好。鍋裏水開,下頭加一大把高粱杆,火苗很快燃起來。不消多久水重新冒泡翻滾。
下水煮面條,空心菜也用熱水汆燙一下。撈出後過涼水,然後每碗挑一大半,上頭澆上臊子,一碗涼爽的三合面條就可以吃了。
不用說,她的手藝絕對的好。旁人家一個月的油她一頓就用了,光是這一點,那油星味就已經讓人垂涎,何況她還炒了這麽多雞蛋,那更是一個個吃的頭不擡話不說。
吃完了老三給她豎個大拇指:“真香,要再能有一碗就好了。”
劉穎剛擡起頭,老媽已經轉身給了他個大白眼。“撈面條,不是湯面。還有這麽多雞蛋,你小子還不知足,還想吃撐?”
老三沖老娘笑笑,摸着肚皮搖頭嘆息:“啥時候能吃撈面條吃到撐就好了。”
這是許多人的願望,不止他一個這麽想。劉穎心道:很快,很快你這願望就能實現了。
吃了晚飯大嫂洗鍋收拾,她舀了水自己洗漱後将換下來的衣裳洗了晾起。
等她都弄完,家裏人基本都躺下了。她拿着手電偷偷的去打谷場,一路彎着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忽然一個念頭吓了自己一跳。
“這怎麽那麽像偷偷約會。”
咬咬嘴唇,她決定大雁沒事的話明天就不來看了。他已經答應她放生,應該不會說話不算話。
“劉穎,這兒。”聽到男人出聲,她趕快朝着那邊過去。“你看這是什麽?”
男人提着的籠子裏居然有兩只大雁。倆家夥脖子挨着,交頸鴛鴦一般親密無雙。不用她問,男人接着解釋。
“今天這只雄的居然飛來我家,受傷的這只看到興奮的不得了。我中午回去的時候它就在籠子外陪着,嘴裏還銜着高粱喂它。”
“這……”這倆體型差不多,那模樣像是一對。雌的受傷被逮住,雄的居然千方百計找來,而且還帶着食物。它在籠子裏,它就在外不走。
一時間眼見如此深情,劉穎感動的伸手摸摸這倆。夫妻同心,真的不會大難臨頭各自飛。明知可能是陷阱,依舊義無反顧的留下陪伴。
“真好!”
輕輕的感嘆一句,望着大雁開心的不得了。像雄鷹那樣獨自翺翔天空很飒,如大雁這樣生死相伴也很好,都挺令人向往。
她伸手摸大雁,他在一旁默默不吭聲。後來看她那麽喜歡,他小聲提議。
“要不就留着養吧?”
“別。它們本就該是自由自在彼此相伴的,別把它們困住。這幾天你打開籠子,它腿傷沒好走不了。等傷好了讓它們自由離開。”
“行。”
商量好了,劉穎起身準備離開。他從兜裏掏出什麽來遞給她:“之前拿雞換的糖。我一大男人也不愛吃,給你。”
原文是她給男人糖,如今變成了男人給她糖,不過男人不是之前那一個。這時期糖可是好東西,這明擺着在讨好。
“我不愛吃糖。”
她說完轉身走了,獨留孟楊默默嘆息。提着兩只大雁回家,情緒低落的坐院子的廊階上擡頭看星星。
“咋還不睡?”東屋大哥出來拍他一下,眼眸裏滿是關心。“又被支書家閨女給嗆了。”
說完看他不吭聲,男人在他身邊坐下:“要我說你就換一個。你家住着大堂屋,你人長的也不賴。娶個媳婦不是問題,別一棵樹上吊死。對了,那誰,偏橋大隊給你說過的那個李婉花,上回我去我姥家碰到還問你呢,你要不……”
“不要。你別跟我提她啊。”
“你說你這人,她之前不就是覺得你娘病了會累人嘛。如今你娘不在了,這不是問題了,幹啥那麽小心眼?”
“不是小心眼。我跟她想法不一樣,過一起會很難受。人生長着呢,誰知道會碰到什麽難事。她那樣做什麽都……反正我對她印象不好。”
“所以認準支書家閨女了?”
孟楊不好意思的低着頭,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其實她大姨之前就提過,他笑笑沒搭茬。她喜歡殷衛東他知道,他湊什麽熱鬧?
後來在樹林裏他提着羊奶被她看到,她一字一頓說話時瞪着大眼睛。那清澈的眼神讓他一下子就迷失進去,她眼神溫暖,贊賞他懷念母親所以留着跟她相關的奶羊的舉動,頓覺她跟之前他印象裏那個她好像不一樣。
她大姨再次提的時候他跟着去了她家,她獅子大開口明顯不願意,可他事後卻覺得那麽可愛。不願意就是不願意,什麽條件理都不理,想辦法将他擠兌走。
他在努力的想滿足她的願望,想讨她歡喜。看她跟那個女知青關系好,那女知青還給她水,所以順帶幫了一下将兔腿給那女知青。結果她好像并不高興,還有些生氣。
“行了,行了,睡吧。既然認準了,那就繼續努力。如今講究婚姻自由,咱們又在一個大隊一個小隊,有機會接觸,讓她知道你的好。”
“嗯。”
男人站起來回屋,剛才的頹廢一掃而空。她跟殷衛東好像徹底決裂,那他就是有機會的。
劉穎那邊,回家查看後臺,發現流量不太好。評論區很好,大家對這種一大家子幹活吃飯的視頻很懷念很感興趣,可流量就是不算高。
“到底什麽情況?被限流了,為什麽?”
她将事情從烤魚到叫花雞到這一次次的視頻捋了一遍,再次查看後臺記錄每一次的流量。寫下來到紙上做對比,她發現流量特別好的時候都是殷衛東吃癟生氣的時候。
“難道這金手指跟殷衛東有關系?”
想了半天沒想明白,想從後臺看出端倪也沒發現其他。因為流量的規律,她開始琢磨這金手指和穿越。可無人給她解惑,她自己一時想不明白。只能等繼續觀察,看是不是如她所想。
翌日半下午用簸箕的活兒幹一段落,管事的安排她們拿着叉子跟着牲口挑麥稈。這活就是将麥稈上的麥子挑下來,然後将麥粒扒拉出來,剩餘沒碾幹淨的繼續碾。
劉穎有原身身體記憶,拿着叉子幹的很利索。她戴着草帽低着頭不說話,大太陽底下幹活口幹沒講話的性質。
“啊、我的腳。”
忽然一聲喊,回頭是夏蟬被碾子碰了腳。大家七手八腳的給弄開,一個五十多的大爺背着她到西面去。
“都幹活,別光顧看熱鬧。”
劉穎低頭繼續扒拉麥子,大約半小時後活計幹一段落,大家都坐陰涼地休息,有人來傳八卦了。
“哎,哎,西邊打起來了。”
有那愛熱鬧的立馬問:“誰跟誰打起來了?”
“咱隊那個孟楊,跟知青點那個殷衛東打起來了。嗬、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孟楊看着溫和的漢子,打起架來也猛的很。把殷衛東打的滿臉血,吱哇亂叫。”
“這倆為啥打啊?”
如今男人們打架是常事,女人們罵街也經常動手,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可這倆打架就有些耐人尋味,劉穎的目光也望向男人,下意識的她覺得這事兒跟她可能有關系。
“能為啥,小年輕們氣盛呗。一句話不對就動了手。”
“你小子說話能不能利索點兒?”
“別急,聽我說呢哇。”男人掀起衣角擦擦汗,看大家都挺有興趣,頓時更加來勁兒。
“夏蟬那腳被石碾壓腫了,我們正說這也不知道骨頭有事沒事,就這時候殷衛東過來了。放下擔子就過來關心情況。看她腳腫成那樣頓時就罵罵咧咧,正趕上孟楊挑擔過來全聽見了,倆人吵吵幾句,接着就動起了手。”
“不是,這都哪跟哪啊?殷衛東罵罵咧咧跟孟楊有啥關系,他倆咋為這打起來的?”
“誰知道夏蟬咋跟殷衛東解釋的,反正聽那話音,殷衛東以為是劉穎站的位置不對導致夏蟬被碾子壓了。後來他倆打起來了夏蟬倒是一直解釋一直勸說跟劉穎沒關系,可這倆已經幹了一架。”
“這不是蛤、蟆沒毛一身賴嘛。那嬌滴滴的小姑娘壓根不會幹打谷場這活兒,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
“就是。這殷衛東也太賴了,簡直找打。這是沒碰上劉穎她三哥,要不然打的更狠。”
來人聽着大家的議論哈哈大笑,接着說:“你們不知道還有後續更好笑的呢。那倆打了起來,隊長過去拉架。結果殷衛東連隊長也罵,說他這麽安排就沒安好心。”
“嗬,這回隊長也得加入揍他吧?”
“反正吵吵的挺厲害。”
“走,走,咱看熱鬧去。”
一幫人跑着去看熱鬧。劉穎跟在人群中,到的時候夏蟬被人送衛生院了。正趕上她大哥跟殷衛東講道理。男人條理清晰語氣冷靜,一條一條的分析。
“第一、地裏幹活記公分自有規矩,你倆幹了不到旁人一半的活兒我給你們記一半的分是執行規章制度。
第二、這活兒是你自己找隊長給安排的。照顧夏蟬在陰涼地下幹活,你來挑擔轉運麥子。夏蟬今年剛來不會幹打谷場的活兒被壓了腳,這一系列跟我妹妹有一毛錢關系沒?”
第三、你之前騙我妹妹,我還沒跟你算賬。要不是她及時醒悟,她這輩子也許都得搭裏頭。你做事無下限,今兒咱們新賬老賬一起算。”
“砰、”劉大哥說完擡手給了殷衛東一拳,打的他往後退了好幾步。“告訴你,我們劉家不是好惹的。你人前背後做的那些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作為劉家老大今兒給你長長記性。”
殷衛東之前就被孟楊打的鼻子嘴角出血,如今被劉大哥說的啞口無言又挨了打。他擦擦嘴角的血自知理虧。
之前他糊弄劉穎在山洞約會,結果他根本沒去,劉穎差點被外頭小孩無意中點燃的煙嗆死。之後劉穎忽然間徹底對他轉變态度,他一下子心裏落差太大,看她更加不順眼。什麽不好都能聯系到她身上。
他無理不敢吭聲,耳邊是吃瓜群衆的數落。一聲聲奚落都在看他笑話。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想照顧人又沒那能力,小後生淨瞎想。你以為打谷場的活兒是誰都能做的。”
“就是,有能耐你自己幹活給她工分。沒這能耐、她幹活不利索你有臉怪別人。”
吃瓜群衆嘴下不留情,說的殷衛東羞憤難當,地上要有條縫當即就想鑽進去。
無能,沒有比這更傷他自尊的。他自覺要給喜歡的女孩撐起一片天,卻沒想到接連出事。
他到隊長那兒要求查看劉穎的工分,本來是想劉老大做手腳的話趁機要挾他們。沒想到什麽都沒查出來,劉穎上多少就記幾個,她有父母兄嫂,不上工也有家人的工分可以領糧。
好話說了一籮筐,隊長才同意他的提議。勸他以後不要老看劉穎不順眼,大家好好相處。得罪了劉家對他沒好處。
“劉支書一向大度,你別自己撲上去跟人家作對。泥人還有三分火性,你別招惹人家。”
這是隊長勸他的話,可惜他沒聽進去。今兒一看夏蟬腳被壓了,說是跟劉穎在一起幹活他頓時就火氣上了頭。結果接連挨了好幾回揍。
“好了,大家都回去上工,別耽誤夏收。”
劉老大和隊長組織大家回去幹活,劉穎望着大哥滿目暖意,大哥沖她笑笑讓她去幹活。
殷衛東頹廢的坐在地上。打谷場的也都返回到東面幹活。之後孟楊提着扁擔過來送麥子,一幫愛八卦的人瞬間回頭。
“哎,楊子,打架好玩不?”
“楊子,你為啥跟人打架啊?”
面對衆人的詢問,他啞巴一樣低頭幹活。手腳麻利的捆好麥子,尖尖的扁擔紮上就走。
“嘿,這小夥子,說兩句能要你命是咋地?”
“問啥啊,不是說因為那殷衛東罵支書家閨女才打架的嘛……”
“對哦。”
劉穎離得遠聽不清說什麽,可那情形她也知道跟她有關。一時間有些煩躁,偏大家不是對她說的,她想發作也發作不得。
晚上下了工,回家湊合吃了飯。夏蟬那邊聽說從衛生院回來了,腳骨骨裂需要休息一段日子。她爹聽完消息點點頭沒說什麽,她就着夜色偷偷的去了小樹林。她今兒來的早,此時這裏空空無人。
無邊夜色深林靜,羞惱的心情漸漸恢複平靜。不遠處是打谷場,此時那裏頭堆的是滿滿當當。一座座麥垛小山一樣散落着,有些小孩子在那些已經完全脫粒的麥稈上蹦床一樣開心的跳。
“小瓦罐,黑油油,我去姥姥那住一秋。姥姥看着我喜丢丢,妗母看着我瞅一瞅。妗母妗母你不要瞅,哪個外甥沒舅舅……”
孩子歡快的喊着童謠,稚嫩的聲音順着風飄蕩在耳邊。想起白天的事兒,劉穎長長呼出一口氣。深呼吸平複自己的心情。
“劉穎,你今兒……我來晚了,對不起。”
孟楊提着他的大籠子來了。籠子裏只有那只受傷的雌雁,樹梢一陣晃動,那只雄雁跟着落在了上頭。看孟楊停住了,它輕輕的飛落枝頭,到了雌雁跟前。
兩只家夥叽叽咕咕的叫,親昵的模樣看的劉穎滿身的煩躁一點兒不剩。忽然忘了自己想問他什麽,到底要說什麽呢。
孟楊看她笑着不說話,指着倆小東西跟她說。
“下午沒看到這只雄的,估計自己飛出去找吃的了。雌雁我喂過了,傷口也檢查過,恢複的挺好。”
劉穎彎着腰在逗那只雌雁,小東西被孟楊提着就縮成了一團,看她過來很快舒展開來。咕嚕咕嚕的叫着,好像在跟她打招呼。看來小東西恢複的是不賴。
“謝謝你。”
“沒、沒關系的。”
一語雙關,既謝他照顧大雁,也謝他打谷場維護自己。孟楊腼腆的笑,不好意思直視她的眼睛。他個子很高,但五官柔和,這麽不好意思的時候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可愛?劉穎被自己的感官弄無語了。雖說她現實世界是個三十歲的老阿姨,可也不該覺得大男人可愛吧?
雖然,他的确不大,今年才二十三歲。
“那大雁就拜托你照顧,以後不用再提來給我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
還是少接觸,看到他就老是忍不住的想去探究他。為什麽和原文不一樣了呢,原文中他就一路人甲,如今居然跟她這個炮灰扯到了一起。
其實這問題不用深究,左不過蝴蝶效應罷了。她剛轉身邁步,孟楊急的開口。
“別、大雁……大雁會想你的。”
劉穎回頭,望着他的目光孤疑中帶着審視。男人緊張的拽拽自己衣裳,不用解釋什麽她也瞬間明白。
“我……你真的不能給我個機會嗎?我會對你很好很好、非常好。”
“你胳膊怎麽了?”
換了個角度,這才看到他右臂有一道好幾公分的傷。他聞言将胳膊往後藏,搖頭笑笑說沒事。
“不小心劃破了,沒事的。”
傷口看似被什麽東西劃破的,可他好好幹着活怎麽會劃成那樣?這事兒跟他打架有關系,劉穎心知肚明。
“跟殷衛東打架劃破的嗎?”
男人猶豫一下點頭,趕快說:“我弄幹淨傷口了,衛生所那兒紗布沒了,說大夏天的用紗布捂着反而不容易好,就讓我這麽晾着說好的快。”
看她沒說話,他也沉默着不知該說什麽。這時期的人都含蓄,能幾次開口表達自己的意思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勇氣,再多已經不敢說。
空氣靜止了一般,倆人默默站立于無邊夜色下。不遠處孩子們的聲音已經消失,在這沒有電的鄉村裏時間已經不早。
“我先回家了,再見。”
劉穎擺手告辭,離開的時候視線掃過地上那一對大雁。小東西交頸鴛鴦般卧着,受傷的雌雁靠在雄雁身上閉着眼睛。雄雁發覺她的視線,非常警惕的回頭望她。
雌雁在睡覺,雄雁在站崗放哨。不愧為忠貞之鳥,簡單的舉動也能觸動心弦。
沖鳥兒笑笑,想讓它感受到自己的善意放松警惕,不用那麽辛苦。望着她轉身的背影,雄雁閉上了一只眼。
孟楊擡頭望望天長長的嘆口氣,這一瞬間明白了一句老話——女人心,海底針。
帶着大雁返回家中,鄰居大哥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就知道事情沒進展,伸手拍拍他沒多說什麽。
“洗洗睡吧。”
男人給自己鼓勁,劉穎這邊回家在查看流量。果然,今兒殷衛東挨了揍,她這流量就蹭蹭漲,普通的飯菜點贊普通,可視頻點擊卻非常高。
“真的跟殷衛東有關系,難道我來的目的是報複殷衛東這個渣男的?那要做到什麽程度?”
思索一番躺下睡覺,第二天繼續割麥子,分配了任務後大家提着鐮刀幹活。殷衛東提着扁擔在麥田等隊長分派活兒,任務說完他找上了小隊長和會計,硬着頭皮開口。
“夏蟬的腳算是工傷,醫生說最好休息一段。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那這一百天是不是隊裏提供口糧?”
隊長點頭,“跟城裏糧站一樣,沒工分也賣你們。”
“還得花錢買?”顯然這答案沒達到他要求。“這是工傷,工傷不是得單位全部賠償嘛?”
“嘿,你這話說的。要是受點兒傷大隊就免費養起,那大家都出點兒差錯回家歇着去,地裏的活兒誰幹?”
“誰會為了那麽點兒糧食傷了自己?”
“會,而且多的是。牛蛋為了不幹活也能領工分能把自己腿割破,還有那些老光棍。要是開了這個頭,他們能想出一百種方法讓自己受傷。”
“可是、夏蟬的腳不能應地,否則骨頭長不好要成跛子的。她家人又不在,不給糧食難道餓死嗎?”
“所以我們沒要求她必須上工有工分。平價買也行,或者你的工分給她也行。實在都不夠就先欠着。等年底結算時看工分夠不夠,不夠的話倒欠,明年再還。”
這時期物資貧乏,跟後世完全沒得比。說了半天也就是可以平價買,沒錢欠着以後還得還。
被拒絕了,殷衛東連上午的工都沒上,直接返回去了大隊黨支部。他來找支書劉平安,一番交談後結局依舊。
“城裏有戶口就有供應,拿錢買糧。咱農村必須有工分才能領口糧,那工分就是錢就是票。夏蟬受傷了,所以不卡工分也能買糧,這就相當于平價供應了、你還想咋地。如果在城裏的話受傷了你就能到糧站免費領糧嗎,沒這個道理是不是?”
“可,她是因工受傷。而且支書你是不是得靈活些,我們沒有家人在此,受傷了沒人幫,要是大隊也不管是不是太不人道?”
“十斤玉米,不能再多。”
“三十斤,怎麽也讓她休養一個月。”
“不行,最多二十斤。這也是看在你們是城裏娃娃的份上,上頭說要照顧你們。否則這也沒有。都像你們這麽不小心,受傷了找大隊要口糧,那大隊都得喝西北風去。”
大隊一年的産出除去正常運轉都上交了,支書也沒辦法。殷衛東領糧時出了十斤的錢領了三十斤出來。他提了三十斤玉米顆粒回家,囑咐讓夏蟬安心養傷,夏蟬感動的熱淚盈眶,他的身形在她心裏頓時高大。
“衛東,多虧你了。不然我一個人真不知該怎麽辦。”
“別怕,萬事有我呢。”
夏蟬安安心心在家休養,兩人的關系因為這次的事突飛猛進。雖囊中羞澀,可有愛情的滋潤、殷衛東嘴角還帶着傷臉上卻滿是笑。
劉穎看他那麽高興,然後默默觀察自己流量。這回平平常常,不算好可也沒多壞。這就讓她懵了,一時摸不着規律。
晚上回家坐在院子裏胡思亂想,她老娘出來拍她一下開口。
“麥子也收了,接下來到秋收能不那麽忙。我托人給你介紹對象,今晚先來一個。你趕緊收拾收拾自己,洗個澡把新衣裳換上。”
“又相親?”
“啥叫又?你一天不嫁出去,相親一天不能停止。”
“娘,我才十九。”
“過了二十成老姑娘你看誰還要?”
提前十年的嗎?知道這時期結婚早,沒想到整整比後世提前這麽多。後世快到三十才催,她這快到二十她娘就急的火上房。
“愣着幹啥,趕緊洗澡換衣裳,我給你把水提你屋裏去。”
“娘,娘,我今晚有事,咱非要相親也明兒好不好?”
“不好。都跟人說好了,臨時變卦我咋通知人家?你別給我拖拖拉拉,趕緊給我進屋把自己收拾收拾。”
趕鴨子上架一般讓她進屋洗澡換衣,穿了件半舊但沒補丁的半袖老太還不滿意,從櫃子裏找出新做的衣服讓換上。
“穿這個,這回做的這件兒好看。”
買的藍底印花的棉布她給了老太太,說了讓她給她自己做半袖,結果老太太給做成了長款的半裙,印花長裙搭配純白襯衫。老太太瞅瞅,覺得自己有眼光,會打扮閨女。
青春年華的女孩子年輕就是最好的資本。光滑的皮膚、清秀的五官、挺拔柔美的身材。
白襯衫塞進長裙裏,襯得小腰不盈一握。輕輕的往外拽拽,頓時柔美又飄逸。長發烏黑編成一個大辮子歪着耷在一側,前段綁上粉色印花的手絹。梳一下劉海,鏡子裏映照出美麗的容顏。
平時下地都穿補丁衣裳,這冷不丁的一打扮,出去倆嫂子頓時亮了眼。“這裙子真好看。小妹你自己做的嗎,這咋做的?”
因為生在落後的時代閉塞的鄉村,大嫂從未穿過裙子。之前見知青們有人穿裙子羨慕不已,此時看到劉穎這條,覺得比之前看到的那些都更好看。
“照着別人的做的,大嫂你要喜歡下回讓娘也幫你做。”
“不了,不了,我就是問問。我都啥歲數了,哪能穿這個?”
“你才多大,怎麽就不能穿了?喜歡就做了穿。”
大嫂笑笑,保守的思想根本不敢去穿。“還是給你三嫂做,她還年輕,比你大不了多少。”
老三媳婦擺手:“我可穿不了這個。穿裙子動作得文靜,我這性子幹活非急的撩起來不可。”
“哈哈哈、”
大家哈哈一笑,劉媽媽進屋找了雙新球鞋來給閨女換上。白色的帆布鞋,這時期妥妥的奢侈品,二哥從城裏寄回來的。
“哎,這麽看跟城裏人似的。”
致力于把她打扮到最好,晚上相親的時候成功率才大。老太太是這麽想的,可她沒考慮她閨女願不願意。這事兒只要她閨女不願意,打扮多漂亮也成不了。
“我要三大件,還要八百塊彩禮。”
好麽,比前兩回更加離譜,離譜到沒邊。老太太看那男的對着閨女滿眼喜悅的滿意,剛想說也許有門,她就來這麽一出。頓時氣的擡手就要打,劉穎趁着這機會轉身便跑。
“你個死丫頭,看我不打死你。”
一路追着跑出老遠,劉穎被攆的沒地躲。順着小路跑去了打谷場那邊的小樹林,這才算徹底甩開發怒的老娘。
等停下腳步,四周黑漆漆十分安靜。一擡頭對上一雙藍色的眼。那眼睛瞪的溜圓,伺機而動的目光吓的她下意識往後退。
沒幾步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響起一個好聽的男聲。“別怕,它不咬人。”
孟楊先出口安慰她,然後将手中的石頭用力朝着那只貓頭鷹擲了出去。貓頭鷹受驚,一邊叫着一邊飛離了樹梢。
害怕的東西飛走了,劉穎拍拍自己胸口安撫那受驚的靈魂。回頭想問他為什麽在這兒,一動發現倆人離的太近了,她幾乎是整個人縮在他懷裏。
趕快朝前兩步拉看距離,一時間尴尬的都忘了說話。對方也沒開口,拉開了距離、孟楊借着月色看到她今天特意打扮過的。
本就青春的女孩換了新衣更顯靓麗,穿着裙子站在那裏靈動秀美。潔白的月光透過稀疏的樹枝撒在她身上,星星點點的晃動好似一顆顆鑽石。
他一下就呆在了那裏,忘了自己要說什麽。臉色不自禁的泛紅,心跳噗通噗通的響在耳邊,擂鼓一般鼓噪着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