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在棺材裏睜開眼
他在棺材裏睜開眼
“奉請狐貍祖師來解退,一請天解師,二請地解師來解退,來人七魄三魂……”
劣質線香刺鼻的味道被風吹向八荒,一片寂靜中,詭谲的唱調忽起,鑼鼓與唢吶緊接而上。
清脆的鈴聲晃蕩,不知何人在其中幽幽哭泣,隐隐綽綽的尖細聲響勾得人背後直冒冷汗。
那敞着蓋的棺材裏,面色慘白的男人陡然睜開了眼。
怎麽回事,地震了嗎,他家天花板怎麽沒了?
紀應淮覺得身上哪哪兒都沒勁,他的耳邊是聽不懂的念詞,眼前是布滿黑壓壓烏雲的天,時不時還有白色的煙霧飄來飄去。
這場景陰間得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一段陌生的記憶湧現,紀應淮接收完,愣怔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竟然穿書了。
這本書他還看過一點,是不久前同組的研究生師妹推薦的。
紀應淮是中醫學博士,那次他的導師突發奇想,讓學生們在空餘時間自己養一種藥材,并和購買來的藥材進行效用對照實驗。
可他們一群泡實驗室的,根本沒有植物種植經驗,紀應淮查了許多資料才勉強把小植株養活了。
組內聚餐時,衆人聊起這事都覺得導師是想逗他們玩。師妹在群裏發了本書,說要是自己有主角受種什麽活什麽的能力就好了。
紀應淮好奇為什麽主角名字會叫受,就把它保存當睡前讀物看了,看了二十幾章都沒找到叫受的主角。
去群裏一問才知道,這是本純愛文學。為此,紀應淮被笑了好幾天。
丢臉歸丢臉,書還挺好看的,他不想棄文。結果,剛看到感情線有點起色,他就穿進來了。
這是本古代種田文,原主是主角攻,叫紀幺,他是個書生。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劇情發生了變化。
與原書一路讀書逆襲做大官的紀幺不同的是,這裏的紀幺前幾日剛要出村去考科考,卻不小心被鏽掉的鐵鐮割了一道口子。
照理來說,高濃度白酒消毒後再敷上草藥就行,雖然比不上現代的消炎藥和破傷風針,但足以控制感染了。
可這個世界的鄉村迷信至極,百姓相信神明會保佑他們遠離苦難與疾病的殘害,身體出什麽什麽問題,他們就去找巫醫驅邪。看好了,那是巫醫法力高強;看不好,就說這人中邪太深,神明抛棄了他。
在他們的追捧下,巫醫的地位堪比村長。
可這世上哪有什麽神明,就算有,人類在祂的面前和蝼蟻無二,誰會在意蝼蟻的死活呢?
因為得不到抗感染治療,紀幺的傷口就這麽一點點化膿潰爛,連發了兩天高燒。
巫醫瞧着形勢不對,連忙給他灌符水,把本就虛弱的紀幺喝得上吐下瀉,最後竟硬生生脫水死了。
他死時,恰逢縣城放榜,紀幺的名字就在上頭寫着,恭賀的人正朝村裏來呢。
可這位新晉的舉人老爺已經被拾辍幹淨,裝進棺材了。
這場最後的盛大驅邪儀式,是紀幺的娘花大價錢求來的,她是為了救孩子,巫醫答應她,則是為了撫慰自己不安的良心。
紀應淮暗罵一聲,什麽巫醫,這不是純純拿病人的命給自己鋪路的神棍嗎?
巫醫,是通醫術的巫師。
在本科醫古文課上,紀應淮就曾做過“巫醫同源”的pre展示。這類帶有神秘色彩的職業直到現代也依舊有着世家傳承,他們在某些疾病的治療上确實有奇效。
像這村裏所謂的巫醫,只能算是個跳/ 大神的。
他摸索着檢查了一下右腿,發現原主的傷口消失了,他身上的力氣也在逐漸恢複。
這是件好事。
紀幺感染太嚴重,缺少消炎藥他也沒辦法治療。感謝老天,讓他不至于剛穿過來就再死一回。
那怪異的歌聲聽得人心煩,紀應淮慢慢坐起身,扶着棺材邊冷眼觀望着那些做戲的人。
“啊——”
繞着棺材演戲的巫醫被他吓了一跳,尖叫出聲,在原地停了半天才心虛地給自己找補,道:“活了,紀老幺活了!”
嘈雜的交談聲一瞬間騰起,像是盛大的話劇在這一刻拉開帷幕,該主角登場了。紀應淮扯着嘴角笑了,動作有些僵硬地翻出了棺材。
這具身體躺了太久,有點散架,他靠着板子勉強站住了。
起來了才發現,白煙後頭還有許多看熱鬧的村民,這會正露着星星眼,聽巫醫講自己剛剛如何與神明交流,辛辛苦苦從地底下把紀幺的魂魄帶回人間。
在一疊聲的誇贊裏,有一道透着虛弱的聲音插了進來。
巫醫循聲望去,說話的竟是剛剛死而複生的紀幺。
“神明說,我命不該絕,要我回到人間傳播真善美,與祂一起救苦救難,”紀應淮眼神裏帶着明晃晃的嘲諷,“巫醫大人,神明不想見你,于是祂親自送我回來了。”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看向巫醫的眼神都變了。
已經習慣了被人捧着、當做神明的二把手供奉着,巫醫壓根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來拆自己的臺。
他很清楚,自己能在這裏說一不二,混的風生水起,完全是倚仗着村裏人對神明盲目的依賴。離開了神明這座大靠山,他就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僅此而已。
紀應淮這輕飄飄一句話,竟讓他千辛萬苦培養出來的信徒們對他産生了懷疑。對方想在他最擅長的領域打敗他,這和用自己磨好的刀捅自己一下有什麽區別?
巫醫聽着身側的竊竊私語,臉都綠了。
這群沒腦子的鄉野村夫!
可他忘了,正是因為村裏人沒什麽文化和見識,才會輕易地相信巫醫告訴他們的那套神明理論,把虛幻的東西奉為救贖。
虛幻的東西,哪裏靠得住呀?
既然這裏喜歡拿神明來說事,那就陪他們演演戲呗,反正誰也不知真假。
至于巫醫,他現在心裏慌的要死,給自己飛速崩塌的人設做補救都來不及,根本沒空、也沒立場反駁紀應淮。
這心理素質,也就只能在小村莊裏作威作福了吧。
達到了挑事兒的目的,紀應淮心裏的氣郁稍微散開點了。他平日裏看起來确實挺情緒穩定的,但僅限于看起來。
學醫的都知道,“情緒穩定的人身上多少都帶點結節”。
為了健康,偶爾怼怼人還是很有必要的,畢竟誰沒事會想長成結節人呢?
他瞧着越來越陰沉的天,覺得不大妙。他接收原主記憶後,雖然知道自己家在哪,但是他的四肢還有點脫離掌控,萬一走着走着摔地裏就尴尬了。
職業病,多少都帶點潔癖,目前他并不想和塵土飛揚的大地來什麽親密接觸。
紀應淮正這麽憂慮着,遠遠地有個人影朝他這兒走過來了。
是個瘦弱的青年,個兒不算太高,才到紀應淮的肩膀處。
他身上穿着粗布衣服,灰黑色外衫裏露出塊青色的棉領子,頭發被一根木簪子束起,看起來很整潔。
這人很白,紀應淮想了想師妹們常用的形容詞,他這樣的大概叫冷白皮吧。這樣白皙的皮膚出現在小村莊裏還是有點神奇的,畢竟都面朝黃土背朝天,很難不被曬成黑炭。
不過主角光環嘛,也說的通。
沒錯,青年就是當時讓紀應淮百思不得其解的“主角受”,安立夏。紀應淮想着書裏對他的描述,百感交集。
那些單薄的文字竟然轉化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安立夏有個很神奇的能力,他天生就具有種植天賦,無論什麽植物,在他手裏都能成長得很好,而且食物會更好吃,藥材會更有治療價值,就連花都會比別人種的香。
這讓養一盆薄荷蔫一盆的紀應淮羨慕極了。在種藥材的那些日子裏,他每天晚上看着書,都會忍不住幻想,要是自己有這個能力該多棒。
他真想迅速寫完效用對照論文,打印出來狠狠拍在導師禿了大半的腦袋上。
光是想想就很爽啊。
在原書中,紀幺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安立夏是被買來照顧他的書童兼夫郎。考科時,除了家裏給的一部分資助,基本都是靠安立夏種田養家,出資給他買那些筆墨紙硯。
可以說,紀幺的成功的很大一部分功勞在于安立夏。
只是,見了人紀應淮才發覺,原書用清瘦形容的安立夏本人,也太瘦了點。這個時間段紀幺十九歲,那他應該有十七了,那手腕還沒紀幺一半粗。
似乎長期都沒好好吃東西,營養不良,腳步沒勁。
得好好補補啊,年紀輕的時候沒打好基底,骨質疏松,以後就麻煩了。
“夫君,要回家嗎?”
安立夏的聲音很好聽,像夏日的溪流,在人的心上清清冷冷地淌過去。
紀應淮朝被人群圍住的巫醫看了一眼,他似乎又在發表什麽演講了,只是這回臺下的群衆神色各異。
看起來,是對被他們奉為圭疊的“神旨”産生懷疑了。
“走吧。”
今天的戲看夠了,他才剛來,不能和地頭蛇鬧得太僵。不着急,慢慢來,紀應淮會讓這位沽名釣譽的“醫生”付出應有的代價,給那些因為他的失治誤治而受害的人們一個交代的。
安立夏低眉順目地攙起他,稍稍落後一小步,陪着紀應淮慢慢往前走。
他倆看起來不像夫夫,倒像是主仆,渾身透着生疏。
倒也正常,這個世界的安立夏是在紀幺生病後,被買下來給他做媳婦沖喜的。他在紀幺身邊待的幾天,紀幺都是昏迷狀态,兩人話都沒說上,紀幺就撒手人寰了。
這樣也好,紀應淮欣慰地想,起碼不用擔心被人發現ooc。
都說寡王一路碩博,他活了多久寡了多久。
所有對他有想法的,最終都會因為他繁忙的工作與學業而卻步,畢竟他看起來就不像是有空陪對象的。
要是原主和安立夏處在熱戀期的話,沒有任何經驗的紀應淮必得露餡。
兩人互相攙扶着在一座破破爛爛的小房子前停下了,紀應淮有些疑惑地看向安立夏,帶他來這兒做什麽,不是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