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讨伐費棧
讨伐費棧
陸遜和尚香成婚後,秉着親妹夫就是自家人的理念,再加上陸遜的确才能出衆,孫權愈發重視、信任陸遜,多次咨詢他政務上的問題。
建安二十二年,陸遜上奏道:“方今英雄棋峙,豺狼窺望;克敵寧亂,非衆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他提出,除去那些藏匿深山之中的叛匪,既可以去除心腹大患,又可以挑選強壯者充當士兵,壯大軍隊。
孫權深以為然,采用了他的計策,并封他為帳下右部督,授予他棨戟,督會稽、鄱陽、丹陽三郡。
恰好這時丹陽郡的叛匪首領費棧接受了曹操送來的官印、絲绶,煽動山越人作亂,充當曹操的內應。孫權便派陸遜前去讨伐。
“伯言,你幾時能回來?”尚香問。
“還不清楚。”陸遜道。
尚香道:“我也要去。唔——”話未說完,尚香欲嘔,陸遜忙叫人喚醫官來。
是上次伯言病時請的張醫官,他是為數不多知道“陸夫人”真實身份的人之一。
醫官把着尚香的脈搏,形态圓滑如珠,搏動流暢,往返間有一種回旋滾動感。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郡主這是有喜了。懷胎兩月。”正要撤手,些微異動卻引起他的注意。
如此微小的異動,蟄伏在每次脈搏跳動之末。若是換了其他郎中來,怕是都察覺不到。張醫官按着脈搏,眉頭越發皺得深了:“郡主,可否換只手?”
尚香依言。然而這次,那種異動更明顯了。兩尺脈滑數,搏指有力,是正常的喜脈,末尾卻有微弱細沉之象,平添幾分古怪。這種脈象,張醫官行醫四十餘年,也是第一次見。他的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陸遜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道:“張醫官不妨直言。”
醫官一時拿不定主意,只道:“脈象有些奇異之處……應無大礙。臣為郡主開幾副安胎之藥,郡主需按時服用,直至臣下次前來,視情況調整用藥。”他思忖片刻,提筆寫下兩張藥方。用藥溫和普适,是不會出錯的方子。
待醫官走後,尚香面色紅潤,抓着伯言的手臂,咧嘴笑道:“伯言,我們有自己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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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遜也笑了,他攬起尚香,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連親幾口她的面頰,道:“是啊,我們有孩子了。”
“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長得像你還是像我。”尚香往後靠在陸遜懷裏,望着他,亮着雙眸道。
“若是男孩,我便教他詩書禮義;若是女孩,便由夫人管教,我寵着她。”
“好啊,好你個陸伯言,算計到你夫人頭上來了?你倒好在女兒面前邀功。”尚香笑罵。
陸遜用指關節刮了刮尚香的鼻梁:“若是女孩,長得像夫人多一點,我又怎舍得罰她?”
“那還是男孩好,”尚香笑道,念及什麽,她忽然斂了笑容,認真道,“女孩子多的是身不由己。我已經經歷過這些,不想再讓孩子經歷一遍。”
“若是男孩……愚鈍的,就教他勤勞正直,安身立命,一生無病無災到老;聰穎的,就教他四書五經,君子六藝,建功立業保家衛國。”陸遜道。
兩人漫無目的地暢聊暢想一陣,歡笑嬉鬧間是洋溢的幸福。
最後,陸遜穩穩地抱緊尚香,把頭埋在她肩上:“無論如何,我都會愛他。”
尚香自腰間環抱陸遜:“我也會的,伯言。”
“香香,你只管安心養胎,在家等我。其餘的一律不用操心。”
“伯言你也只管平叛,”尚香道,“我一定會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
“陸校尉只帶了兩千人馬?你可知那費棧手下何止兩萬!這不是以卵擊石嗎?”會稽太守淳于式道。
他心中暗自腹诽,這陸伯言先前就是個小小的海昌屯田都尉。在那個位置上幹了七年無所升遷,而今娶了吳侯的侄女才勉強升個定威校尉、帳下右部督,先前能平尤突,大抵也是靠賀齊,哪裏會什麽兵法謀略?他最恨這種依靠裙帶關系屍位素餐之人,就是有這種人,才會民不聊生。
一介攀龍附鳳的書生,而今只帶這麽點兵,就想平他淳于式多年未能抓住的賊首費棧?
想到此處,淳于式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我說,陸校尉,那費棧可是狡猾得狠,又熟悉地形,往深山林子裏一躲,十萬官兵來了也未必搜得到,更何況你那兩千人!”
陸遜道:“誠如太守所言,不過,遜喜歡以智取勝。費棧喜歡躲,遜也不介意陪他們玩玩捉迷藏。”
淳于式看陸遜長相俊朗,就更“了然”了。白面書生,應該很讨吳侯侄女喜歡吧?怪不得口出狂言。
好言不勸該死的鬼。等着看陸遜戰敗的笑話就行了。
“那我就恭候陸校尉的好消息了。”淳于式道。
他以為最快結果也要月餘,沒想到,三日就出結果了。
而且不是戰敗,是戰勝。
兩千人,戰勝兩萬餘名熟悉地形的山越人。
陸遜多樹旗幟,到處分布打鼓吹號的士兵來迷惑敵人;然後在夜晚潛入山谷之中,突然敲起戰鼓吶喊着向前發動攻擊,導致費棧手下估摸不清敵軍實力,以為處處是官兵,無處可躲,很快敗于陸遜手下。
面對山越遺民,陸遜并未相逼,而是好生相待:挑選強壯者從軍,得精兵萬餘;将體弱者遷徙到平原地區,編入戶籍,讓他們可以像正常的江東百姓一樣種田納賦。過去一直作惡的叛賊被清除,所到之處,一片安寧。此後,陸遜回到蕪湖駐紮。
眼看幾年來耗費衆多人力物力沒拿下的費棧,被陸伯言用兩千人三天就拿下了,淳于式氣得牙根癢癢,連夜給吳侯上表,告陸遜“枉取民人,愁擾所在”:陸遜在當地圍取山中的各類人口時,把良民也冤枉抓走,使老百姓大受驚擾——要不然他淳于式面子往哪兒擱?
其實會出現這種情況,也十分正常:費棧手下被官兵抓住時,也不會蠢到承認自己就是叛賊,而是狡辯自己是“良民”。為防漏網之魚,陸遜手下只好把山中人一并抓走,審問後再放還。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計,但到底留下了話柄。
沒想到,陸遜回吳縣拜見孫權,明知淳于式是有意針對他,言談之間,卻提到淳于式是好官。
孫權問:“為何淳于式控告你,你卻推舉他?”
“淳于式是想休養百姓,所以控告我。如果我再诋毀他以擾亂君侯的思想,此類風氣不可長。”陸遜答。
孫權說:“這确實是有道德的人所作的事。別人做不到啊。”
就這樣,淳于式的話起了反作用,孫權對陸遜的風範愈發佩服。
*
向吳侯回禀完情況,陸遜便回了府上。尚香在堂屋坐着,張醫官正為她把脈。
一轉眼,孩子都已經七個月大了。尚香已經顯懷,行動多有不便,陸遜忙走到她身側,小心護着她。
尚香擡眼看他,笑容滿面,兩眼放光:“伯言,你回來了啊。你在會稽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夫人在家辛苦了,我在外盡全力快速完成公務。這結果,還算沒有辜負夫人的期望吧?”陸遜自身後環抱尚香,低頭吻她發絲。
兩人久未相見,只靠書信溝通。若不是礙于張醫官在旁,他真想就這樣抱着尚香,細細訴說離情別緒、缱绻思念。
“豈止是沒有辜負,伯言,我為你自豪呢,”尚香輕輕攬住陸遜的手,“張醫官說我懷的是男孩,你走的這些時間,我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
“哦?”
“陸延,字長緒,”尚香道,“我希望他繼承伯言的才略,繼承我的堅韌,深圖遠慮,延續江東的盛世。如何?”
“陸延……陸長緒……好名字,”陸遜溫柔地伸手,捋了捋尚香鬓邊碎發,道,“夫人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我,亦是如此。”
“陸大人……”一旁,張醫官喚道。
“張醫官,內人身體如何?”陸遜問。
張醫官快速瞟了眼尚香,道:“郡主身體并無大礙,母子無恙,保持目前的狀态,定能順利生産。”
他有話要私下交代。陸遜不動聲色,松開尚香,道:“有勞了,張醫官,我送你一程。”
兩人前後腳出了堂屋,醫官回頭,見尚香并未跟來,才停下腳步,壓低聲音開口。
“陸大人,實不相瞞,令正的脈象有些異樣。或者說——很奇異——我醫術淺薄,實在是……無能為力。”
陸遜心中一沉,嘴上卻道:“張醫官說的哪裏話?你是華佗先生親傳的得意弟子,若你都醫術淺薄,世間幾人可謂高明?”
“陸大人謬贊,我忝列門牆,實不敢當。”張焱道。
兩人全神貫注,并沒有注意到身後,尚香拿着張醫官落下的醫箱靠近。她見兩人正在交談,便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準備等兩人談完話,再上前歸還醫箱。
“我也是去查閱了秘典,才知道令正的病因。只恨我并不曾出入後宮,未能早些識破……”張焱嘆息一聲,“令正幾年前,曾長期接觸過麝香?”
語氣不似疑問,倒似陳述。
“麝香?”陸遜擡眉。
“令正自幼習武,身體康健,雖長期接觸麝香,依然能懷有身孕,已是幸甚,只是這孩子……”張焱搖搖頭,不再言語。
“孩子怎麽了?”陸遜嘴角下垂,心頭似籠着一層陰雲。
“孩子大概率會變成死胎。就算生下來,也是先天體弱,容易夭折,恐怕……恐怕,活不過周歲。”
“嘭——”
兩人身後,傳來沉悶的倒地聲,伴随着侍女的尖叫:“不好啦,夫人暈倒了——”幾步開外,尚香跌倒在地,一片深紅色的血漬自身下湧出,濕透了衣擺,還在疾速擴大,有止不住的态勢。
先前兩人的談話,她一字不漏,全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