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見孫策
再見孫策
此後,孫翊受急召回了吳宮,他神色匆匆,孫尚香本欲問個清楚,但孫翊并沒有透露的意思,只讓她好好待在陸府別院,來日再派人接她。
孫尚香轉念一想,若是關于二哥,不問也罷,省得煩心。孫翊離開,倒令她舒了口氣。若是他知道自己欲做之事,只怕拼了命也要攔着。
這天,陸議如約帶孫尚香去找許貢之子。
雖然他一再告誡她此事危險,但她堅持,總有些事不幹會悔恨終生。
那瘦小刺客手戴枷鎖,腳戴鐐铐引路,陸議孫尚香及一衆扈從跟在身後。山寇所據之處地形複雜,若無人帶路,極易迷失。刺客招供說,許貢之子,就在此深山之中。
日頭已經西斜,飛雁在頭頂盤桓,衆人都已疲憊不堪。
孫尚香若有所思盯着那刺客:“此人不對勁。他分明是在帶我們繞路。”
“郡主且看便是。”陸議側臉隐在夕日餘晖裏,教人捉摸不透。
“靠,別給老子耍花樣。”前面的扈從踢了刺客一腳,刺客唯唯諾諾應了聲,垂頭向前走去。
忽然,一陣怪叫響起,一物直直墜下,落在衆人眼前,原是只大雁,它雙翅猶自掙紮抽搐,帶起泥土,而後,精疲力竭般沒了氣息。
“‘落雁’的典故,莫非是真的?”孫尚香不由得想起昭君出塞之事。可這大雁的反應處處透着詭異,完全沒有故事的浪漫氣息。
“嘿,這大雁白白送上門讓我們吃啊,”扈從大喜,抓住大雁,随即道,“翅羽也還完整,看來真是老天爺的賞賜了。”
不遠處傳來低低的嗤笑聲,孫尚香尋聲望去,見刺客彎着腰,肩頭聳動,似在壓抑。
陸議走到刺客面前:“若你誠心帶路,你及許貢之子均可減免罪責。”
那瘦削的刺客斂了笑容,頭耷拉在胸前,從鼻腔裏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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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密林深處走,刺客仿佛氣力越足,背竹竿似地直起來,也不知是哪裏來的精神。
“不對 !此地我們來過。”一扈從驚叫。
“怎麽可能,我們一路向西——”另一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熟悉的赤色标志刺入眼簾,他呆愣愣地吐出後半句,“怎麽會?不可能!”
天際最後一抹殘陽隐匿了身影,暮色沉沉壓下來,教人喘不上氣。
“此地,名喚‘不歸林’,乃爾等葬身之所!”瘦小刺客猛地回頭,目光尖銳如鷹隼,嘴唇已經被咬得鮮血淋漓,“鳥獸尚且迷失,爾等縱然插翅,也難逃出這迷障!”
“哈哈……”他的目光向孫尚香射來,面容猙獰扭曲如惡鬼,“孫氏不臣,皇天不佑!獲罪于天,無所禱也!哈哈哈哈……”
刺客放聲大笑。絕望到有些瘋狂的笑聲在密林中回響。那已經不似人聲,而似野獸的悲鳴。
幾扈從聞言,連忙上前制住刺客,孫尚香拔刀,寒光一閃,刺客只覺毛骨悚然——那刀刃離他咽喉僅有一寸遠。他吞了口唾沫,怒目而視:“要殺便殺!我許家無懦夫!”
“你就是許貢幼子?”孫尚香美目冷如寒霜,壓抑着熊熊怒火。
“你動手啊!我知道,你就是孫策之妹!”刺客瘦骨嶙峋,皮肉似附在白骨之上,“你竟無能軟弱到這般程度麽?有本事,就殺了我。”
孫尚香纖手一動,刺客脖頸一道口子綻開。但只皮外傷而已。
刺客緊閉雙眼,倒是一副視死如歸模樣。
她冷笑一聲:“殺你?那豈不如你所願,便宜你了!你且帶我們出去!”
刺客睜眼,心一橫,竟是撞向孫尚香刀刃!她利落抽刀:“想死?你想得美!”
“呵呵……此為禁地,一入不歸,”刺客被扈從使力押住,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仍然圓睜雙目,道,“從沒有人從不歸林走出來……就連收留我的山中老叟,也葬身其中……”
孫尚香目光瞥向陸議:“伯言,這也是你預料之中的?”
“郡主放心,議自有解決之法。”
“不可能……不可能……沒人能走出不歸林。”刺客放聲大笑,“對,絕對不可能——尤其是你們這群蠢貨!哈哈哈……”
她擡手,凝視手中寶刀。
爹……大哥……我該怎麽做?
她的目光探向陸議,他的目光也剛從古錠刀上離開,兩人目光交織,陸議的眼神往密林深處飄去,似是在尋隐于烏雲背後的明月。
“哈哈哈……蠢貨!都是蠢貨!”刺客大叫,“那老叟也是——為了引走殺我的追兵,竟進了不歸林,我不值得!我賤命一條,根本就不值得!”
“伯言,我們走吧,”孫尚香收刀入鞘,眸子漆黑,無星無月。
“郡主可是想好了?”陸議問到。
“走時,把枷鎖、鐐铐鑰匙丢在他面前。”她吩咐底下的扈從。
陸議有些驚訝地看她一眼,而後,湧出些許感嘆之色:“郡主,你……”
她正視前方,眼神堅定。刺客打開桎梏,至少也需一柱香時間,到時候,孫尚香一行人早無影無蹤了。
身後刺客又開始大哭,口中不停喃喃自語,不知是因恐懼抑或絕望。這般癫狂未免反常了些。
孫尚香的腳步停頓一瞬,到底沒有回頭。
她和陸議越走越遠,扈從的火把将兩人影子拉得極長,和鬼魅般的樹影攪在一起,風吹過,似妖姬漫舞。
片刻,孫尚香忍不住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我為我兄報仇。可說來,他是許貢之子,既非許貢,亦非刺殺我兄之門客,若我真殺了他,此後必定難眠,悔恨終身。他卻遂意。”
“但兩家世仇,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又何以安慰我兄在天英魂!”她緊緊握拳,“是以我給他生機,又予之死路……我問心無愧。”
一扈從被絆了一跤,他罵罵咧咧用火把去照,卻見一抹森白,大叫道:“啊啊啊!骨、骨頭——”
“地裏,全是人骨!”
“這路,到底是他自己選的。”陸議對騷動充耳不聞,輕垂眼簾,“議所選之路……若郡主相随,便可走出此林。”
随着陸議話音落下,扈從也不再喧鬧。
“哦?”孫尚香望向陸議,“此地鳥獸迷蹤,伯言初至,何以識路?”
“郡主肯信議否?”
她啄了下頭:“咳,今晚月色不錯啊。”
陸議指了指前方:“此處,看似是原路,實則是死路!”
“我們明明是直線返回,”她往前走幾步,環顧四周,“沒錯,我記得,我們分明是從此處進來,碰到絕壁……”
陸議笑着搖了搖頭,示意孫尚香随他而來。兩人到了一處岔路口,她看得呆住了:“這,居然和剛才那處一模一樣——怎麽回事?”
“這便是‘不歸’原因之一。”陸議道。
孫尚香不是路癡,但在這一刻,她體會到了路癡的感覺。她相信周圍的扈從也是這種想法,因為他們臉上有同樣的迷茫。
她不再言語,随着陸議七拐八繞地行進。可是,心情卻波瀾起伏,難以寧靜。
就在走過密林拐角之時,從林中走出一人。
孫尚香擡眼一瞥,随即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不覺聲音顫抖得厲害:“大、大哥?”
眼前之人,正是孫策。
孫策依然是姿容甚美的模樣,他笑着說:“香香,大哥去打獵了,你想要什麽小玩意兒?還是桂花糕麽?”
孫策從孫堅死後便沒再叫過她“香香”,而是叫“尚香”,三哥都說生分了。
孫尚香隐隐感覺,孫策是希望她快快長大。
她用心練刀法,私心還是想聽他喚一聲“香香”。
當稱呼和記憶中重合的一瞬,她淚如雨下:“大哥,你還活着,你還活着!”
為什麽會覺得,那是一個永不能實現的遺憾呢?
奇怪。
孫尚香回想了一下,剛剛,似乎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到大哥死了,自己和二哥大吵一架。
夢裏,好像有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白衣少年。他啓唇說着什麽,她費力想要聽清楚,可是什麽也聽不見。一切都被染上回憶昏黃的色彩。
夢而已。
“香香,是大哥離家太久了麽?快來……”孫策張開懷抱,“大哥帶你同去。這次再也不把香香丢在家裏啦。”
孫尚香破涕為笑:“好!”
她正要上前,忽然,腦中閃過幾個片段。
孫策臉上纏着紗布,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他嗓音微弱:“尚香,聽你二哥的話……”
大哥憔悴得厲害,生氣一點點流逝,已辨不出昔日談笑風生的模樣。
“大喬和紹兒……拜托你了……”
他的生命,一點點枯萎在孫尚香手心。
“郡主——”有誰在叫她?
“香香,快來大哥這兒,”面前,孫策面色紅潤,生龍活虎,朝她揮手,“丹徒山登高望遠,風景甚好!”
丹徒山……打獵……遇刺……
“大哥,不要去!大哥——”孫尚香聲嘶力竭地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