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等到的是高忠,高忠道:“啓禀娘娘,邊疆傳來急報,陛下得處理邊疆要務,無法抽身,遂派奴婢來同您講一聲。”
西北突厥突然進犯,姜璟立刻召集肱股之臣和武将進宮商議對策。
“陛下讓奴婢帶話,請娘娘先用膳。”
虞枝沉默片刻,道:“有勞高公公了。”
“娘娘言重,請問您可有話需要奴婢帶給陛下?”
虞枝道:“讓陛下注意龍體。”
“奴婢告退。”
送走高忠,虞枝看着一桌子的菜發呆。
她體諒姜璟,只是心裏難免有種空歡喜一場的感受。
虞枝席坐,一語不發。
“娘娘,您別在意,陛下只是被要事耽誤了,這次不行,還可以約第二次,反正陛下又不會走。”綠漪安慰道。
綠蘿也附和了幾句。
虞枝淡笑,沒再糾結,國家大事當屬第一位。
虞枝道:“既然他不來,那只能我自己吃了。”
紫宸殿,等姜璟處理好要事,已是半夜,姜璟簡單問了玉漱殿的情況,高忠說虞枝晚膳胃口不錯,把信箋交上。
信箋上記錄條條字跡,內容是今日虞枝早中晚吃的食物,十分詳細。
姜璟放心下來,想起如今虞枝吃穿用度皆是他所安排,不由滿足地笑了笑。
最近事多。
西北動亂,除去兵力支援,還要确保糧饷運輸,西南也有吐蕃時不時騷擾,外憂不止,內患也不少。
右相殘黨沒清理幹淨,還在變着法子給姜璟添堵,找借口攻讦他,因叛亂一事,三省六部中空出不少官職,姜璟給了寒門子弟機會,重用寒門,不少世家頗具微詞......
這就導致姜璟睡的時辰都沒多少,姜璟打算先把手頭上的事都處理好,空出更多的時間,再去玉漱殿見虞枝。
其實在姜璟還是太子時,皇位于他就是唾手可得,姜璟變感覺有點沒意思,如今舊日的勃勃野心實現,大權在握,姜璟真覺得也就......那樣了。
比起這些,還不如陪虞枝,姜璟喜歡虞枝全身心依賴他的體驗。
曾經渴望權勢的心不知不覺就變味了。
但既然皇位到手了,他也總得管一管這攤子,畢竟是自己選的。
姜璟情不自禁撫摸佛珠,一顆一顆地把玩。
心情松懈,姜璟疏懶地仰靠在榻上,閉目養神,燭光下,可見姜璟眼睑下透出淡淡的青色。
兩日後,虞枝又一次去叫姜璟來玉漱殿用晚膳,這一次,姜璟仍舊沒來。
虞枝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有姜璟身邊的內侍過來回告,說姜璟是有事來不了了。
內侍只說是有事,沒具體說什麽。
虞枝蹙眉,她之所以再叫姜璟過來,是因為有紫宸殿的宦官過來告訴虞枝,姜璟今兒會來玉漱殿。
誰知道姜璟突然就變卦了。
往日從未出現過這種狀況,虞枝一時不太能接受。
姜璟他怎麽了?白日難道是在敷衍她?他是不是......厭棄她了。
虞枝胡思亂想,心裏暗戳戳的難過。
越想虞枝越是憋不住不舒服,情緒逐漸浮在表面,連綠漪和綠蘿都察覺到虞枝心情不對勁了。
她們趕緊安慰虞枝,虞枝一聽,腦袋清醒,倏然感到不自在,生出羞恥之意。
她都多大的人了,怎麽能因為姜璟兩次拒絕就難受?
虞枝擰擰眉心,終于認識到自己狀态不對勁,急忙調整自己的心态,努力去做其他的事轉移注意力。
譬如看書寫字,抄錄佛經,日日燒香。
虞枝的夢魇因此都少了。
有時候虞枝在看詩集時,會突然想起自己遠在吳縣的父親和兩位哥哥。
這本詩集便是虞枝父親喜歡的詩人的詩歌合集。
過去十年虞枝始終壓抑這份思念之情——成佑帝不許她回去省親,也不許她的親人來長安。
可自從成佑帝死後,思念之情勢如破竹,洶湧猛烈。
也不知現在阿耶和兄長們變成什麽樣了。
阿耶肯定是個小老頭了,至于大兄和二兄肯定都是能撐起一片天的大丈夫了。
虞枝粲然一笑。
這日黃昏時,虞枝向往常一樣去靈堂祭奠成佑帝,在廊道上看到姜璟同安太妃在交談。
成佑帝駕崩,皇後被廢,姜璟便安排五皇子的生母安婕妤,如今的安太妃來主持喪儀。
五皇子是個真正的閑散人,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是個圓滾滾的胖子,對皇位沒有絲毫興趣,是以很幸運地活下來。
而安婕妤也是不争不搶,在後宮深入簡出,是個專注佛法的嫔妃。
虞枝等二人交談完,下意識喚道:“令容。”
掐指一算,虞枝同姜璟又有四日沒見面了。
聽到聲音,姜璟身形一頓,眼神沒掃過來,只略微點了點頭,表示和虞枝打招呼。
然後姜璟就轉身離去。
虞枝一愣,看着姜璟離去的背影,總覺得姜璟對她好像冷淡了不少,不對,本身他的反應就不正常。
虞枝皺眉。
“安姐姐,且慢。”虞枝叫住要走的安太妃。
安太妃:“何事?”
兩人從前打過交道,倒是認識。
虞枝踱步過來,猶豫再三道:“恕我冒犯,我想知道方才陛下同姐姐講了什麽?”
安太妃看了虞枝一眼,道:“我和陛下在商議後宮嫔妃安置的事。”
虞枝心一突,低聲道:“多謝姐姐。”
“無妨。”
目送安太妃漸行漸遠,虞枝腦中回蕩安太妃适才的話。
先皇去世,必然要騰籠換鳥,按照宮規,孕有子嗣的嫔妃會升為太妃,留在宮中養老,第二種無子的,要麽去皇陵給先帝守陵,要麽被發配到寺廟出家,面壁修佛,給先帝守活寡。
虞枝回想自己的身份,姜璟已然恢複她的清白,但是沒恢複她的妃位。
虞枝原本不會去多想,然而适才姜璟的莫名冷淡和疏離讓虞枝在意,虞枝忍不住琢磨姜璟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雖然不願去想最壞的結果,但虞枝總得給自己的未來早做打算。
或許姜璟真的......
明明她什麽都沒做,虞枝有些委屈。
虞枝懷揣着滿腹心事祭奠完,神色恹恹地回了宮殿。
從前虞枝只要不開心,姜璟總是第一個察覺,并出言安慰她。
久而久之,虞枝習慣了姜璟的陪伴寬慰。
現在,姜璟不在身邊,而且導致虞枝不快的人正是因為姜璟。
虞枝在意姜璟,故而對他突然變化的态度耿耿于懷,有成佑帝這個前車之鑒在,她怕姜璟也會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變成她不認識的樣子。
一想到這,虞枝便心梗,難以走出來。
而今,長安城中,她只有姜璟了。
思慮變多,虞枝開始精神不佳,心情不暢,睡眠也不足起來。
兩日後,綠漪和綠蘿才發現虞枝不對勁,忙不疊去叫禦醫過來。
彼時,紫宸殿,姜璟神色有些複雜地摸着佛珠,高忠上前道:“陛下,娘娘生病了。”
姜璟過來時恰逢禦醫給虞枝診完脈。
姜璟緊張地看眼虞枝,随即把禦醫叫到跟前,問清楚虞枝的身體狀況。
禦醫道:“禀陛下,娘娘憂思于心,導致精虧神衰,氣虛膽郁,待臣開一副安神的方子,娘娘按時服用即可。”
“憂思于心?”姜璟嘀咕。
姜璟擡頭問禦醫:“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了。”
姜璟道:“需要注意什麽?”
禦醫道:“總體來說,娘娘是屬于心病,雖然還不嚴重,但要重視,不然任其發展,可就難了,所以陛下,最好是要親近之人多陪一陪娘娘,同她說說話,散散心,排解心中郁結。”
“朕知道了。”姜璟鎖眉,隔着簾子遠遠望着榻上的虞枝。
送走禦醫,姜璟屏退殿中宮人,來到虞枝身邊。
虞枝面色有些白。
姜璟半蹲下,輕喚道:“母妃。”
虞枝垂眼“嗯”了一聲,她抿唇道:“最近很忙罷,偏偏我又給你添麻煩了,其實你不用來的。”
一聽這生分的話,姜璟就敏銳感覺到虞枝的不正常。
姜璟端量虞枝,溫聲道:“母妃怎會認為您病了是給兒臣添麻煩?母妃身體有恙,作為兒臣,朕當然要來看望母妃。”
他說得情真意切,虞枝某個想法動搖。
“我沒病,就是睡得不踏實。”虞枝狡辯。
姜璟:“不踏實就說明母妃最近有煩心事,對麽?況且,兒臣見您氣色都不太好。”
虞枝啞然。
燭光幽幽,襯得姜璟清雅的眉眼顯得深刻,道:“關于您的所有事于兒臣言皆不是麻煩事。”
他頓了一下,眼神微變,聲音沉了沉,“是不是誰在母妃耳邊嚼舌根子挑撥您與兒臣的關系?”
虞枝立刻矢口否認道:“沒有。”
“那是因為什麽致使母妃同兒臣見外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
姜璟正色道:“兒臣不想和母妃之間無緣無故生出嫌隙。”
虞枝躊躇,羞于言齒。
姜璟把她臉上神情盡數收入眼底,就連細節都不放過。
“您怎麽了?”姜璟詢問道,他起身,坐在榻沿,拉近與虞枝的距離。
兩人靠得很近,只要姜璟身軀再挪動一點,就可輕而易舉碰到虞枝肩頭,白檀香無孔不入侵入虞枝周圍。
虞枝耳邊傳來姜璟近在咫尺的聲音:“有什麽事您莫要憋在心裏,說出來才好,從前母妃不是一直都不吝啬同兒臣分享的嗎?兒臣要為母妃分憂就必須了解您的心事和想法。”
他猜測道:“是不是最近遇到什麽令您不高興的事了?”
他聲聲懇切,滲進絲絲縷縷的善誘,像一尾鈎子,勾出人的傾訴欲。
空氣沉寂三息。
虞枝閉眼,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唇瓣哆嗦:“你是不是要......趕我走?”
姜璟驚訝道:“怎麽會?母妃為何會這麽想?兒臣從來沒有想過要趕走您。”
“兒臣只有母妃,怎麽會趕走母妃?您自然是要同兒臣生活在皇宮中。”
“那你上回怎麽不過來和我一起用晚膳,後來還避開我了?”
聞言,姜璟知道虞枝是誤會了,想到什麽,他目光透出兩分難以言明的情緒,盯了一眼虞枝的嘴唇,緩聲道:“母妃想知道?”
虞枝偏過頭,不看他。
“上回不過來是因父皇的一個嫔妃心生邪念,對兒臣用了下作手段,兒臣要解藥性,不得已才沒來,兒臣覺得此事龌龊,便不想告訴您。而避開您......”
姜璟語氣微頓,虞枝沒發現姜璟臉上冒出的稍縱即逝的古怪。
他眉眼浸染陰影,接續道:“兒臣從來沒有避開您,那時只是兒臣有急事處理。”
姜璟言之鑿鑿,令人信服,虞枝被姜璟說服,沒料到姜璟竟遭遇了那等事。
“那你......現在還好嗎?”虞枝也中過藥,知道其中有多艱辛難熬。
“兒臣無恙。”就是脫了層皮,見了點血而已。
“那便好,以後一定要小心。”
“當然。”
然而虞枝不知,姜璟在被人下藥後,确實是有意避着虞枝的。
概因姜璟他腦海中閃過她的臉,他滾燙的指尖上,曾經虞枝帶給他的濕熱感揮之不去,叫姜璟體內藥性橫沖直撞。
想到虞枝,理智告訴他不對勁,多年來學習的倫理綱常在提醒他,而他也從未設想過對虞枝做什麽亵.渎之事,更遑論産生什麽男女之情。
姜璟心情複雜,不自覺躲虞枝,他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何。
現在轉念一想,姜璟認為虞枝是與自己接觸最多的女人,在那種情況下,他猝然想起她也是合乎情理的。
很正常。
誤會解開,姜璟追問道:
“您告訴兒臣,您緣何會這麽想?”
虞枝不答。
姜璟道:“告訴兒臣吧,不然兒臣會吃不好睡不好。”
虞枝讪讪道:“得知後宮嫔妃要安置,我又想起你最近的反應,就控制不住多想了。”
“母妃還有其他疑窦要問嗎?一次性都說了罷。”
虞枝試探地別姜璟一眼,慢聲道:“令容,你為何不恢複我的妃位?”
“母妃很在意?”姜璟反問。
“也不是,就是想問問。”
姜璟展顏,唇角上翹,不成想短短幾日,虞枝就積累了這麽多問題,也幸好他過來了,解釋了。
他不露痕跡地俯視虞枝,覺着問自己問題,又渴望得到他回答的虞枝真是......可愛。
姜璟喜歡看到虞枝遇到各種事時的反應,生動極了。
同時,他體會到虞枝對他的在意。
眼下的情形令姜璟腦中運轉——他像過夜不回家的夫君,而虞枝像時時刻刻在意夫君的小娘子,見夫君不歸家,心裏着急,什麽氣都悶在胸口。
等夫君一回來,她便亟待逼問不跟她說明情況,無辜玩失蹤的負心漢夫君。
乍然出現這個比喻,姜璟眸光滞住。
直到虞枝一聲“令容”喚醒他。
姜璟緩過神,回答道:“父皇對不起您,兒臣不願你成為父皇的妃子了。”
“雖然您不再是貴妃,可依舊是兒臣的母妃,是皇宮最尊貴的女人。”
“這一點,毫無疑問。”姜璟認真道。
虞枝接受了,她小幅度地颔首。
“母妃近來可還有遇到什麽事?”
虞枝想了想道:“我最近時常夢魇,做噩夢,夢裏全是過去的場景......”
她一點點訴說自己的噩夢,神色透出淡淡的忐忑和愁緒。
姜璟耐心十足,他語氣溫柔地寬慰道:“兒臣已經為母妃出了氣,害您的人都死有餘辜,所以,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不要讓它們在困擾您。”
“何況夢都是假的。”
“可我還是心裏不安。”
姜璟思量少頃,手掌覆在虞枝的手背上,力道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輕聲道:“兒臣手中的政務剛好快處理完了,今後兒臣多來陪您,禦醫也叮囑兒臣要多陪您,母妃認為如何?”
“好。”
語畢,虞枝猶豫片刻,仰頭看着姜璟,追随本心,唇瓣一張一合:“我也想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