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姜璟身量極高,俯下來的朦胧影子把小小的虞枝裹挾在一方天地。
周圍俱是姜璟身上熏的白檀香氣,虞枝才醒,聞着這淡香,頭不知怎麽有些暈乎乎的,導致神思遲鈍,虞枝就真不動了。
姜璟目不轉睛,坦然道:“兒臣給您弄幹淨。”
虞枝想搖頭,不過小傷,姜璟無須這樣。
見此,姜璟只是看着虞枝,一聲不吭,
半晌,姜璟語氣凝重道:“母妃,兒臣不想再看到您受傷,就算一點也不行。”
虞枝愣了愣,心理上無法拒絕姜璟,只好随他了。
“頭往上擡一擡。”
虞枝踟蹰片刻,揚起下颌,露出漂亮細長的脖頸。
“口再張大些。”姜璟說。
虞枝配合地張唇。
姜璟滿意了,複而伸手,一手輕輕摁住虞枝撫在唇邊的中指,一手撚起巾帕一角認真揩去虞枝唇肉上的血。
在擦拭時,虞枝潮熱的吐息噴灑在姜璟微冷的指尖上,宛若柔軟的鵝毛搔過,激起姜璟指尖絲絲癢意。
姜璟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少頃,姜璟含笑道:“好了,血止住了。”
“......嗯,有勞你了,令容。”
姜璟收回手,沒抓住癢意,垂眸掃了眼巾帕上小片的血漬,遺留濕感的指尖摩挲着絹面。
這是姜璟和虞枝認識這麽久以來頭一回堪稱親密的接觸,但姜璟沒覺得哪裏不對,他的母妃柔弱美麗,而今又承受了許多苦,正是需要他無微不至的呵護的時候。
他......姜璟指節半曲,破天荒地困擾了半刻。
視線上移,是虞枝細膩的雙頰,有一側頰邊墜下一縷烏發,她的神情尚且殘餘幾分脆弱。
有兩個字蹦出來:可憐。
他下意識勾走不聽話的發絲,發絲輕輕搔過虞枝的肌膚,一面問:“疼不疼?”
虞枝眨眨眼,神色呈現一種呆呆的憨态:“還好。”
“下次小心點兒。”姜璟半是打趣半是叮囑道。
被姜璟揶揄吃粥咬到唇肉,虞枝有些讪讪,沒什麽說服力地辯駁道:“沒有下次了。”試圖挽回自己的尊嚴。
姜璟笑了一下,直起身,道:“那還吃粥嗎?”
虞枝:“不吃了。”
姜璟颔首,把虞枝手中的粥收上來放在一旁。
虞枝目視姜璟的動作,走了下神,對着姜璟的背影道:“令容,我想去吊唁你父皇。”
姜璟:“好,兒臣陪您。”
虞枝望向旁邊案上的折子,“你還有事吧,會不會耽誤到你?”
“兒臣去外面批閱便是,不耽誤。”
他繼續道:“兒臣把綠漪和綠蘿叫進來服侍您起來,兒臣在外殿等你出來。”
姜璟把綠漪和綠蘿重新叫進來,帶着令人乏味的折子去外殿。
綠漪和綠蘿一進來,就問:“娘娘,您還好嗎?”
虞枝道:“不用擔心,我很好。”
“娘娘,對不起,讓您受苦了。”綠漪和綠蘿抹眼淚。
虞枝安慰道:“不要自責,我現在好好站在你們面前不是嗎?”
“嗯!”兩人重重點頭。
“我想先沐浴。”虞枝想起自己睡了三日,便開始嫌棄自己了。
綠漪像是猜到虞枝所想,解釋道:“娘娘放心,陛下吩咐奴婢每日幫您擦拭身體。”
陛下說的是姜璟,成佑帝駕崩,已成大行皇帝。
虞枝松了口氣。
“不過我為何睡了三日?”虞枝不解。
綠漪道:“您是昏迷過去了。”
“原來如此。”虞枝沒有多想。
她摁了摁額角,腦海中不免回憶起那艱難黑暗的幾日,臉一白,不禁打了個寒戰,趕忙掐斷念想,不再去想這段令虞枝痛苦的記憶。
她沒有死,還好好活着,只是成佑帝突然駕崩了......
虞枝閉眼。
她為成佑帝抄錄的佛經,為他祈的福都沒用。
菩薩不顯靈。
生老病死乃世間常态,她告訴自己要看開。
也好在姜璟順順利利回來,這說明菩薩還是顯了一半的靈,她的苦心沒全部白費。
綠漪和綠蘿招呼其他侍女去提熱水,她們則準備沐浴要用的東西。
湢室,虞枝把頭埋進水中,放空自己的腦袋,腦子裏閃過不久前的畫面。
虞枝後知後覺不習慣姜璟親近的舉止,但好像也沒什麽。
姜璟只不過是關心自己罷了。
如果沒有姜璟,虞枝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變成什麽樣,也無法自己去面對成佑帝駕崩的事實。
穿喪衣的時候,綠蘿道:“娘娘,這镯子要暫時摘下來嗎?”
成佑帝喪期,于情于理都不該戴飾物,更遑論這般豔麗的镯子。
虞枝斟酌片刻,心道自己不能食言,遂搖頭道:“不必了,只要不被人發現就成。”
綠漪道:“這是陛下送娘娘的嗎?”
虞枝摸着冰涼的玉镯,沒注意聽,問:“綠漪,你說什麽?”
綠漪重複了一遍問題。
“是的。”虞枝回答。
“娘娘戴着特別好看。”綠漪稱贊道。
待虞枝料理好自己,便同姜璟去往成佑帝放置棺椁的靈宮。
成佑帝一生奉行仁政,功績不小,在位期間大夏國泰民安,于天下萬民來說當得起一位不錯的皇帝,為衆人所敬仰。
治葬之禮隆重莊嚴。
大行皇帝大小斂已過,當下是停靈環節。
到靈堂前時,氣氛沉重,虞枝看到不少人都跪在地上吊喪,低低哭泣。
虞枝呼吸一緊,緩緩擡頭,看到供臺以及後面描金的棺椁,成佑帝便在那棺椁之中沉睡。
一行淚落下來,虞枝站定,無聲喚道:“陛下。”
說完,虞枝突然記起來,自己已經被成佑帝廢黜,已經不是貴妃了。
而今在這宮裏,她地位尴尬,全仰仗姜璟,若非他,恐她早已身處異處,根本沒可能來吊唁成佑帝。
思及此,她心頭一時湧上悲涼,忍不住感慨物是人非,當年受寵的她可有想到有一日會被成佑帝懷疑,被廢黜,而正值春秋鼎盛的成佑帝會因為皇後而病逝。
姜璟遞上巾帕。
虞枝閉了閉眼,沉默須臾,道:“令容,你父皇他走的時候可有痛苦?”
姜璟面不改色,平靜地說:“兒臣給父皇用了一味藥,能讓父皇感覺不到痛苦,他走得很安詳。”
“幸好有你在他身邊盡孝,送他最後一程。”
其他皇子只顧着在成佑帝病重時争權奪利,萬幸姜璟沒有,虞枝欣慰,想成佑帝走的時候到底不會太難過憤怒。
聞言,姜璟唇輕輕牽起,目光上擡,對着成佑帝的靈位露出愉悅而帶一點兒藐意的笑。
虞枝再擡頭時面上的淚水已經不在了,她虔誠地低語:“妾願陛下安息。”
虞枝對成佑帝是存着一份恨和怨的。
可想起過去成佑帝對她無條件的寵愛,虞枝便消了這微薄的恨意和怨意。
何況死者為大,虞枝不再計較過去恩怨,她曾為成佑帝的嫔妃,便向他作最後的告別,
“令容,你先去忙罷,我想在這給你父皇守靈。”虞枝道。
姜璟遲疑兩瞬,不動聲色梭巡虞枝,若有所思。
虞枝的反應出乎他意料,饒是如此,虞枝心裏還是記着成佑帝,對其有所不舍,姜璟心生幾分迷惑和新奇。
男女之事倒有點兒意思。
他道:“母妃守靈可以,但若是不舒服,切莫勉強,身子為重。”
“我曉得。”
離開前姜璟不忘吩咐綠漪和綠蘿照顧好虞枝,并讓殿中的內侍再去擡兩尊冰鑒過來。
暑日炎熱。
虞枝守了差不多一日的靈,亥時二刻時虞枝眼皮子往下掉,終于回到玉漱殿。
洗漱完,虞枝便躺下入睡。
虞枝睡得不安穩。
夢裏,她夢到了死有餘辜的皇後指揮着人抽她巴掌;夢到病恹恹的成佑帝露出陰寒的笑,驅使旁人灌她毒酒;還夢到自己困在明光殿後,殿外傳來人的慘叫聲,她被可怕的黑暗與鮮血吞噬。
最後他們所有人都化成可怖的猛獸,沖她展開血腥的大口......
虞枝危在旦夕。
午夜夢回,身體無意識抖了抖,一個激靈,虞枝登時睜眼。
她從夢魇中醒來,心有餘悸地吸了吸鼻子。
靜默許久,虞枝慢吞吞拂去額角汗水,條地聽到外面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似乎是姜璟過來了,得知虞枝睡下後悄無聲息走了。
虞枝沒有開口。
後面幾日,虞枝都有去停靈房給成佑帝守靈,而姜璟在虞枝醒後便忙于政務,除去早晚去一趟停靈房祭奠,就不見蹤影。
當皇帝不比當太子,日理萬機,有時忙到沒工夫睡覺,何況在這個節骨眼上。
她知道姜璟辛苦,知道姜璟忙到不可開交,堪稱焦頭爛額,可即使這樣,姜璟卻還要抽空過來看她。
虞枝倍感無奈,認為自己好像成了他的負擔,想到這,虞枝自責又慚愧,遂和姜璟商量,讓他別這麽操勞。
姜璟說:“母妃日日去守靈,兒臣難免擔憂母妃身體,總想親自過來确認一下,上回母妃受苦,是兒臣沒保護好您,愧疚難當,兒臣不攔着您去守靈,是以也請母妃諒解兒臣的一片憂心。”
聽到這些話,虞枝胸口又脹又麻,她讓步了:“那我今後便就只早晚去一趟了,這樣可好?”
姜璟默了一下,同意了,又叮囑虞枝:“母妃可要好好吃飯。”
“都瘦了。”姜璟目視虞枝失去肉感、尖尖的下巴。
“嗯。”
虞枝心裏一顆石頭落下來,将姜璟的話記在心裏。
就這麽過了幾日,虞枝閑下來,每日都按時用膳。
一日,打量着偌大的玉漱殿,虞枝忽感不安,算一算,有六天不曾和姜璟說過話了。
這期間,偶有一次在靈堂前同姜璟碰上,可他來去匆匆,虞枝還沒開口,姜璟遂帶着一堆人走了。
望着遠去的姜璟,虞枝莫名其妙感覺姜璟觸不可及,好像他不是她的兒子,而是一個令人望而卻步、拒人千裏之外的皇帝。
虞枝眉目憂郁,心裏不是滋味。
她曉得姜璟忙,也是自己不讓他過來,開始虞枝還沒意識到怎麽樣,可随時間推移,虞枝就控制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以前虞枝不是這樣的。
大抵是自從虞枝被廢後的那一段日子,使得她的心思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虞枝變得敏感起來,禁不住多愁善感。
她覺着自己和姜璟突然就生分了。
照這樣下去,會不會有一天姜璟突然就不認她這個母妃了......而且她現在沒了妃位,也不是姜璟的母妃了,也不是太妃,只是宮裏一個叫虞枝的女人。
慢慢的,她就會被人遺忘。
虞枝很是無助,認為自己就像浪潮裏的微小浮萍,飄飄蕩蕩,不知何時會被一陣風吹到何處。
虞枝胸口沉悶空洞,無端想掉眼淚。
她欲見一見姜璟,又不好意思開口,沉寂在糾結猶豫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經過很久的躊躇後,虞枝決定讓綠漪去一趟紫宸殿,讓姜璟過來用晚膳。
綠漪回來複命,說姜璟會來。
虞枝滿心歡喜讓廚房準備姜璟愛吃的素菜,靜靜等待姜璟的到來。
然而,姜璟沒有來。
晚後盡量确定更新時間晚18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