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番外(三)
第49章 番外(三)
第二天一大早,周雲就給她打來電話,詢問昨天的相親情況。
林幼寧當時還沒睡醒,腦子像團漿糊,随口敷衍了幾句,毫不意外地大清早又被數落了一通。
這通電話打完,她也徹底清醒了。
起床拉開紗簾,才發現窗外竟然又飄起了雪。
怎麽一見他就下雪。
下午一點半,林幼寧抵達武康路附近,一家老字號本幫菜館。
這家店她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光顧,後來出國了幾年,這次回來之後就發現附近一帶已經變成了時下流行的網紅打卡地點。每次路過的時候都能看到店門口烏泱泱的長隊,于是每次都打消了要走進來的念頭。
不過這次剛走到門口,她就看見鐘意已經坐在裏頭了。
這種老店的裝修都很陳舊,店面也不大,卻硬生生擺下了十桌。基本上是椅背挨着椅背,沒有絲毫個人空間可言,周圍桌上的人在說什麽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鐘意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羽絨服,頸間圍了條舊舊的紅圍巾,坐在角落裏的方桌發呆。冬日陽光照出他柔軟蓬松的發絲,那雙愛笑的眼睛,和略顯蒼白的嘴唇。很美,也很落寞。
任何人看見他,都會花上幾秒猜一猜,他的心裏在想什麽。
沒看多久,她推門進去,操着一口上海話正在罵人的老板立刻換上笑臉,熱情地招呼她。
示意自己來找朋友,她快步往裏走,鐘意像是心有所感,轉過頭來,沖着她笑了。
身上的落寞感瞬間一掃而空。
“今天降溫了,你怎麽還穿這麽少。”
Advertisement
鐘意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
一道道菜上得飛快,熱氣騰騰地擺滿了桌面,八寶鴨、油爆蝦、腌篤鮮……看起來很有煙火氣息。幾乎都是她愛吃的。
鐘意很自然地給她夾菜,“多吃點,你太瘦了。”
林幼寧沒說什麽,心裏卻想,真正瘦了的人,不是自己。
低頭吃了幾筷子八寶鴨,味道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看上去濃油赤醬的,味道卻很鮮美,一點都不膩。
四四方方的紅木餐桌面積實在不大,他們面對面坐着,近得連對方臉上的毛孔都能看見。
之前在辦公室的時候,她還能靠工作糊弄過去,可是現在在飯桌上,她沒有其他事做,免不得要與眼前的人四目相交。
時隔兩年,這還是林幼寧第一次這麽清楚地看着眼前的人。
近在咫尺的這張臉和記憶中并無不同,還是那張在路上匆匆一瞥後,回到家裏還會反複想起的,一見鐘情的臉。
可是當林幼寧細看的時候,卻發現他左邊眼角底下,多出來了一道大約三公分的劃痕。
顏色已經很淡了,形狀看上去卻很鋒利。應該是被什麽利器劃傷的。
她不由自主地問:“眼睛下面,怎麽回事?”
“哦,不小心劃了一道。”
鐘意随口回應,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很久之前的事了,就是一個小傷口,也不疼。”
林幼寧沒有再追問什麽,點點頭,不說話了。
等她吃完了碗裏的兩只湯團,擡頭的時候,發現鐘意正在專心致志地剝蝦。
黃澄澄的蝦殼逐一被剝落,他的手指很靈活,動作也很好看,像極了穿花的蝴蝶。
等到剝好了滿滿一碟,他遞過來,放在她手邊。
林幼寧夾了幾筷子,然後說:“太多了,我吃不完。”
“沒事,慢慢吃,我又不着急。”
鐘意單手支着下巴看她,神情很溫柔。
雖然看起來成熟了不少,但是挑食的壞習慣還是沒變。
她看着鐘意面前空空的餐盤,這麽想着。
于是她真的吃得很慢,慢到隔壁都已經來來去去翻了三桌,而她還沒吃完。
最後碟子裏還剩四五只蝦,她實在吃不下了:“我吃飽了。”
鐘意點點頭,沒再勉強,也沒有動那幾只蝦,抽出幾張紙巾,湊過來幫她擦手。
他擦得很慢,很仔細,隔壁桌上坐着幾個穿着校服的高中女生,頻頻回頭,一邊偷看他們一邊跟同伴竊竊私語。
林幼寧被看得受不了,趁他不注意把手抽回來:“我自己擦就行了。”
恰巧老板端着托盤過來,取下兩盅紅豆沙放到他們桌上,笑着說這是贈送的甜品。
終于把那些人的注意力轉移走了。
紅豆沙很香很糯,微微甜,沙沙的口感很适合冬天。
林幼寧低頭吃了幾口,然後放下勺子,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毫無預兆地開口:“其實,時隔兩年,看到你好好地,和從前一樣出現在我面前,我還挺高興的。”
鐘意的動作忽然停頓,又聽到她自顧自地繼續,“以前那些愛啊恨啊,對我來說,都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那句我不恨你了,也是真心的,畢竟……不管怎麽說,我也欠你一條人命,所以,我們兩清了。以後向前看,過去的事情,能忘的話,就忘了吧。”
終于找到機會,說完了自從見面起就想說出口的話。
那一瞬間壓在她心口的沉沉石頭終于落下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聽得出神,好半天才自嘲地笑了:“你不欠我什麽,我欠你的多。”
頓了頓,又說,“忘了之後……可以重新認識嗎?”
林幼寧覺得他說了一句廢話,畢竟他們此時此刻正在一起吃飯,不想“重新認識”也不行,于是回答:“可以啊。我們以後還是可以做朋友——最普通的那種。”
鐘意擡眸,“不做普通朋友不行嗎?”
她回答:“不行。”
“好吧,”他妥協地很快,“那就普通朋友。”
吃完飯出來,雪不僅沒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黑色路面覆着一層薄薄的積雪,腳印交錯密布。
冷風呼嘯而過,林幼寧忍不住拉高了羽絨服的衣領,下一秒,鐘意把圍巾解開,系在了她頸間。
這條紅色的羊絨圍巾看上去很舊,毛線邊緣甚至已經磨出了卷邊,針腳也松了不少。
然而還是很暖和。
這是她某一年拿了獎學金之後,為了獎勵自己特地去Mill Avenue買的。
花了一百刀。
當然很暖和。
沒了圍巾,他身上那件羽絨服顯得更加單薄,狂風大作,吹亂了他的黑色頭發,羽絨服的衣角也灌滿風,鼓了起來。
他們步行了大概五分鐘,抵達停車場。
鐘意的眼角和鼻尖被凍得微紅,他卻好像感覺不到似的,伸手幫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林幼寧猶豫幾秒,低頭上了車。
打量着車內的空間環境,她的腦海裏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久遠記憶。
那晚她也像這樣上了車,然後,車門被反鎖。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後視鏡的身影越來越遠,什麽都做不了。
不管過去多少年,那種無力感也實在太清晰。
她很想忘,卻忘不掉。
引擎啓動,鐘意心不在焉地握着方向盤倒車,穩穩開出了地下停車場。
他從後視鏡裏偷看她一眼,像是沒話找話:“國內停車場挺難找的。”
林幼寧的思緒總算抽離出來,順着他的話聊下去:“這條路附近,大概步行五百米的地方右轉,有一家KTV的地下停車場。那邊生意不好,停車場的車位應該比較多。”
“好,下次就停那。”
雪花紛紛揚揚,鐘意打開擋風玻璃的雨刷,心情似乎忽然變好了,“我很久沒回來了,好多東西都不懂。”
下半句簡直是呼之欲出。
——你能不能多教教我。
一定是類似的話。
沒接這句話,林幼寧稍稍偏過頭去,窗外的道路和景色卻都顯得陌生。
她忍不住出聲:“這好像不是回我家的路。”
“嗯,我們去滑雪。”鐘意的語氣很理所當然。
林幼寧反應了一秒:“……太突然了吧?”頓了頓,又說,“而且我也沒帶要用的東西。”
“我幫你帶了。”
十字路口遇到紅燈,鐘意踩着剎車緩緩停在車流裏,紅燈把他的眼睛映出霓虹色彩。像夕陽消失前的最後一秒。
稍稍側過臉,他認真道,“頭盔、護具、滑雪襪、護目鏡,還有手套口罩之類的,全都帶了。而且,功課我也提前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