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番外(一)
第47章 番外(一)
01.
很多年以前,我曾經在電影中看到過一段臺詞,大意是說,合适的人或許已經出現了,就在你身邊,如果你不抓住機會,就會被別人搶走。然後你會用一輩子的時間接受這個事實——是別人嫁給了你的丈夫。
後來我把這部電影反複看了很多遍。
每看一遍都會想到同一個人。
不過他現在應該過得很快樂吧。
在很遙遠的地方。
02.
很多年以後,我回憶起與鐘意的第一次見面,還是會感嘆緣分奇妙。
那個時候我剛讀高一,父母平時做生意很忙,沒空照顧我,所以就幹脆把我丢到寄宿學校打磨自己。
有時候一個月才回一次家。
偶爾他們人在外地回不來,會拜托一位鄰居阿姨去學校幫忙接我,帶我回家吃飯。
高一下學期的一個平常周末,放學之後,我和往常一樣上了鐘阿姨的車。
可是阿姨那天卻悶悶不樂,一直看着窗外,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臨近目的地,她才轉過頭來,小聲拜托了我一件事。
她說她侄子從國內被接過來了,以後會在這邊定居,又說他在國內的時候遭遇過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導致性格有點問題,希望我能夠作為他的半個姐姐,以後多照顧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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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誓,會答應鐘阿姨只是單純因為不想看到她哭,絕不是真心想要照顧一個小屁孩。畢竟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然而這個想法只維持了一刻鐘。
在見到鐘意第一面之前。
說實話,我從小在美國出生,長大,平時身邊的交際圈裏基本都是白人或混血,很少會有中國人。甚至狹隘地認為,中國小孩皮膚黃黃的,五官皺巴巴的,跟白人小孩比起來,就像一只醜猴子。
可是當我推開別墅大門,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乖乖坐在院子裏蕩秋千的時候。
陽光穿過樹縫照在他臉上,他漂亮又純真,像一個粉雕玉琢的白玉團子。
鐘晴走過去,摸他的腦袋,讓他跟我打招呼。
于是他扭過頭沖着我笑,甜甜地叫了一聲,姐姐。
那一刻我就像被什麽擊中了。
只好告訴自己,是因為我自己沒有弟弟,所以才會覺得有個弟弟也不錯。
03.
從那天過後,我比以前來得更勤了。
我總是想去鐘阿姨家做客,總是想見鐘意。有時候陪他做游戲,有時候陪他吃飯,有時候給他講故事,也有時候什麽都不做,只是在旁邊靜靜地看着他。
鐘意的眼睛很漂亮,幹淨剔透,亮晶晶的,笑起來的時候最生動。
我實在看不出他性格哪裏有問題。
但是後來,我漸漸發現,其實鐘意并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麽粘着我,親近我。
他只是想裝給鐘晴看而已。
鐘晴不在的時候,他身上那股孩子的天真勁兒就不見了,寧願自己躲在院子裏發呆都不願意跟我說上幾句話。好像對什麽都不感興趣。
不過當時我很樂觀,覺得不過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而已。
只要相處的時間夠久,早晚會卸下心防。
04.
鐘意一天天地長大了。
長成了一副多情又薄情的模樣。
說起來,我算是看着他長大的,但是時間越久,我卻覺得自己反而越來越不懂他了。
小時候的鐘意看上去還有些自閉,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沒想到長大之後,反而在人際圈子裏混得風生水起。
長得好看,家底硬,嘴又甜,沒有人不喜歡他。
當然,我知道,不管他新結交了多少朋友,我在他心裏,始終是不同的。
因為在所有人裏,鐘意總是最黏着我,也最向着我。有朋友笑話他三句話不離霏霏姐,他也不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仿佛其他人都是空氣,不值得在意。
每當這種時候,我都希望我們可以一輩子都這樣。
我願意寵着他一輩子。
就算他一輩子都長不大。
05.
漫長歲月裏,很多瑣碎的記憶我已經忘得一幹二淨,唯獨鐘意十五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事情,清晰如昨。
鐘阿姨為他舉辦了非常盛大的生日party,請來了許多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鐘叔叔也從意大利趕回來了,雖然他平時總是很嚴肅,不茍言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愛鐘意。毋庸置疑。
那晚所有人都玩得很開心,唯獨鐘意不開心。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但是我再清楚不過,鐘意不開心的時候也會笑,可那種笑是索然無味的,不如平時燦爛。
我不懂為什麽一個被衆星捧月的壽星會不開心。
吹完蠟燭許完願,他甚至連蛋糕都沒吃一口,就找了個借口上樓了。
我發誓自己只是因為擔心他,才會想偷偷上去看一眼,他在做什麽。
然而接下來的場面讓我終身難忘。
——鐘意站在走廊上跟一個白人女孩調情。
他靠在牆上抽煙,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聽女孩說話。
神情甚至有些倦怠。
就這麽聊了幾分鐘,一支煙抽完,他忽然伸手把人扯了過來,有些粗暴地将煙圈吐到她臉上。
女孩被嗆得咳嗽了幾聲,腿卻軟得快要站不住,像一灘水,毫無保留地在他面前融化了。
我就在這個時候轉身離開了。
當然也很清楚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麽。
我甚至覺得,這不是鐘意第一次跟女孩上床了。
因為他看上去太過游刃有餘。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一直懷疑自己當時的動作不夠隐蔽,因為我隐約察覺到,鐘意其實早就發現了。
不過,無論發現還是沒發現,他都不會在乎。
06.
從那之後,鐘意的身邊開始陸陸續續地出現很多新鮮面孔。
清純的,妩媚的,中國人,外國人……什麽類型的都有,玩得也是花樣百出。
不過你根本無法從他的暧昧對象裏分辨出他究竟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因為他身邊的人總是來得快去得快。
在我的印象裏,每一次見到鐘意,他身邊的女生都不一樣。
不過鐘意都是一樣的,哪怕身體貼着身體調情的時候,也是興致缺缺的樣子。
仿佛一種無聲的宣告。只是排遣寂寞而已。
對此我一直睜只眼閉只眼,不僅是因為我從小在這個自由的國度長大,對性的想法很開放,還因為鐘意身邊根本不可能缺桃花。他只要站在那裏勾勾手,立馬就會有人主動貼過去。防不勝防。
鐘晴不在家的時候,偶爾會拜托我去陪鐘意吃午飯。
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作息很亂,日夜颠倒,保姆把飯做好了也不怎麽吃,說不覺得餓,沒有進食的欲望。
我知道鐘家大門的密碼,不用敲門就能進去,所以經常能碰上案發現場。
髒衣服、空酒瓶、避孕套,裏裏外外扔了滿地。鐘意和誰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沙發上、或者陽臺上,看到我來了,也只是睡眼惺忪地打聲招呼。沒有半分尴尬。
而他身邊的那些女孩卻都很忌憚我似的,通常我一個冷眼掃過去,對方就會默默開始穿衣服走人。
這讓我感到一陣隐秘的快樂。
就像鐘意不管和誰在一起,心裏想着的人,也只有我。
07.
鐘意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有一個女孩為他割腕自殺了。
據說是因為她發了很多很多條短信,鐘意都沒回。
我記得那個女孩的英文名叫Sherry,父母也是華人圈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從小當成掌上明珠寵大的。
因為跟鐘意分手而割腕自殺這件事,她在圈子裏成了個巨大的笑話,連帶着把她爸媽的臉都丢盡了。
那幾天不管鐘意去哪玩都有人拿這件事打趣他。
他還是和往常一樣,笑得無辜極了,說我跟她談都沒談過,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想不開啊。興許是被別人刺激了吧。
如果別人追問這段故事的細枝末節,他就會沒心沒肺地說忘了,或者說以後不找處女了,太麻煩。
所有人都覺得他薄情,可是我知道,事實的确就像他說的那樣。
鐘意從沒想過故意傷害誰,故意欺騙誰,故意羞辱誰。他只是不在乎。
對誰都不在乎。
08.
沒過多久,Hermes春夏大秀的主辦方給了我兩張內部VIP票,邀我去看秀。
我叫上了鐘意。
鐘意很讨厭參加這種無趣的活動,我心裏很清楚,卻還是樂此不疲地叫他。
每次看到他最終為我妥協,不情不願出門的時候,我的心裏就會生出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可能有點病态。
說是去看秀,本質還是去社交。
我們坐在秀場內部頭三排的位置,身邊的幾乎全都是明星或名人,不時有人主動過來搭話,鐘意雖然很有禮貌地一一回應了,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心裏已經煩透了。
看到一半,我就拉着他提前走了。
我記得秀場大屏幕中間滾動過的一行廣告語,大意是,愛不會在你光芒萬丈時出現,而是在你狼狽不堪時降臨。
我當時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有深意,于是轉過頭跟鐘意分享。
他卻一副懶洋洋沒在聽的樣子。
于是我忍不住問他,已經交過這麽多女朋友了,總不會還沒搞懂愛是什麽吧。
而他只是避重就輕地回答,愛這個字眼太沉重了,用不上。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搞懂他。
于是我繼續追問了下去。
我問,那麽多女孩裏,就沒有一個讓你相處時感到開心的人嗎?
鐘意随手點了一支煙,好像認真思考了一下,對我說,在床上的時候都挺開心的,下了床就都沒什麽感覺了。
這話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接。
我自己也交過不少男朋友,但是卻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在床上合拍誠然重要,但是日常中的相處也很重要。我只能理解為鐘意懶得去花心思與誰相處,因為了解一個人很累,不如做*輕松。
不過那些女孩裏面,又有誰值得他去花心思呢?
我想到這裏,心裏忽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如果這個人是我自己呢?
如果我提出想和鐘意在一起,鐘意會變乖嗎?會愛上我嗎?
09.
我跟男朋友一起去看電影。
當那段熒幕臺詞出現,我像是被什麽東西釘住了,忽然動彈不得。
而腦子浮現出來的人,是鐘意。
忽然越想越不甘心。
——如果鐘意以後會成為別人的丈夫的話。
為什麽不能是我的呢?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幾乎無話不談。
看完電影之後,我跟男朋友分手了,在對方錯愕的眼神裏,我心裏很快活地開車去找鐘意。
他平時喜歡的pub也只有那麽三四家,很容易找到。
我記得自己推開門的時候,他正懶洋洋地靠在調酒臺旁,一邊抽煙一邊聽誰說話。
不知道說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他咬着煙頭,笑彎了眼。
沒多久就有一個身材很好的黑人女孩朝他走過去,行為大膽地挑逗他。
他沒拒絕,但也沒主動,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什麽都可以。
做可以,不做也可以。他沒所謂。
那一刻我覺得這個女孩像極了一只對着男人搖尾巴發情的母狗。
恨不得立刻上去把他們分開。
而我也的确這麽做了。
大概是鐘意看上去明顯跟我更親密,那個女孩最終灰溜溜地走了。不過走之前,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了紙條上,放到了他手裏。
我想也沒想,一把把紙條奪過來,撕得粉碎。
鐘意看着我,神情有微妙的變化,問我怎麽了。
于是我告白了。
對着一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鄰家弟弟。
具體說了些什麽我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也無非就是一些肉麻得要死的臺詞罷了。
鐘意又點了一支煙。
我原本以為他肯定會同意的。
畢竟在我之前,數不勝數的人,他都同意了。
結果。
他拒絕了我。
說拒絕也不算太準确,準确來說,他給了我兩個選擇。
一個是無話不談的姐姐,一個是sex partner。
我記得自己反駁了這句話,說自己不想做sex partner,我想要的是他的愛。
然而鐘意只是很平淡地看着我,說我喝醉了。
我當然沒有喝醉,事實上我簡直從沒這麽清醒過。
然而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之後,最終還是沒出息的退縮了。
我不想冒險,不想變成那些花開一夜就枯萎的女孩,在鐘意身邊睡幾個晚上,膩了之後就再也不見。
朋友總比情人長久。
10.
我曾經真的以為鐘意會一直這麽随心所欲地玩下去,玩到這個世界上沒人能讓他提起興趣的那一天。
直到有一天,我從他口中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她挺有意思的,”不知道為什麽,一說到林幼寧,他就笑了,“跟我玩過家家呢。”
鐘意很少主動提起任何女孩。
因此第一次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不可否認,我心底深處的某個角落,向我傳遞了一個莫名奇妙的信號。比如他還會再提起這個名字很多很多次。
然而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突然大笑起來,笑完了,有點不可思議地問,你不會真以為我會喜歡上她吧?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
他總愛說這句話。
也許是因為心底那隐隐的不安,那段時間我經常喊他出去玩,而他看上去跟以前沒什麽分別,依然游走在不同的新鮮面孔裏,輾轉在不同的床上,自由自在。
于是我放心了。
甚至也曾經在心裏自作多情地以為,鐘意是因為想幫我報複林幼寧,所以才接近她的。
如果早知道事情後來會變成這幅無法挽回的局面,我絕不可能在鐘意面前提林幼寧的名字。
一次都不可能。
11.
剛開始,是我發現鐘意突然不肯出來玩了。
他總是把自己關在家裏發呆,很頹廢的樣子,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像極了小時候。
又過了大概兩個月,他忽然活過來了。
回到了原本的社交圈。
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可是冷靜下來仔細觀察,才發現并非如此。
因為他的人回來了,心卻沒有。
雖然鐘意依然像往常那樣,和不同的女孩調情,但是我沒再聽說過他和誰睡過。
确切地說,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在調情,而是在确認什麽。
我有一次偷聽他和別人聊天,那個女孩對他說了很多暧昧的話,而他從始至終沒什麽反應,直到女孩說樓上有空房間的時候,他才沒什麽表情地回了一句,我對着你這張臉硬不起來。
理所當然地把人氣走了。
而他依然坐在那裏,一瓶又一瓶地喝酒。
直到40度的伏特加空了三四瓶,我看到他終于有了醉意。
我形容不來自己當時的心情。
我只是很心疼他,心疼到突然很希望林幼寧可以憑空出現在這裏。抱抱他,安慰他。
最終我走了過去,讓他別喝了。
霏霏姐。鐘意擡起頭,眼睛紅紅地叫我的名字。然後他說,林幼寧有什麽了不起。
過了會兒,又說,你以後不要再欺負她了。
是沒什麽了不起。
不過是讓你收心了而已。
這種概率當然也沒什麽了不起,不過是火星撞地球了而已。
不知道為什麽,我看着他,覺得自己的心被人硬生生挖出了一塊。
原來痛徹心扉是這個意思。
之前學中文的時候,我總是記不住。
12.
我刻意讓自己不去管鐘意,也不去打聽他的消息。
中間鐘阿姨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鐘意最近怎麽了,連着幾天半夜偷偷跑出去,回來之後就發燒了。
我能說什麽呢?
只能說不清楚。
鐘意究竟為什麽會喜歡上林幼寧。
我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只能歸結于林幼寧命好。天生就有讓一個本來永遠都不可能低頭的人只對她低頭的運氣。
13.
再次遇見林幼寧,是在一場晚宴上。
我原本是打算裝作沒看見的,可是實在忍不住。
說實話,我從前最讨厭的就是林幼寧那副裝清純,假清高的樣子。
恨不得撕毀她身上那層虛假的畫皮。
可是鐘意喜歡。
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甚至,我還做了非常低聲下氣的事情——我過去求她,希望她能和鐘意重歸于好。
然而她卻說,他的真心我不要了,你喜歡的話就随便拿走。
太可笑了。
她難道不知道,鐘意的真心有多麽難得,多麽珍貴,多麽可遇不可求嗎?
如果是能夠随便拿走的東西,還有什麽值得我念念不忘的。
然而那天發生的鬧劇卻遠遠不止于此。
鐘意跟林幼寧身邊的那個男人打起來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
說實話,有那麽一個瞬間,我覺得鐘意真的瘋了。
只有瘋子才會做正常人絕不可能做的事情。
我忍不住想,鐘意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曾經丢盡臉面的Sherry。
這就是因果報應嗎?
我曾經傷害過林幼寧,所以林幼寧得到了鐘意的真心。
鐘意曾經傷了幾百幾千顆心,所以自己的心也被挖了出來,在陽光下暴曬。
14.
鐘叔叔給他下了禁足令。
換作是以前的鐘意,哪怕半夜翻窗戶摔斷了腿,都要想方設法離開這裏。
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每天抱着一個花盆坐在院子裏發呆。
我去過幾次,發現他竟然在種花。
他在看那盆不知道能不能生根發芽的花盆時,眼神有多溫柔。
至少他從沒這麽看過任何一個女孩。
偶爾也會抱怨幾句,你怎麽還不開花。
不過也是很纏綿的語氣。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福至心靈地想,是不是只有這顆種子開了花,他才有去見林幼寧的理由。
15.
後來那顆種子開沒開花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鐘意這次真的闖禍了,竟然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搞成了一個殺人犯。
因為,就算他真的殺了人其實也無所謂。
他完全沒必要跑去警察局自首。
自首的話事情就會鬧大,鬧大了就會丢鐘家的臉。
我不知道具體的前因後果,只知道鐘阿姨把他從警察局撈回來的時候,他整個人的狀态糟糕極了,衣服和頭發都亂糟糟的,身上布滿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傷口,眼神也很空洞。
說實話我被吓壞了,眼淚幾乎是不知不覺地流下來。我竟然以為是警察故意欺負他,恨不得立刻去跟那些人讨個說法。
鐘阿姨叫住了我,說沒事,只是幽閉恐懼症犯了而已,讓我別聲張。
——只是幽閉恐懼症犯了而已。
我不懂。
為什麽一個明明知道自己有幽閉恐懼症的人,還非要主動去警察局自首,甚至心甘情願地被關進問詢室裏。整整五天。
如果這就是愛情。
我希望自己這輩子都不要遇到。
16.
鐘叔叔這次是真的生氣了,把家裏的東西全砸了不說,還把鐘意關進了卧室裏。
甚至把學校教授請到了家裏來,對他單獨授課。連學校也不讓他去了。
那段時間我經常去看他。
因為實在放心不下。
鐘意看上去沒什麽異常,還是從前那副樣子,好像天塌下來了都無所謂。
只是人消瘦了一點。
我還是很心疼。
盡管他把自己折騰成這幅樣子,全都是為了另一個人。
這種監禁一直持續了三個多月。
大概是在鐘阿姨不斷的勸說下,鐘叔叔終于心軟,把他放出來了。
我以為鐘意一定會偷偷跑去找林幼寧,但是他沒有,反而老老實實地呆在學校裏,飛速念完了本科和研究生。
然後提前畢業了。
那一刻我忍不住猜想,是不是他和鐘叔叔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
否則他怎麽會心甘情願地被困在這裏呢。
17.
最後一次見鐘意,還是在他家花園的院子裏。
像極了初見。
他當時在陪Allie玩飛盤,笑得很開心,眼角眉梢都挂滿了孩子氣。
我坐在旁邊靜靜看他。恍惚間甚至以為這幾年什麽都沒發生,他還是那個可以跟任何人談情,卻從不說愛的,自由自在的少年。
最後Allie跑累了,趴在他腳邊,哼哧哼哧喘氣。鐘意摸了摸她的腦袋,忽然嘆了口氣。
他自言自語地說,要不幹脆把你也帶走吧。
耳朵裏捕捉到這句話,我幾乎是立刻問他,要去哪裏。
而他也如同往常那樣,沒有隐瞞我,笑着說自己要回國了。
太荒謬了。
一個原本打算一輩子都不回去了的人,跟我說要回國了。
我甚至懷疑自己此時此刻正在做夢。
那一瞬我突然想起一段發生在多年以前的對話。
我問他——那麽多女孩裏,就沒有一個讓你相處時感到開心的人嗎?
他回答——在床上的時候都挺開心的,下了床就都沒什麽感覺了。
可是他跟林幼寧已經整整兩年沒見過面了。
為什麽還會有感覺。
18.
我要結婚了。
跟一個家裏安排的對象。
婚禮之前,我給他打了個電話。
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系過了,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我竟然覺得有點陌生。
我問他,能不能來參加我的婚禮。
而他在手機另一端笑了。
如果能夠看見他的話,我猜他一定笑得燦爛又明媚,眉眼沒有一絲陰霾。
他先是恭喜了我,然後說,如果林幼寧同意的話他就來。
看吧。
連參加個婚禮都不敢自己做決定。
林幼寧有什麽好的。
19.
在家裏收拾東西準備搬進婚房的時候,我在書房一個灰撲撲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張國語專輯的磁帶。
這張專輯已經有些年頭了,記憶中應該是我讀大學的時候,鐘意給我買的。
因為我很喜歡這個女歌手。
後來只要是和他一起出去,我就會在車上放這張磁帶,然後輕聲跟着唱。
他從來不唱,只是懶洋洋地坐着,間或偏過頭看風景。
仿佛天大地大,哪裏都困不住他。
我擦幹淨了磁帶上的灰塵,找了個早該被淘汰的古董收音機,把它裝了進去。
雖然雜音很重,音質也差,但是好在還能播放。
我坐在書房裏,靜靜地聽了一下午。
20.
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