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真君子
真君子
自從認定莫玄腦子有毛病,璃安原先的糾結和痛苦突然就淡了。
看她反反複複的精神狀況,誰知道幹的哪件事才是出于本意呢?
稍微想開了點,頭腦也清晰了不少,他想起連姜。
他被困在太玄殿的這些日子只見了連姜一面,上次見面時又趕上些不愉快的事,連姜忠心耿耿,這些日子必定十分憂心。
蔥蔥郁郁的綠樹下,石桌石椅,偶爾有幾片葉子打折卷落下來,飄到桌上、椅上、樹下的人頭上,桌上鋪開筆墨紙硯,璃安提筆作畫,畫中是那日塗餘山巅日出之景。
他走神間差點忘了下筆,一滴墨搖搖欲墜,掙紮了許久終于砸下,在畫中暈染開一片墨跡。
這畫是毀了。
璃安收筆,可惜已經晚了,他站起身看着畫嘆了口氣,倒也不算遺憾,眼下不比從前,他有許多時間再重新畫一幅、十幅、甚至百幅。
他叫來宮人:“去長寧宮,把連姜……”
話說了一半就停下了,璃安想着自己也許久沒有回去,便改了口。
“算了,我自己去吧。”
順道把長寧宮裏一些用慣了的東西給拿過來。
長寧宮缺少了主人也沒有荒廢,連姜每日請人做清理,一切都保持了璃安在時的狀态。
湯圓站在一旁看着連姜指揮着其餘宮人搞衛生,直到他做完安排停下來,才湊過去說話。
“殿下這裏看着比太玄殿的寝宮更舒服。”
就連窗邊的燭臺都擦了又擦,柔軟的地毯經不起清潔術的清理,只能靠人工仔細清洗,床榻上的被褥是輕薄柔軟又保暖的天蠶絲,更是難清洗,湯圓看了一圈,簡直是眼花缭亂。
連姜挺直腰板,頗有幾分自得:“那是當然!殿下就是該用最好的東西。”
湯圓理解不了他這種忠實粉絲的狂熱,看着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撇撇嘴:“殿下又不在,你何必整日做這些事?”
連姜不假思索:“萬一殿下突然回來了呢?”
湯圓想了想:“尊上會放人嗎?”
門外傳來帶着笑意的聲音:“尊上又不是不講理,如何不會放人?”
連姜立刻丢下湯圓快步走到門口,眼睛都亮了:“太好了殿下,您回來了!”
尊上很忙,暫時無暇顧及璃安。
她接到消息,婚宴那日來魔界送賀禮的幾位仙人回去的當天就都被處置了,理由給的含含糊糊,就說是與魔族勾結,至于與誰勾結,怎麽個勾結法,一概不知。
人被丢進大牢,三日後丢下輪回井。
三日時間已過兩日,如今是僅剩的這最後一天。
歷劫這事不确定性極高,若是順利,可以重返仙界,說不定還會修為精進。可若是不順利,魂飛魄散都有可能。
弑神劍被挂在牆上,像是感覺到主人的心緒不寧,從架子上飛過來,繞着莫玄飛了兩圈,被她抓住。
“其實本尊一開始沒有懷疑仙界,畢竟指向性太明确,反倒讓人不敢相信。”
那滴神血懸在她的指尖上,上面傳來與魔界的魔氣格格不入的仙靈氣息,她試着放出一縷自己的魔氣,二者互相排斥,過了好半天神血才沾染上一些魔氣。
璃安修為難以寸進的原因也在于此,以未堕魔的仙神之體修煉魔氣本就荒謬,若非他體內被種了封印,怕是還要比現在艱難百倍。
“可苌弘的這一連串舉動太詭異了。”
弑神劍嗡嗡作響,像是在應和她的話。
莫玄拍了拍劍柄。
“若知曉璃安身世的人真的是苌弘,那是真要壞事,與其再這麽拖下去,倒不如直接潛入仙界把人殺了來的幹脆。”
弑神劍更興奮了,劍身擺動,幾乎掙脫莫玄的手掌,它已迫不及待的想要飲血。
莫玄寧願事情如此簡單,可誰知道這是不是苌弘的又一個局呢?
如萬年前那般的圍剿來一次就夠了,要是再上一次當,那真是愚蠢的沒邊。
“可如果因此畏首畏尾也不是本尊的風格。”
她猶豫了一會,仍決定去一趟神界——不為殺人,只為探探虛實。
弑神劍被收起,她将璃安那滴神血融入自身,施法掩蓋了屬于魔的氣息。
再以障眼法變了身淺色衣裳,放出雲鏡,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麽,目光落在鏡中自己的眼睛上,紅眸一點點變黑,再施法,幹脆變了張臉換個發型。
這回已萬無一失。
仙界靈氣充沛、雲霧缭繞,仙牢外面依舊美輪美奂,不似人間牢獄那般滿是血腥氣。
仙牢外的守衛定期輪換,每月也會有仙子定時打掃。
這絕不是什麽好工作,層層推脫,導致每次來的仙子幾乎都不是同一人。
銀甲守衛站在門口,看着藍白色衣衫的仙子提着清理仙牢的用具悶頭往裏走,刀劍交叉擋住牢門,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來者何人?”
仙子手一抖,手裏的工具滑落,嘩啦啦的灑了一地,她的頭埋的更深了,想要蹲下撿東西,又怕面前的刀劍不敢動,吓得聲音都在抖。
“我、我是來、來做清理,是、是綠萼姐姐讓我過來的。”
守衛們對她這般反應倒不陌生,以往便是層層壓迫,最後來幹活的都是如她這般,被欺負了也不敢說話的仙子。
至于她口中的“綠萼姐姐”,想來也不過是把任務丢給她的人,他們當然不會認識。
守衛盯着她看了一會,那仙子感受到頭頂上方銳利的目光,幾乎瑟瑟發抖。
刀劍被拿開。
“進去吧。”
仙子迅速收拾了地上的東西,像被吓到的兔子似的往裏跑,又差點跌了一跤。
其中一名守衛見狀,搖搖頭:“這次來的這位,膽子竟然小成這樣。啧,裏面關着的那可是什麽樣的都有,她進去不得被吓哭啊?”
身旁那位被喚醒了上個月的記憶,嘴角直抽:“別再像上個月來的那位似的,一天過去了人還沒出來,進去找人,結果發現被吓暈了。”
兩人對視一眼,齊刷刷的嘆口氣。
那仙子悶頭走了很遠,直到超出門口兩位守衛的感知才停下腳步,她扔下手裏的工具,挺直腰板,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眉眼盡是冷靜,臉上不見分毫懼色,那面容赫然是僞裝過的莫玄。
她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蹙眉思索,再度拎起地上的工具,向着仙牢深處走去。
仙牢設有結界,若是貿然放出神識感知,定會驚動苌弘,所以要找被關押在此的珏楓仙君,只能一間間的找,好在有個大致的方向,人恐怕會被關在極深的地方。
仍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人。
珏楓仙君一身白衫,牢中磨人,雖才短短兩日,卻已不似上次見面那般的風姿,他端坐于牢中,臉上一片沉靜,沒有半分末路之人的癫狂焦躁,可畢竟是遭遇飛來橫禍,眉宇間還是露了三分憂愁。
“還有一日就要下輪回井了,仙君不怕嗎?”
外面傳來微弱女聲,珏楓愣了愣:“你是誰?”
“來清理仙牢的無名小卒而已,不似仙君這般人緣好。”
那女聲頓了頓:“我從前聽說仙君的朋友有很多,還曾羨慕過。”
“可是如今仙君落入這般境地,卻沒有一個人為您求情,可見朋友多也沒什麽用處。”
珏楓沉默。
“仙君不難過嗎?”
珏楓垂眸:“這并非是求情就能有轉圜餘地的事。”
“聽說仙君身上的罪名是與魔族勾結,可我覺得,仙君看着不像是能幹得出這種事的人。”
珏楓苦笑:“這也不能靠肉眼來判斷。”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認為如何,不過他确實有錯,錯在不該在魔界醉酒,只是這代價太慘重了些。
“我聽聞輪回歷劫的仙人,十有八九都折損在凡間,少有平安渡劫回來的,仙君不怕嗎?”
這已是第二次問這個問題,她如同頑劣的孩童。
珏楓仿佛能穿透那白茫茫一片的牢籠,看見外面那位無憂無慮慣了、不知人間疾苦的單純仙子。
他沉默了一會,就在莫玄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說:“回去吧,我這裏不是你該靠近的地方,陛下對魔界有關的事都很敏感,沾染上分毫都不是你這樣的小仙子能夠承受的,今天我便當作沒見過你,我們之間也未曾說過話。”
他明明自顧不暇,言語間依舊在為別人着想,他語氣溫和,讓人無法生出半分反感,此時此刻莫玄才終于承認,這是位仙界少有的真君子。
像這樣的真君子,縱然苌弘親自下令,也絕無可能幹出潛入藏寶塔,藏匿神血這樣的事。
這一遭于他而言可謂是無妄之災。
莫玄已看出他是真的一無所知,不免有些替他惋惜,可也僅僅是惋惜罷了,她不會出手去救一個仙族人。
外面沒了聲音,那位仙子應當已經走了。
珏楓閉目養神,卻在心底為她松了一口氣。
明晚請一天假哈,因為要上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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