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無恥至極
無恥至極
“她多久沒回來了?”
長寧宮後花園亭中桌旁,璃安撐着腦袋,一副看起來精氣神不太足的模樣,一襲紅衣被風吹動,像翩然落在枝頭的蝴蝶。
自打重傷再蘇醒,他便常常精神不濟、神魂不穩,縱然用藥調理,那也是個很緩慢的過程。
莫玄在時還能強打起精神,可她人在南境許久未歸,璃安也沒了強撐着的心情和理由。
連姜看了看自家殿下,小心翼翼:“三個月。”
璃安嘆氣:“三個月零四天。”
“我的修為要是高些就好了,也不至于只能困在宮裏等消息。”
連姜近乎急切的道:“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您也很厲害!”
殿下不似尊上那般法力高深,卻仍能穩定魔界上萬年,其中艱辛外人難以想象。
他陪在殿下身邊數千年,親眼見證了一切,如今看見殿下這般模樣,恨不得殿下能立刻想起一切。
連姜想起尊上下的封口令,咬了咬牙,心中竟對尊上生出些許怨怼。
這場鬧劇就該快些結束!
“我厲害?連姜莫要再安慰我了。”璃安笑着搖頭。
連姜心中的情緒再壓不住:“我不是在安慰,殿下您其實、其實……”
眼前劃過那日殿下從太玄殿出來的模樣,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您其實很聰明的。”
璃安失笑:“這世上聰明人多得是,但如尊上那般修為的卻是獨一份。眼下仙魔兩界的情況,我确實是幫不上什麽忙。”
……
如今的魔宮簡直像個鐵桶。
能接觸到璃安的宮人都被莫玄種了一縷魔氣,以保證宮裏的消息不被洩露。
裏面的消息洩露不出去,外面某些不該傳進來的消息自然也傳不進來。
可這阻止不了流言甚嚣塵上。
——傳聞如今魔宮中那位新妃其實是魔尊親弟璃安!
這消息在某一天悄悄出現在魔界,像在油鍋裏滴進一滴水,炸了鍋,愈演愈烈,短短時間光是市面上流傳的版本就有四五種。
忘川河畔
歪脖柳樹下有塊巨石,巨石上坐了個人,黑衣黑發,坐在那一小團,半點兒看不出在戰場上大殺四方的模樣。
“尊上,您還有時間蹲在這?”
身後走來一位銀甲将軍,看見那一團,氣不打一處來。
莫玄沒回頭:“不然我現在提劍殺上仙界?倒也不是不行。”
後卿站在她身後,看着眼前的忘川。
忘川河水一片碧綠,幽幽熒光照在人臉上顯得詭異,水中盡是不得投胎的魂魄,怨氣沖天飛鳥難渡。
她頭一次生出了把人踹進忘川這種大逆不道的念頭。
莫玄感覺到腦袋後面的殺氣,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別,你要是真動手了,明天仙界就能四處散布魔界內讧的消息。”
給後卿氣笑了,她坐到莫玄旁邊,摘下護腕,啪的一下扔在石頭上。
“您還知道仙界會亂傳消息?您出去聽聽,外面都傳了些什麽?三個月了,您究竟是什麽打算?”
本以為這謠言編的夠離譜應該沒人信,結果信的人竟然還不少。
沒人敢直接問尊上,不知是誰第一個想到她後卿與尊上關系好,便一個個都跑過來試探。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整整三個月,沒完沒了,不停的澄清,結果當事人悠哉悠哉,不慌不忙。
莫玄放空視線往遠看,盯着一處橋梁的殘骸。
那處本是名叫奈何的橋,可連通兩界,可惜早在許多年前的仙魔大戰中毀了,便再也沒重建過。
如今只剩下一截斷橋,斷橋盡頭便是輪回井,供三界亡魂輪回使用。
當日幻境中只有三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的手筆。她想起近日流言,嫌惡的皺了皺眉。
又想到璃安的真實身份,眉頭舒展,勾了勾嘴角。
苌弘,這次可是你棋差一招。
“讓他傳去。”
“解釋?笑話,跟誰解釋?誰配讓本尊解釋?”
莫玄嘴角的弧度越發鋒利,折斷手裏一截柳樹枝。
“等到仙界戰敗、苌弘身死,便沒人敢再說什麽了。”
後卿不語,活動手腕的手都停下了,眼神滿是猶疑,數次張嘴,硬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不解釋?”
莫玄毫不猶豫:“不解釋。”
後卿:“打定主意這次一定要滅了仙界?”
莫玄:“若非如此,禁锢萬年之仇難平。”
後卿:“您很迫切?”
莫玄:“我一直都很迫切。”
後卿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不一樣。”
她伸手,揪了一段柳條,抛進水裏,看它無聲無息的往下沉。
別說柳條,就算是羽毛,碰見忘川水也得往下沉。
直到柳條被淹沒,她又問:“二殿下在混沌封印裏受的傷也跟苌弘有關對嗎?”
莫玄垂了垂眼:“有關。”
後卿點頭:“二殿下的傷其實早就養好了是嗎?”
莫玄靜靜的看着她,沒說話。
一雙眼睛恍若被血色侵染,情緒複雜的讓人看不透,像一汪幽潭。
很少有人能在她的注視下不卑不亢。
後卿任她看着,錯開目光,卻一動不動,半分都不退讓。
後卿心頭漸冷,掐着指尖,無意識的吞了吞口水。
“你……那是謠言,只是謠言,對嗎?”
問題一出口,她便像是重新活過一次般,此時背後的黏膩感極重,後卿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出了一身冷汗。
沉默——
只要沒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心裏就始終有些僥幸的想法,可随着時間的推移,心髒一點點下沉。
莫玄垂了垂眸,舌頭抵着上颚,直到喉間不再幹澀:“不。”
天旋地轉!
後卿覺得自己今天來這找莫玄就是個錯誤。
也或許是她在做夢?
不,她做不出這麽喪心病狂的夢。
莫玄直視她,像是生怕她理解不了似的重複了一遍:“仙界放出的流言,那不是流言,一個字都沒錯。”
後卿閉了閉眼。
她懷疑自己上一次上戰場受的傷可能還沒有痊愈,不然怎麽會産生幻聽呢?
“我不澄清,是因為沒什麽可澄清的。”
後卿:“……”
莫玄撕破了她的自欺欺人。
除了平靜,竟還有種莫名的欣喜。
——第一次将璃安屬于她宣之于口的欣喜,雖然聽衆就只有一個人。
還有種随之而生的,隐秘的瘋狂與興奮。
體內的戾氣蠢蠢欲動,呼應般的跳動,刻入骨髓,融入血脈。
她近乎惡意的想着,苌弘她要殺,璃安她也不會放手。鎮魔塔中萬年封印所生的戾氣,她會在神尊一脈的人身上慢慢消磨。
這是他們應得的懲罰。
後卿想說話,一張口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說什麽?
問她為什麽這麽做?
不!
“您真是瘋了。”後卿嘆息。
她沒有錯過剛才那一刻莫玄身上傳來的惡意。
那是對誰的惡意?對苌弘?對她?對二殿下?
眼前這人是如此的陌生,此時此刻她才有了真實感,原來他們真的萬年未見。
可後卿始終清楚自己忠誠于誰,無關乎莫玄變成什麽模樣。
所以她說:“就算殺了苌弘,滅了仙界,只要二殿下以魔妃的身份存在一天,那隐患就仍在。”
莫玄看她,眨眨眼,笑了:“但是?”
後卿靠在樹幹上,緊繃的神經已然放松下來。
“但是可以讓二殿下徹底換個身份,比如故意化形成那個模樣的小妖。”
莫玄笑了。
她就知道,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相信,除了自己,那必然是後卿。
她也放松下來,擡手一片片揪着柳樹葉子忘忘川裏丢。
“想法不錯,可以先準備着,暫且用不上。”
“璃安失憶了,他睜眼就以為自己是我的妃嫔,我就順勢而為。”
順勢而為的把人睡了?
後卿悄悄白了她一眼:“放過這棵樹吧,再揪它就要禿了。”
莫玄擡頭,看了看自己的“傑作”,一條光禿禿的柳條,她幹脆把一整條給切下來丢進忘川。
“這樣就不禿了。”
她起身,往營地走。
【治療禿頭,直接砍頭,這很莫玄。】
【等等,這就接受了?】
【不然呢?後卿小姐姐能幹嘛?來個死谏?】
【有沒有人感覺,我們尊上禽獸的特別坦蕩?】
【樓上,我想知道你這是誇還是罵。】
莫玄也想知道。
……
後卿萬萬沒想到莫玄的不解釋不只是不解釋而已。
苌弘也沒想到。
忘川河畔,兩軍駐地,莫玄火力全開,力量聚于喉間,來了個惡人先告狀。
“苌弘,如今兩界于忘川對峙,你莫不是打定主意要做縮頭烏龜?”
“也是,萬年前便只會背後捅刀,如今毫無長進,還是盡會使些卑鄙手段。”
“近日我魔界的一些謠言便是來自仙界,內容之離譜惡毒,簡直無恥至極。”
後卿嘴角直抽。
“……”
她表現的太坦蕩了,堪稱超常發揮,原本受到流言影響,士氣不高的魔族士兵漸漸擰成一股繩。
劍鋒直指仙界!
【這句無恥至極……她說的時候不覺得微妙嗎?】
【我們尊上,不但法力高強,就連肉身防禦都無敵。】
【樓上,你說的太委婉了,直白點——就連臉皮都是銅牆鐵壁,這就叫武裝到牙齒。】
莫玄的表情僵住。
仙界
苌弘臉色發青,神尊威壓頃刻之間籠罩仙界,流光劃過,人影消失,直奔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