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父母離異對蘇楠影響很大。如果放在現在，不會有太大感受。七八歲的小孩，三觀還未塑形，父母天天吵架，每天放學最害怕回家。家裏不是沒人就是壓抑的氣氛。在學校也沒有什麽朋友，老師同學都說他孤僻不合群。
父母對他是不滿意的。那麽小的孩子，想要證明自己，似乎只有通過學習了。小時候他數學不好，到了四五年級，成績在中游徘徊。他把時間都放在學習上，同齡人玩樂的時候，他獨自關在房間裏複習功課。逐漸對數學産生了濃厚的興趣，持續的鑽研，他缜密的邏輯能力，概括總結和善于尋找事物的規律，在數學這方天地有了用武之處。
也許蘇楠是幸運的，在很小的年紀，得益于自己的努力，找到了熱愛的事物。
然而，這一切的來源都是因為孤單。
蘇楠輕松地笑了笑：“我沒有朋友嘛，只能和數學為伍了。”
這句“沒有朋友”，多少有點心酸和慘淡。陳籽南心裏不是滋味。
她仿佛看到一個小男孩，坐在開着燈的桌子前，背影孤單蕭索。陳籽南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出于何種原因喜歡文字的，那好像是一種天生的由來，并不是因為某個特殊的情節。
但又好像不是的。
她看很多很多故事，通過文字這扇窗戶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看到別人的生活，別人的思想，才知道這世界上有那麽多的不同思想和文化，這就是文字的魅力所在。
也許這就是價值感吧。
她和蘇楠都在迫切尋找這種價值感，只不過方式不同。蘇楠是向內搜尋，而她則選擇了向外。
只是他的理由讓她感到心疼。
陳籽南一下子有好多話想對他說，一起湧到了嘴邊卻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她只能定定的注視着他，萬分真摯的說道：“以後你有朋友了——”
她笑着指了指自己，“就是我。”
“明年運動會，我應該也會報短跑，明年你一定要來為我喊加油啊。”
她在邀請他，熱情的邀請他。
蘇楠動了動喉結。陳籽南總是這麽朝氣蓬勃，帶給他無數驚喜和希望，他想他沒有餘力抵抗這樣的熱烈。畢竟誰也沒辦法冷漠的對待那張開手臂向自己撲來的擁抱。
他選擇擁抱。
“好。”蘇楠露出淺笑。
終于看他笑了，陳籽南也如釋重負的笑着。
陽光從窗外灑落進來，晝亮的白光照耀下的兩張笑臉，美好的不像話，桂花香味在空氣中暗暗浮動，秋日原來也可以這樣爛漫。
陳籽南看着蘇楠，有一瞬的恍惚，自從認識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這麽明朗的笑。
陳籽南撥弄了兩下蘇楠手機上的挂件，環視了一圈周圍，忽然有感而發，“要是我爸爸還在就好了。”
蘇楠楞了楞，看着陳籽南，“你爸爸他……”
陳籽南聳了聳肩膀，似乎并不在意他說出那兩個字，“他在我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算起來有六年了。出車禍前一天晚上他還答應我周末去動物園的。我爸爸走了以後，媽媽很難過，那段時間她特別辛苦，每天工作到很晚才回來，我就等她，等啊等啊等，等到十點多她還沒回來，我也睡着了。有時候醒過來就會擔心媽媽會不會沒回來，悄悄去他們房間看她。有一次看到她一個人拿着爸爸的照片哭，我也跟着哭了，媽媽看到我，把我哄回去睡覺，那以後我就沒怎麽見過她哭了。”
“我爸爸還挺喜歡看書的，以前他經常說，等到以後退休了，就開個小書店，他還說，希望我以後能當個作家，他要把書櫃上全擺滿我的書。”
說着說着，陳籽南眼眶紅了起來，淚意蓄着卻沒掉落下來。
她擦了擦眼睛，難為情的笑了笑，盡量讓語氣輕松起來，嗓音明顯沙啞了許多，“看到這家店就想到了我爸爸，一不小心說的有點多。”
蘇楠看到了一個和平常完全不同的陳籽南。都以為她天性樂觀，卻不知道背後也有這樣沉痛的故事。可她卻總是把這些傷痛掩蓋，将最燦爛的一面展現人前。
他很少安慰人，可以說在這方面沒有任何的天賦，但這一刻，他深切地想安慰她。
“你爸爸會知道你這麽想他，他肯定也很想你。”
蘇楠嗓音聽起來是那樣的溫柔，陳籽南心弦微微浮動。
沉默中，他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好多了嗎？”
這句話背後的用意像是在說：如果你心情好一點了，要告訴我，讓我知道。
陳籽南噙起嘴角，抹了抹眼角，不好意思道，“本來想安慰你的，反過來怎麽我自己說了一大堆，還讓你安慰。”
“為什麽我不能安慰你？”他笑道，“只準你安慰我，不準我安慰你？”
陳籽南歪頭想了想，也笑了，“有道理哦。”
“其實我還蠻少傷感的，今天就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些事她連蘇鳴都沒講過，卻會在蘇楠面前毫無保留的都說出來，可也真奇怪，陳籽南伸着懶腰，又恢複了之前的散漫慵懶，“我總覺得爸爸在天上看着我和媽媽，我要開心一點，這樣爸爸就不會擔心了。而且我媽媽，她真的很愛我，雖然有時候總愛唠叨，在物質上她從來沒有虧待過我，別人有的，我也不差，這樣就造成了她工作好辛苦。她雖然不是世界上最有能力的人，但是卻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她把所有能給我的一切都給了我。就像這只手機，她也是二話沒說就帶我去買了，所以我也要更加努力才行，你說的對，我的學習态度不好，很難進步。”
蘇楠：“我要向你道歉。”
陳籽南怔了下，“道什麽歉？”
“我之前對你的态度有些不好。現在的陳籽南已經夠好了，不用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很好，去改變什麽。你是你自己，不是別人的附屬品。”蘇楠低低說道，“不喜歡數學可以等到喜歡的時候再去學，如果一直不喜歡，那就一直不學。每個人都有擅長的和不擅長的，我們不用全都精通，只要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做到最好就行了。”
沒有人對她說過這些話，從小到大蹩腳的數學是陳籽南永恒的痛點，她不喜歡數學，一看到數字就頭暈，就連背滿篇的文言文都比盯着那些阿拉伯數字圖形幾何快樂的多。數學老師一提起她就頭疼，這樣的壓力也無形給到了陳籽南，就連媽媽也到處給她找補習老師。
蘇楠卻說她已經足夠好了，不想學可以不學。
她知道他不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輕飄飄得出這番言論的。他這樣惜字如金的人，要是為了敷衍，滿可以選擇不說，卻那麽努力的表達他的想法。
說不出來是不是感動，陳籽南感覺內心被細細密密的柔軟所包裹。
“蘇楠你人真好。”她發自肺腑的道，目光裏多了堅定的光亮，“你的話給了我很多信心和勇氣，我覺得我可以為了你這番話好好學數學。”
“不要為了我這番話去學，你要真的想學，我會更開心的。”他笑意溫柔。
“那好，從現在開始，我不是為了蘇楠好好學數學，我要為媽媽，為我的未來好好加油努力。”陳籽南像一盞被點亮的燈，士氣滿滿的，“你要認真教我，我會好好學的。”
蘇楠點頭答應：“一言為定。現在開始吧？”
“好。”
做完作業天已經黑了，一看時間已經八點半了，晚飯還沒吃，陳籽南揉着肚子，和蘇楠走出書店。
他們在附近解決了晚餐。
這條街上的夜市正熱鬧，沿街各種小攤，賣的什麽都有。兩人飯後消食，不知不覺間已經逛了幾分鐘。
期間，陳籽南注意到蘇楠的手機在響，他拿出來挂斷，又打來，連續反複了兩次，索性關了機。
陳籽南疑惑：“怎麽不接？”
“騷擾電話。”蘇楠淡淡的說道。
陳籽南沒多想，轉頭看到賣糖葫蘆的，目光便被吸引了去。
她伸手遙遙指了指，“那個，要吃嗎，我請客。”
蘇楠走過去，拿了兩根給她。
陳籽南左手一根右手一根，剛想把左手的換到右手去拿錢包，轉眼間蘇楠已經付完了錢。
啊，這。
陳籽南不由地想到了媽媽交代她的話，跟人家出去不要老是讓人家付錢，她也要主動點。
但是，這不是她煮不主動的，是他根本不給她主動的機會。
陳籽南在心裏微微嘆口氣，跟蘇楠出來想付個錢真難。剛剛在書店裏，他們收拾好東西以後，到門口結賬，陳籽南當時已經把錢都準備好了，蘇楠先一步把一張百元大鈔交給了櫃臺，緊張的陳籽南一下拉住他的手，暗暗用力拉回來，咬牙切齒的低聲說，“蘇老師，使不得啊，我媽媽說了，不能老是不主動付錢，鼻子會變長的！”
後面那段沈荟當然沒有教過她，全是瞎扯的。
只要效果達到就好了。
“蘇老師？”男生眯了眯眼，重點果然抓錯了。
陳籽南腦子動的飛快，脫口而出，“一日為師終身為……”差點到“父”的時候，緊急剎車，笑着掩飾尴尬，“師。”
“你教我數學，這一聲蘇老師理所應當的。”
“那就更應該我付了，”蘇楠說着，非但沒有收手，還把陳籽南手上捏着的錢撇開。付完錢，他拿回找錢，對陳籽南說，“這聲師父不能讓你白喊。”
蘇楠就是那種看着一本正經，不會使壞的男生，相處過後才會發現，他總是能給人措手不及的命中。
搞不過，真心搞不過。
所以在付錢這個問題上面，陳籽南選擇了擺爛。
很快，陳籽南注意力又被旁邊的移動攤位吸引過去了。
她拉着蘇楠走過去，攤位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漂亮首飾，都是女孩子喜歡的那些。陳籽南拿起這個又放下那個，看看價格都有些貴，她沒舍得買。
這些眼花缭亂的飾物，男孩子是沒多大興趣的，即便如此，蘇楠還是耐心的等在一旁。看着陳籽南在那糾結來糾結去，他說，“要不都買了吧。”
“太貴了。”陳籽南搖搖頭，“沒事，我看看就行。”
她轉身要走，突然目光落在那面挂着的頭箍，有淑女風的，也有搞怪風的，陳籽南拿起一個小惡魔套在自己頭上，對着蘇楠擺了擺腦袋，“怎麽樣？”
“好看。”
老板拿了面鏡子給陳籽南，橘黃的燈光下，她看見頭頂的小惡魔咧着兩顆惡魔牙壞笑，她也龇牙咧嘴，露出小虎牙，搞怪的壞笑起來。
“好好玩哦。”
少女擡起臉來，意料不到男生正在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沒來得及收住。大抵是他的笑實在太好看，閃到了眼睛，陳籽南興致忽地上頭，撈起另一邊的貓耳朵頭箍，踮起腳，不由分說地套在蘇楠的頭上。
蘇楠反應過來，輕擰起眉心，伸手去摘。
“你好可愛哦，”陳籽南搖頭擺腦地大笑起來，拉住他不讓摘，“別摘別摘，喵喵喵，我是小花貓，喵喵喵——”
“陳籽南。”蘇楠喊她全名。
陳籽南收斂了表情，抿着嘴忍住笑意。她的手機在書包裏不好拿，怕蘇楠把頭套摘掉，按着他的手，“你手機呢，拍張照片留念一下。”
橘色的光落在蘇楠的眉眼間，高挺的鼻梁，流利的側臉線條，在牆壁上投射出一張世界名畫。
養眼萬分。
蘇楠看了看她，無奈又無法的眼神，沒說什麽話，從兜裏取出了手機。
“老板，錢在這。”他丢下一張五十塊，也沒要找錢，拎着陳籽南大步離開。
“喂，還沒拍……”
話音剛落。
蘇楠單手摟住了她，另一只手拿着手機。
她的臉貼在他懷裏，透着襯衣感受到了他胸膛的體溫，在十月微涼的空氣裏，他們停在十字街口，站在車水馬龍五光十色的街燈裏，頂着小惡魔和貓耳朵的發箍，拍下了屬于他們的第一張合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