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還沒到十月，天氣開始轉涼。
遠處是操場上沸騰的歡呼聲，陳籽南拿了第一，又破了記錄。
蘇楠獨自坐在看臺最邊上的角落。
頭頂的天空很高，清澈湛藍，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帶着秋天的涼爽，發絲輕輕拂動。
腳踩在下一級臺階上，手肘架在屈起的腿上，旁邊的水泥地面上放着一瓶冰水，水汽凝結成小水珠順着瓶身滑下，瓶底周圍一圈深色一片。
太陽光照下來，瓶身慢慢變熱，水汽也消失不見了——他在這兒坐了許久，從陳籽南比賽開始前就坐在這裏了，望着遠處的女孩兒，望着她被簇擁着，望着他們為她喊加油，望着她笑起來的樣子，嘴角甜甜的梨渦。
親眼見證了她破紀錄的全過程。
他看到陳籽南接過路宵的水，被激動的同學們包圍着走回班級所在的看臺。
想着，也許這樣也很好。
只要看着她在自己的世界裏快樂的生活，沒有煩惱，永遠都這麽美好下去吧。
他擡起手，擋住了洶湧的陽光。
然後站起身來，瞥了眼地上的水，沒有彎腰去拿，将陽光和水一起留在了身後。
*
陳籽南還是去找蘇楠了。
一下午都沒看到他，還是很擔心的。
為了讓她去找他的理由更具有說服力，陳籽南特地從一摞數學試卷裏找出來難度系數很高的幾道題目，忙忙碌碌了大半節晚自修，又覺得太單薄了，索性把英語筆記也拿了出來，挑了幾個易錯的知識點和練習題羅列在單獨的一本筆記本上。
這樣還覺得不夠。
想了想，陳籽南拿起筆，翻到筆記本第一頁姓名欄後面，一筆一畫工整寫下：蘇楠。
下了課，陳籽南抱着準備好的筆記本一溜煙跑到一班教室門口，趴在窗邊往裏瞅，剛好瞥到了最裏面角落裏的座位。
蘇楠不在。
咦，去哪兒了？
“找你呢？”同桌下巴指了指窗外，示意馮欣影看。
馮欣影擡起頭看見陳籽南猴子一樣東張西望的，像是在找什麽重要的東西那樣一臉心不在焉失神落魄。
害，哪是來找她的呀？
馮欣影手撐桌沿，推開椅子伸個懶腰站起來，從教室後門出來拍了拍陳籽南肩膀，“找蘇楠啊？”
“嗯啊。”陳籽南輕輕聳了聳肩膀，“撲了個空。”
“真追他啊？”馮欣影抱臂靠牆，打量着她，“陳籽南，你可以啊，不怕被你媽媽揍啊？”
“不要污蔑我哦。”雖然這麽說着，陳籽南語氣一點也沒有惱意，腔調軟軟的，心裏并不怎麽在意。她拍了拍抱在懷裏的兩本筆記本，強調道：“我是來問作業的，你見過這麽純潔的友誼嗎？”
馮欣影彎腰做出一個嘔吐的姿勢，瞧着她一臉春心蕩漾掩不住的樣子，揮了揮手，“你慢慢等吧，我要走了，拜拜，祝你好運。”
陳籽南懶洋洋地朝她揮了揮手，想起來什麽，又抓她回來，附在耳邊低聲警告：“你別去亂說啊，人家蘇楠可沒那麽想，多不好意思啊。”
“真不要臉。”馮欣影丢下這句，懶得再理會她，顧自飄走了。
陳籽南靠在一班教室對面的護欄前，等的花兒都謝了，時不時還有幾個惹眼包過來調侃她，都被陳籽南三言兩語打發走了。
蘇楠，他是在避着她吧。
不知怎麽的，陳籽南冒出了這個念頭。很莫名，卻很強烈。
她失落地垂下頭，抱在懷裏的筆記本四個角都很硬，磕着疼。
直起身就要走。眼簾落入一雙熟悉的白色阿迪達斯。
是蘇楠！
她詫異又驚喜地擡起頭，眼裏的光一瞬間重新亮了。
她的眼裏有星河，望進去，像是掉入了銀河，蘇楠失神了好幾秒。
“有什麽事嗎？”他的神情恢複平靜，無波無瀾地看着陳籽南。
她只因他的到來而心生喜悅，并沒有因冷淡的态度生怯，獻寶似的揚了揚手裏的筆記本，“看我帶來了什麽好東西，我們去那裏看吧。”
陳籽南指着的方向是教室外面的窗臺，梨渦在光裏深陷，滿臉期待地仰頭望着他。
蘇楠想起了那個夢。
夢裏的她，有着和她一樣的臉，他們在黑暗的客廳裏，深陷在沙發裏纏綿。
蘇楠閉了閉眼睛，不想讓那些肮髒的畫面玷污如此純淨美好的她。
“好。”他同意了。
他們來到窗前，陳籽南翻開其中一本，看到是數學，她又合上，放到一邊去拿那本英語，翻開第一頁，指着他的名字，笑的驕傲又得意：“怎麽樣，我的審美還不錯吧，給你挑的這本筆記本，還喜歡吧？”
蘇楠看着她的操作，目露困惑，“給我的？”
“是啊，喜歡嗎？”她仰起尖俏的下巴，笑意盎然望着他。
老實講，這個筆記本并沒有什麽特點，黑色的封皮，和市面上絕大多數硬殼筆記本一樣，中規中矩，看不出什麽設計。
“沒記錯的話，”蘇楠掃了眼陳籽南，好心提醒，“這是學校開學的時候發的筆記本，一共八本，每個人都有。”
陳籽南假裝沒聽見他的話，低頭翻開後面，嘴上渾不在意的說着：“我知道你喜歡的，只是不好意思承認，沒關系，看到後面你會更喜歡的……”
說到這裏，手指頓了頓，反應了一下，然後很快地翻了過去，心裏後悔早知道就被前面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塗畫都撕掉了，主要是覺得撕掉了整個本子的形象會大打折扣，所以才沒撕的。
陳籽南也想拿新的本子給他，可惜手裏的本子全都用完了，那些本子不是被她撕了傳紙條和畫五子棋玩，就是用來打草稿和畫畫，面目全非不忍直視，這本是最完整的。
陳籽南搔了搔腦袋，不知道蘇楠有沒有看到，如果他不提的話，那就假裝他沒看見好了。
正當陳籽南打算當一切不曾發生似的揭過去時，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問她：“畫的是什麽？”
陳籽南腳趾抓地，一陣窘迫。怔忪了有一秒，她假裝茫然地擡起頭，輕輕“啊”了一聲，“什麽？”
蘇楠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陳籽南想起這次過來的主要目的，才不是來問什麽題目的。她敲了敲頭，把筆記本一合，“什麽畫不畫的，我才不知道，你自己拿回去看啊，這裏面都是比較容易搞錯的英語知識點，我整理了一節課！”
她把本子塞進蘇楠手裏。他的手大，一下就握住了她要用雙手才能合力抱住的筆記本。
陳籽南仰起頭，認真看他的臉，黑白分明的眼眸有星星灑落。
“你今天心情不好嗎？”她不再拐彎抹角了。
這樣直接的發問。
“沒有。”蘇楠看向走廊另一頭，像是故意避開她的目光。
“臉上都寫着呢。”陳籽南指了指自己臉上。
蘇楠沒搭腔，目光投向很遠的地方。
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陳籽南卻覺得，蘇楠分明離得這樣近，心卻和她隔了千裏萬裏的遠。
她努力伸手想抓住，卻怎麽也抓不住。
就連陳籽南自己也感到困惑，為什麽會想要主動靠近他。
也許是因為他看起來那麽的孤獨，所以她試圖想要拉他融入她的世界。
可是。
會不會是她的一廂情願？
因為他看起來那麽孤獨，卻明明那麽鮮活。
他在他的世界裏，說不定也是恣意潇灑的，那麽，她強行拉過他的行為，是不是顯得太自私了？
陳籽南望着蘇楠的，被光描摹的發亮的側影，有些松動。
她是不是應該退縮？
就在這時，蘇楠回過頭來。
他伸出了手，擋在眼前，擋住了從透明玻璃窗湧出的洶湧白晝燈光。
輕輕的說道：“你看，光擋住了，就沒有了。”
她本該松動，然後退縮，然後退後，和他保持距離，順着他意思贊同道：“是啊，就沒有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
陳籽南脫口而出：“不會啊。”
蘇楠側過頭來，眼裏帶着詫異。
“你看，”她也學着他，把手掌擋在眼前，眼睛注視着手掌上面的紋路，被光穿透後，手像是浸在奶白色的瓊漿玉液之中，透了光。
女孩輕軟着聲，緩緩說道：“即使用雙手遮住眼睛，也只是短暫的蒙蔽，光會穿過指縫，透過掌心，打進眼皮裏。讓你怎麽也忽略不了它的存在。”
“你無法擺脫它。知道是為什麽嗎？”
陳籽南轉過頭，眼神溫柔地望着面前瘦高的男生。
“因為，光會穿透一切。”
是的。
光會穿透世間萬物，直駐人心底。
蘇楠慢慢地放下了手。
望着眼前的女孩，他從未有一刻這樣希冀地渴望過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