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轉角露臺開闊，兩邊樓道堆滿雜物，日光裏灰塵在空氣中飄舞，粗粝的水泥臺面上放着幾個裝滿土的空花盆，外面的鐵制花架鏽跡斑斑，連着的晾衣杆上挂着幾件汗衫和褲衩。
陳籽南開門出來，看見蘇楠站在那，面朝着小區對面的居民樓，不知在想什麽，她輕手輕腳下樓。
蘇楠聽到聲音，沒回頭。
陳籽南三兩步蹦到他身後，拍了下肩膀。
蘇楠這才轉頭。
四目相對。
陳籽南朝他一笑：“沒被我吓到吧？”
蘇楠笑笑。
“給。”陳籽南折下一小串葡萄。
綠意剔透的葡萄水晶似的墜下來。
蘇楠沒接。
“不吃嗎？”
“你吃。”
“這個很甜的，你不愛吃甜的啊？”陳籽南給自己剝了一顆放進嘴裏，“那怎麽愛喝檸檬水？”
蘇楠瞥了眼她，眼神平靜，“怎麽知道我喝檸檬水的？”
他意識到上次她托馮欣影給他的檸檬水并非巧合。
就那樣直直盯着陳籽南，似乎要從她臉上找到答案。
陳籽南吞咽了一下口水，不小心被葡萄汁嗆到，彎腰咳嗽起來。
“沒事吧？”頭頂傳來男生的聲音。
陳籽南擺擺手，嗆的滿眼淚意，說不出話。過片刻，終于好了些，她直起身，眼角紅着，泛着淚光。
回答他上個問題：“看你買過。”
簡單明了，語氣平淡，多的細節她一時想不到太多。
蘇楠卻聽得明白，只淺淺勾勾唇角。
秋日陽光透徹，晴空萬裏也有陣陣涼意，窗臺角落是李桂嬸家種的蔥，青翠嫩綠，迎風拂動。偶爾家裏蔥不夠用，陳籽南也會跑到這裏撇兩根回去。
她無意識伸出手，指尖撥弄了一下嫩綠蔥尖。陽光照在手上，透光似的。
“我媽媽讓我好好謝謝你。”陳籽南垂着眼，視線還在那蔥尖上。
蔥的味道很多人不喜歡，陳籽南卻覺得它是香的，可能和沈荟都喜歡在菜裏加蔥有關系。
“喜歡吃蔥嗎？”她沒頭沒尾的問。
“謝我什麽？”他還在她的上一句。
陳籽南放下手，轉過頭來：“她想給我找個奧數老師，今天本來要去上課的，被我拒絕了，我說我有老師了，我媽媽說要教會我不容易，我應該給你送禮，好好犒勞你。”
蘇楠視線落在陳籽南臉上。
諸多信息串成線。
她是不是陳靜，似乎變得不重要了。
“你要怎麽犒勞我？”他看着她，語氣無波無瀾。
有那麽一個剎那，陳籽南覺得他說的犒勞和她想的犒勞，不是同一個含義。
陳籽南認真思考着，然後手指向那片翠綠的細蔥，目光清澈纖塵不染，“你要是愛吃蔥花，我就讓媽媽把菜裏都撒上一把，你要是不愛吃，我讓她一樣都不加。”
這就是她的犒勞。
蘇楠覺得好笑。她有時候可愛的讓人想笑。
對上她明淨的眼神，他感受到了她的真摯，她分明是認真想了，也是這麽認真說的。
“好。”他說。是真覺得好，不是假裝，更不是客套。
“你剛才在這裏看什麽？”陳籽南趴在露臺前，探頭往下望，這裏的風景她看過幾千幾萬回了，沒覺得別致，偶爾，只有偶爾的時候，作業寫無聊，會趴在這裏看樓下的狗打架，是她認為還算不錯的風景。
沒聽到人說話，陳籽南扭過頭去，蘇楠立在她身後。
風吹動她額前的劉海，她彎起了眼，随手撿起牆角的一塊碎磚塊，在牆上塗着鴉，“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她說這話的時候，黑色睫毛垂着，漫不經心的樣子，在白淨細嫩的皮膚上落下一片淺淡的陰影。
其實陳籽南的皮膚不是天生的黑，只不過不愛做防曬，夏天會有點黑，但是她的皮膚底子好，過了一個冬天就能立馬白回來。
紅色磚塊貼着脫落了白漆的灰色水泥牆面，陳籽南無意識地寫下了一個“蘇”字。
蘇楠的目光凝滞在上面。
蘇字落下最後一點，陳籽南再度開口：“他也姓蘇。”
她的聲音靜且缥缈，“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姓蘇，他告訴他姓蘇。
“你們倆很像。”她再次強調，同時手一松，碎磚扔回地上。
陳籽南拍了拍手心的灰塵，看回蘇楠：“我跟他提過你，還沒給我回消息，他不常能上線，爸媽管他挺嚴的。”
蘇楠垂眼看着地面。
“你們是網友？”
陳籽南點點頭。
“沒打算見面？”
陳籽南搖搖頭。
“還是留在網絡世界裏比較好吧。”
樓上門開了，宋禾芽探出頭，笑的很雞賊：“你倆在這啊，還以為去哪了。”
路宵從她身後出來，視線定在幾級臺階之下的陳籽南身上。
“吃飯了。”他淡聲。
蘇楠擡頭。
兩人目光在半空碰撞。
他擡腳上去。
一只手輕輕拉了拉身後的衣角。
沒等回頭，陳籽南踮腳在耳邊悄聲說：“下周運動會我報了一百米短跑，要來給我喊加油哦。”
說完，擦過蘇楠跑上樓，拉上宋禾芽進了門。
路宵注視着蘇楠一步一步走上來。
到面前停下。
路宵問：“你們聊了什麽？”
蘇楠勾勾唇角，沒有回應，擦了過去。
那晚蘇楠做了個夢。
漆黑的客廳裏坐着一個人，和陳籽南長得一模一樣。
“你是誰？”他停下腳步，雙手插在兜裏，一動不動望着她。
女孩站起來，邁着輕盈的步伐走了過來，每走一步都帶起校服裙擺，連走姿都和陳籽南一樣。
潛意識告訴他，她不是她。
“我是誰？”她輕輕的笑着，踮起腳尖，雙手勾住蘇楠的脖子，仰起頭，清澈的眼底倒映出他的影子，“我就是你想的那個人啊。”
這樣一張長相純真的臉，笑起來卻帶着與她渾然不同的氣質。
詭異的妖媚。
蘇楠看着她的眼瞳，冷靜說道：“你不是。”
她笑着，握住他的手腕放在胸口，“不是你就不想了嗎？”
手心一團柔軟飽滿，少女馥郁，刺激神經。
蘇楠抓住一絲理智，推開了她。
銀鈴笑聲回蕩客廳。她湊上來，滿含的香氣侵占他的口腔。
輕輕的，催眠般的，在他耳畔低語：“你想的，只是不敢承認。”
“你想占有我，想讓我永遠屬于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真正屬于你的，你的媽媽不是你的，爸爸也不是，你那看似光鮮的成績，無一屬于你。”
“沒有人真正為你而來，只有我。你發了瘋想得到我。”
“你這個懦夫。”
蘇楠更确定了。
她不是陳籽南。
“你到底是誰？”他問。
“我啊。”她仰頭。
與他唇齒相纏。
接着笑聲輕盈，長指甲輕輕戳着他的心口，“就在你心裏啊。”
……
蘇楠從夢裏驚醒過來，滿頭大汗。
午夜時分，窗外天還暗着。他下了床，洗掉了貼身的褲子和床單，換上了新的床單和被套。
這樣折騰到了淩晨五點，聽到二樓的門開了，孟麗起床了。蘇楠睡不着，坐在桌前，拿出了新買的手機。
是一只新的手機，今天從陳籽南家裏回來，他順道去了手機店裏買的，當時老板向他展示了很多手機，功能齊全，有的還能打游戲，他只要了最簡單的款式，能上Ｑ.Ｑ就行了。
登上Q.Q，如往常那樣隐身對陳籽南可見。這麽晚，陳籽南沒在線上，她的頭像卻跳動着。
陳籽南：“我們放假了，今天出來偷偷上了個網，明天估計沒時間上網了，上來給你留個言。”
“我們下周要開運動會，你們應該也要開了吧，最近學校裏也沒發生特別好玩的事情，每天都是一樣的生活，最開心的時候應該是下課和放假了，你應該也和我一樣吧。不過，你還記得上次我給你說的那個奇怪的男生，我現在要改變主意了。”
“蘇鳴，你知道嗎，我遇到了一個很特別的人，他的名字和你很像，也姓蘇，你們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的名字叫蘇楠。你看，你們連名字都是兩個字的，是不是還挺像的？”
“希望有一天，如果有緣的話，真想介紹你們認識啊。期待你的回複，兩周以後再見。”
蘇楠一個字一個字，極其認真地看完後，給陳籽南回了信息。
蘇鳴：“會有那麽一天的。”
“下次見。”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迎來了運動會。
看臺上用黃線和紅線标好了各個班級的區域，操場上也畫出了嶄新的白線，彩旗飄飄，花團錦簇。
陳籽南報的項目排在第一天下午三點半。
來給她喊加油的人很多，站在過道兩邊，路宵也在其中，因為他是學生會幹部的關系，沒有人過來趕他們。
陳籽南穿着短袖熱褲，彎腰壓腿，原地跳了幾下做熱身運動，視線不自覺朝看臺方向飄。
宋禾芽朝四周望了望，“好像沒看到蘇楠啊，他沒過來嗎？”
“不來也正常，誰說一定要來啊。”陳籽南舉起雙手翻轉往後掄了掄，雖然嘴上這麽說着，心裏到底還是失落的。
餘漫問：“南南，你緊張嗎？”
“緊張是不緊張，就是……”她伸長脖子往看臺去瞅。
“你別太明顯了，那麽多人看着呢。”宋禾芽把她頭扭回來。
陳籽南撇撇嘴，不以為意地小聲嘟囔了一句：“誰看我啊。”
體育老師開始清場了。
馮欣影站在跑道外面，朝陳籽南振臂喊道：“加油南南！”
旁邊有男生調侃她：“大小姐，你這一班的怎麽給他們四班喊加油？”
馮欣影斜了眼對方，嗆道：“要你管？”轉頭對陳籽南笑着，握了握拳。
陳籽南也朝她示意地握了握拳，轉瞬目光切回，下蹲，起跑。槍聲一響，箭一樣飛出去。
耳邊只有風在呼嘯，此起彼伏的吶喊聲被抛在身後，陳籽南鉚足勁沖刺，一百米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直到沖過了終點線，聽到周圍的歡呼聲時還有點恍然。
“南南，你太棒了！”馮欣影第一個跑過來抱住她。
“厲害啊，第一诶，好像還破了記錄。”
随着圍攏而來的人群，聽到他們的議論聲，陳籽南才反應過來。
和馮欣影還有宋禾芽等人從人群中退出來，路宵迎面走來。
“恭喜。”
“謝謝。”
目光卻不露痕跡地朝看臺上一班的方向望去，随後失望地收回。
陳籽南輕輕閉了閉眼睛。回想那天在樓梯上的對話。
其實都是她一廂情願。
蘇楠壓根沒有答應過她啊。
當然也不可能會來。
但是她以為他們已經是朋友了。
真的那樣認為了。
她低下頭，收起嘴角苦澀的笑意。
“給。”路宵遞上一瓶冰水。
陳籽南不知道有沒有被人發現這細微的情緒，但她已經不關心這些了，原本并不打算接路宵的水，也許是賭氣，又也許是內心的難過，促使她接了過來。
“謝謝。”她再次道了謝。被人群簇擁着，熱熱鬧鬧地走向看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