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銅制燭臺吊燈之下,昏黃地燈光将一整面巨型曲面光屏點亮。
這面光屏緊貼着牆面,碩大的熒幕被分割成無數塊正方形的窗口,像是昆蟲的複眼,孜孜不倦的二十四小時記錄着外界所發生的一切。
藍色多瑙河圓舞曲從唱片機老舊地針尖上慢慢流淌,那副柯雷爾的《誘拐伽倪墨得斯》的複制品被随意地丢棄在布滿塵埃地角落裏,此時正被一雙蒼白的手輕輕彈去蛛網,從《絞刑架上的喜鵲》後面拖拽出來。
屏幕上的某一小塊區域中,陸乘風背對着鏡頭,毫不留情地上手将應攬舟那一頭湖藍色的雜毛揉個更像個雞窩——手感毛躁,有些紮手,該用點護發素。
小蝴蝶應激般甩了他一手亮晶晶地鱗粉,疑惑将眼睛瞪得提溜圓。
陸乘風很克制地沒有再抓一把他看起來十分Q彈的觸角。
“不要随便讀別人的記憶。”
應攬舟擺出很合事宜的擺出一副呆滞茫然的神色,企圖蒙混過關:“之前讀到的,在醫療室。”
陸乘風楞了一下,想回去抽自己倆嘴巴子。
“不過這句話也沒錯,”他回憶着這句話的來歷,将手上沾染地鱗粉吹散,閃着金屬光澤的藍色星光浮動在空氣中:“把一切給現在。”
“還有啊,別叫陸先生。”
陸先生,陸先生,總讓陸乘風想起他那個不茍言笑脾氣古板的父親,那個在母親葬禮上和來賓運籌帷幄,把死亡當做籌碼随意擺弄的僞君子,像一口深黑的井,吞噬掉他所有可以看見的光線。
應攬舟有些不明所有地垂下觸角,揣摩着陸乘風臉上稍縱即逝地落寞。
先生這個稱呼在他看來極其的完美,尊敬,有分寸,應該是個接納程度很高的詞彙。
但陸乘風的反應俨然算不算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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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加思索,考量應該對一個目測年齡比他要大的成年人類男性冠以什麽樣的稱呼,柳岸那只刺猬卻朝陸乘風招招手,示意自己發現了點東西。
陸乘風束在起來的高馬尾在他眼皮子底下蕩秋千,扭頭時一甩,吸引他也無意識地跟着把觸角晃起來。
陸…嗯,哥?
小蝴蝶把亂動地觸角捋直了,在心底肯定了這個想法。
他小步跟着陸乘風跑過去,打算付出實踐求取真知。柳岸則正将他背後一副貼在牆壁上的入院流程表撕下來,灰突突的牆壁上,鼓起一個腫瘤一般地鼓包,石灰牆面被撐裂了口,上手一摸,撲朔朔往下掉渣渣。
“我就說什麽東西隔了我一下,這裏邊不會再鑽出來什麽蝴蝶了吧。”
柳岸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估摸着被剛才鋪天蓋地的蝴蝶吓出了恐懼症,一想起來就渾身冒冷汗。
可他身邊還站着一只蝶,很不客氣的從他和陸乘風中間擠開一條縫,滿臉坦然,像是安慰:“不會,死光了。”
柳岸欲言又止,心說都是你殺光的。
陸乘風從大腿綁裏抽出來把大馬士革折疊刀,用刀尖順着牆面的裂口伸進去,往上一翹,剜下來一大塊豆腐渣似的牆皮。他再往裏伸,刀尖卻觸碰到了一個光滑堅硬的平面,不像是牆體,更像是某種石料。
“裏邊有東西。”
說着,他如法炮制地将其他碎裂的牆皮挖開,一張圓形石盤逐漸出現在衆人眼前。
石盤并不算大,大概有個成年人手掌大小,由四個同心圓組成,中間被一條裂縫攔腰截斷,将圓盤整體一分為二
陸乘風嘗試着将圓盤轉動,發現除了最外面一圈是完全固定,焊死在牆面上,其餘三層則像是一個環形轉盤,可以随意移動位置。
“叮咚!”
歡快的機械音從頭頂傳來,扇形任務面板上,【k-130】的任務進度緩慢蠕動到了50%,“恭喜玩家找到關鍵線索,在剩餘任務時間內完成游戲,将獲取最終信息。”
說完,兩朵小型粉色煙花像模像樣的在任務面板上點燃,噼裏啪啦炸成一顆小愛心。
平滑的石板表面浮現出金色的紋路,将外三圈像切蛋糕般再一次切分,古怪的符號随之出現在被劃分的區域內,陸乘風粗略一數,出去最裏邊的圓盤被分成上下兩塊,其餘每一環都有十二個可以自由活動的等份。
“這是什麽東西……”
“黃道十二宮。”
林渡的聲音幽幽傳來,她依然站在皇蛾陰陽蝶旁邊,沒有上前。陸乘風的目光變得有些銳利,警惕地望向林渡的被面具遮住地額頭。
林渡倒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之前就見過這個東西。
“之前幾局也見過這個,但是組隊的沒人會占星,只能瞎轉,轉錯了會随機觸發一些新boos。但是關鍵線索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話,整局游戲都是要被重置的。”
“也不一定要占星。”
應攬舟忽然出聲,摸索着石盤,指尖感受着那些篆刻的符號:“我來試試,陸哥?”
陸乘風的信息處理器明顯的有一瞬卡頓,單單處理這一句話都有些吃力,感覺整塊處理器都加足馬力嗡嗡旋轉,惡狠狠地轉着散熱口,在他腦子裏一陣長鳴。
被奪舍了吧。
他被奪舍了還是小蝴蝶被奪舍了?
應攬舟見他沒反應,徑直伸手将最裏面的圓盤轉了個兒。
随着兩塊半圓位置颠倒,他們身邊的景象也随之發生變化——不斷頻閃的電燈徹底熄滅,窗外卻透出一抹黎明的朝霞。
“有人把晝夜轉反了。”
應攬舟在圓盤被截斷的位置虛虛畫了一條直線,“從晝往夜,順時針方向是生,但從夜往晝,這個方向是死。”
他輕巧地撥動外層第二圈的一塊小石片,石片上用金色紋路描畫出了兩條平行線——只不過上邊一條中間弓起了半圓。他把這塊石片順時針推到左側,緊挨晝夜線,窗外日光逐漸亮起,變成朦胧的清晨。
應攬舟愉快地晃了兩下觸角,語氣也跟着有了波動:“這是天秤宮,宇宙發展的最初,是太陽的黃金時代。”
陸乘風的機械蛇跟着微微颔首,尾巴尖戳了戳小蝴蝶的手背,微弱地電流在皮膚表面顫栗,它吐着蛇信子,将一塊畫着簡易太陽的外層石片推動到應攬舟手邊。
應攬舟順勢将它轉動到天秤宮上方,只聽咔噠一聲,兩片石片卡緊凹槽,融合為一。
他昂起頭看陸乘風,觸角上纏着些淩亂地發絲,陸乘風伸手給他撥開,摸小狗似的又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示意他繼續。
柳岸很知情趣地往後大撤步,和林渡一道站在陰陽蝶旁邊,小聲嘀咕:“林姐,有點尴尬哈。”
林渡白他一眼,耳朵上滴零當啷的飾品嘩啦響,一副叛逆少女的模樣:“誰是你姐,你得叫姨。”
柳岸:“......”
那邊,應攬舟輕松自得的将十二宮的圖案和七星的符號一一對應,在他看來,這并不算是占星學的領域,反而更像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宇宙發展史。
如果故事要有有個開始,那或許要追溯到宇宙之初的那場爆炸,奇點中無限的物質于無盡地時空在一瞬間被甩出,膨脹到另一個無盡地盡頭。
渦狀星雲互相碰撞,分離,融合,旋轉,爆炸,誕生出行星。
然後是同樣處在黃金時代的處女宮,白晝升起,地球的光輝照耀着每一寸縫隙,窗外的稀薄的晨霧散去,一切宛若新生。
林渡望向窗外,她明确知道這是一場虛拟游戲的投影,但她仍然沒有從淺藍的天空上移開視線:
不是何時起,十三個聯邦分區的穹頂,被始終籠罩在霧霭之下,碩大的霓虹燈管,灰暗劣質的人造光源,代替遠山飛鳥,成為亘古不變的背景板。
但光芒并沒有持續太久,應攬舟推動石片,獅子宮的水銀時代降臨,光輝衰減,不斷變成青白慘淡地光。
緊接着是青銅時代,黑鐵時代,直到黑夜降臨,進程颠倒,海岸線揚起滔天巨浪,地球的仁慈在短暫地愛撫後變成洶湧地洪水,淹沒土地。
生死更疊,瞬息萬變。
而這條走廊,則像是末世之中僅存的諾亞方舟,一次又一次放飛信鴿,一次又一次落空,直到接過新土地上一枝青翠的橄榄。
“那這個是什麽?”
陸乘風将一枚畫着奇怪符號的石片輕輕推動,石片的嗡鳴像是夏日的蟬聲,震得他手心發麻。
“是白羊宮。”
應攬舟按住他的手,将其推向火星和鉛時代中間,嗡鳴聲卻在下一刻越發強烈,直到徹底融合,便爆發出一聲驚人的響雷。
房屋開始搖晃,光線徹底死寂,直到閃電劃過天空,将天際撕開一道口子,灼熱的風呼嘯而過,夜幕像被捅破般變得赤紅,林渡眼前,幾朵蘑菇雲在天盡頭緩緩升起,爆炸地餘波震碎搖搖欲墜地玻璃,轟隆一聲,長夜如晝。
這是人類與自然一同的毀滅。
陸乘風拽過應攬舟,翻身将他掩在身後,小蝴蝶的觸角不斷的顫抖,陸乘風以為他是害怕,可下一秒,應攬舟便将将他推開,飛奔向電梯的方向。
機械聲再一次當空響起,柔和的聲線緩慢而準确地進行最後一分鐘地倒計時: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應攬舟!你不要命了!”
陸乘風調出炮筒,轟碎坍塌下來的天花板,石塊四濺,塵埃滿地。
“白羊宮,是Aries。”
應攬舟迅速的展開鱗翅,空中滑翔,争分奪秒地按開電梯,銀色的廂門緩緩從兩側裂開一條縫隙,緊接着就被他暴力拉開,一頭鑽了進去。
電梯裏,滾動廣告仍舊在播放,帶着貓貓頭的玩偶朝天空抛起糖果,組成糖果公司一閃一閃的字母招牌。
沒有任何變化,難道自己判斷錯了?
“四十六,四十五.....”
倒計時的零點逐漸逼近,應攬舟焦躁的晃動觸角,恨不得将視頻一幀一幀變速播放。
忽然,一聲驚雷過後,視頻刺刺拉拉發出了異響,一張熟悉的人臉出現在屏幕上:
“好久不見,親愛的攬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