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21歲那年的八月份,總裁照舊去北城過暑假,他大多數時間陪伴媽媽,偶爾外出畫畫素描。
那時候總裁已經和領居家的弟弟很熟了,兩人認識了幾年,弟弟十分清楚他的作息,常常會買最新款卡帶過來找他打游戲。
前幾年電競行業還不像現在那麽火,總裁因為游戲知道了許多實力專業選手,其中某個選手的操作十分硬核,什麽酷炫的絕招也都會做,總裁豔羨看着,說要是能去他們基地參觀,近距離觀摩那位選手的具體操作就好了。
弟弟聽了,很認真對他說:“那有什麽難的,我把俱樂部買下來,到時候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總裁只當他開玩笑,拿着游戲柄戳他腰,很快兩人打打鬧鬧,這事兒就翻篇了。
那年8月4日,總裁早起陪媽媽去看醫生,診斷結果不是太好,醫生說媽媽最近的情緒又開始波動得厲害,讓總裁千萬當心那些有可能引起刺激的源頭,不然一旦複發了,事情就會變得很嚴重。
總裁把醫生的話牢牢記在心上,花了更多時間陪伴媽媽,連外公都說,媽媽生個兒子還自帶小棉襖屬性,運氣真好。
正常情緒下的媽媽很溫柔,她摟着總裁的肩膀輕輕摸他的臉,說外公羨慕也沒用,誰叫他生的兒子女兒都不怎麽聽話,運氣就是不比自己的好。
說這話的媽媽眼睛都笑彎了,仿佛那個如夏花般絢爛的少女影子又回到了她身上,總裁仰頭看着媽媽和外公互嗆,自己也會情不自禁地彎起嘴角。
人們常常許願平安喜樂,可日子總有意外,稍有不慎就會把他們希望的一帆風順破壞。總裁想要媽媽好起來,卻沒想到自己成了逼迫媽媽崩潰的劊子手。
那年8月6號,媽媽嫌他老在自己面前晃,煩了,一大早就推他出去玩,剛好這天弟弟生日,加上之前因為寸步不離陪媽媽放了弟弟好幾次鴿子,總裁有心補償,就十分爽快地答應弟弟外出的邀約。
“我十八歲了。”這天弟弟見到他,很突然就說了這句話,“成年了。”
十八歲了又怎麽樣,還不是那個喜歡搶他操作柄害他輸游戲的臭屁小子,總裁莫名其妙看了弟弟一眼,不覺得成年這件事情有什麽好炫耀的。
而且,他要比弟弟早了好幾年成年好吧,有什麽好嘚瑟的啊。
但是仔細看面前這人,真的有因為成年而恍然改變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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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弟弟看總裁,眼神是星光璀璨的,今天他也笑,眼裏卻莫名多了一絲慵懶和侵略,給人一種十足的壓迫感。
總裁看着弟弟和去年相比,變得更寬闊的肩膀更有力的小腿,以及高出他半個腦袋不止的個頭,心想弟弟這副荷爾蒙爆發的樣子,該不會是在炫耀自己比他更有男人味吧。
真的有這個可能啊,這個臭屁小孩。
有什麽好炫耀的,男人味他也可以有,等着吧,這次回去他一定報班,偷偷把八塊腹肌練起來。
總裁瞪了弟弟一眼,氣鼓鼓背着包跳上越野車。
弟弟莫名其妙挨他一頓瞪,站在原地反思,半晌還是想不通總裁為什麽生氣,便挑挑眉跟着上車,像個大狗一樣杵着總裁的肩膀撒嬌賣乖,再撿幾個總裁感興趣的話題,很快總裁就被哄得眉開眼笑了。
他們外出跑了大半天,很爽地沖了惦記很久的老掌溝,去了郊外修心養性釣魚,卻被好幾只流浪貓蹲守了,釣上來的魚全部上繳給貓老大們作保護費。
為了防止它們搶食,弟弟還專門跑過去勸架,并合理分配了無辜咬鈎的魚魚們,最後兩人提着空桶無功而返。
在這之前一切都很好,直到他們回了家,兩人擠在秋千上說話聊天。
突然有陣風刮過,卷起的落葉掉到總裁頭頂,弟弟看見了,探手幫他摘掉,卻不知怎麽的,兩張年輕的臉龐越湊越近,于是夢境重合,拉開窗簾眺望的媽媽剛好看見了這一幕。
接下來便是一陣兵荒馬亂,總裁臉紅心跳逃進屋裏,等待他的便是媽媽的質問、情緒爆發、拖進浴室洗刷他身上所謂的髒污。
然而宣洩過後,媽媽恢複冷靜看到燒糊塗了的總裁,心裏只剩下後怕和愧疚,她內心惶恐不安,越鑽牛角尖心口收得越緊,情緒走進死胡同裏,開始變得神經質。
她坐在總裁床邊的椅子上,直愣愣吞了一瓶藥,又用美工刀劃手,嘴裏毫無邏輯說一些惡毒的話。
總裁剛經歷完高燒,撐開虛乏無力的眼睛看見的,便是滿世界的慘白藥片和殷紅鮮血。
他不知道哪裏生出來的力氣,撲過去握住美工刀,跪倒在媽媽面前,問她:“要什麽樣才能停止傷害自己?”
但是媽媽發病了,感受不到總裁同她接觸時下意識顫抖的手,她也不像正常人那樣抛出先決條件,而是颠三倒四反問:“喜歡男人?你喜歡他?是這樣嗎?”
總裁深知陷入怪圈的媽媽溝通不了,拖着虛軟的身體想出去喊人,卻被拽住頭發擡起下巴,虛浮的眼前是媽媽陰沉的臉:“告訴我啊,你是不是喜歡他?”
年輕的總裁還不懂得僞裝,直白的眼神便足夠出賣他。
媽媽讀懂了,她的面容變得扭曲,表情中參雜着驚恐與無情,絮絮叨叨說道:“不可能不可能,即使同性婚姻合法了,你們兩個男人在一起還不是要被別人恥笑。”
“乖寶寶,你看看你自己,這樣做真的對了嗎?媽媽的上半輩子已經是個笑話,好不容易逃回北城,你是誠心要讓我的下半輩子再度淪為笑柄嗎?”
“答應媽媽,忘掉他忘掉他,一定要忘掉他!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再來北城,否則,我一定會死在你面前!”
總裁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比起年輕時候的悸動,直面生死更震撼人心,何況那是比他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母親。
紅白交錯撕裂的房間裏,他點了頭,向母親保證道:“好。”
母親如償所願,終于脫力坐到地上去,總裁掙紮着出去喊外公,把人送去醫院搶救。
等到醫生那句“病人已脫離生命危險”,總裁緊緊盯住搶救室門牌的眼睛閉上了。
八月的天氣很燥熱,但偶爾會有一陣風,總裁走在路上,劉海被吹得淩亂,拿起手機掃碼付餐費時,置頂的弟弟發來了很多消息,他看也沒看就删掉了。
視線下移,看到蛋糕店問他昨晚怎麽沒去拿蛋糕,店員以為他很快拿走便沒有放進冷櫃保存,後來下班忘記了,今天早上一看,蛋糕已經馊掉了。
馊掉了啊,就像他和弟弟的關系,一夜之間,再回不到從前。
總裁回蛋糕店消息,說沒有關系,馊掉的那份扔掉就好了,再幫忙制作一個簡單的,他下午過去拿。
拿着買好的午餐回到病房,母親默默吃完,在總裁收拾餐盒的時候對他說:“你回家收拾行李,下午我出院就帶你去王醫生那邊做催眠治療,等治好了,你就直接回南城去,以後不要再來了。”
王醫生是母親的心理醫生,顯然母親對總裁不夠信任,要把弟弟剔除出他的記憶,且把這叫作治療。
總裁眼睫輕顫,低着頭拉緊袋子口徑,就像收緊了他的心口,然後冷靜擡頭,沒什麽情緒地說了“好”。
走出醫院,總裁才又活了過來,差點窒息的肺部湧進新鮮空氣,他去了蛋糕店取蛋糕,支付兩份蛋糕錢的時候店經理還很不好意思,說是他們沒保存好才導致蛋糕壞掉的,推拒着只要一份蛋糕錢就好。
總裁笑了笑,仍然輸入了兩倍金額,拎着蛋糕走了。
他把蛋糕放在弟弟的窗戶,還寫了小卡片挂在盒子的斜楞上,署名Hopeless love。
下午做完催眠,總裁就被趕來北城的好友接走了。
按照母親的要求,他們訂了最近一班飛機,快要檢票的時候,有人沖進機場,目标明确地攔在他們面前。
那是一張陌生的面孔,青春莽撞,大概不到二十歲。
男生看起來很狼狽,他抱着頭盔,頭盔上面有幾道新鮮劃痕,黑色沖鋒衣髒了好幾塊,左側小腿那裏浸濕了,像是在哪裏摔了一跤。
他一瘸一拐走過來,眼睛深深盯住總裁,張了張發白的嘴唇:“小魚……”
“不對,”男生似乎想起了什麽,改喊了一聲“哥”,說“能不能陪我吃完蛋糕再走”。
完全陌生的臉,總裁并不認識對方,于是客氣地說:“先生你認錯人了。”
說完點頭致意,轉身就想走回好友身邊,卻被攥住了手,男生眸光閃爍,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道:“一個小時就好,你……”
“餘之游,”這時候檢票開始了,好友在那邊朝他招手,“快來。”
總裁颔首表示知道了,轉頭和男生說:“對不起先生,你真的認錯人了。”然後掙脫男生的束縛,檢票和好友進到機艙。
窗外藍空萬裏,雲海翻騰。
總裁撐着下巴回想,那個機場裏的奇怪男生,明明是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卻不知道為什麽,想着想着,他眼角濕潤,險些掉下淚來。
“餘之游,”顧醫生低沉平穩的聲音響起,“可以了,醒醒。”
顧醫生伸手旋轉圓鈕,房間裏昏黃的燈光慢慢變亮了起來。
總裁靜靜躺在藤椅上,額角是比上次細密許多倍的冷汗,沿着鬓角,劃過下颌線,最後隐沒在他鎖骨之下。
其他病人會哭會叫,總裁不會,他省心得叫人心疼,連顧醫生這種見慣人生百态的治療者,都忍不住怔愣了幾秒。
收起情緒,顧醫生給出專業建議:“今天喚醒的進程比想象中快,但是你情緒消耗太大,再繼續下去不能太好地把控,我就先強制叫停了。”
總裁沒有說話,顧醫生便自行開門出去了,少時,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沉穩中帶着些許急促。
越靠近總裁,來人就越謹慎。
“哥,”大學生放慢腳步,蹲到總裁身旁,“吃蛋糕嗎?”
靠在藤椅上的身軀很輕地顫動了一下。
大學生又輕輕湊近了些許距離,托起手裏的小塊蛋糕放到總裁眼底,“你剛才說,見完顧醫生還要再吃一塊。”
“我給你留着了,谷昊那家夥餓死鬼投胎一樣,我只能從他嘴裏搶下這麽一小塊兒。”
總裁很慢地動了動,翻身看去。
白色的奶油,馊掉的奶油,新鮮的奶油。
機場年輕朝氣的臉龐與暖室輪廓深邃的臉龐,重合重合,慢慢變幻成一個人的模樣。
弟弟。
現在總裁明白了,他何以為一個陌生男生攥緊心髒,失控到險些落淚。
因為他們注定錯位,注定沒有結果,正如他親自在小卡片上署名的,注定是Hopeless love。
但所有的注定,都抵不過那個人深深的執着。
“嚴隋──”
總裁發出宛如逃出生天的小鹿般的恫哭,已經長得更高大更健壯的男生立刻放下蛋糕,将手伸到總裁後背,試探着輕輕拍了拍。
他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情緒,低着頭哄了總裁一遍又一遍。
恫哭只是情緒宣洩的一種方式,總裁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連喜歡一個人都掩飾不住的少年了,他很快恢複了冷靜,啜泣聲變得平緩。
“蛋糕,想不想吃?”大學生有規律地輕輕拍着總裁的後背,見他不哭了,便又再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