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所謂因果9
所謂因果9
到了晚上,燕銜川自覺地承擔了起了守夜的工作。
她囑咐鹿鳴秋好好睡覺,不要擔心,像是一個新手家長第一次送孩子上學一樣,反反複複地念叨了許多遍,又拒絕對方守下半夜的請求,樂颠颠地抱着被子去客廳了。
人是會變的,鹿鳴秋對這句話不能再贊同。她自己的思想,就在成長當中轉變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她敏銳地發覺到,眼前人的變化,太劇烈了。
她叮囑的口吻,眼眸中蘊藏的情感,她的一舉一動,都叫鹿鳴秋的心底升起一股近乎惶恐的不安。
在燕銜川自己還沒察覺到什麽是喜歡的時候,對人心了如指掌的鹿鳴秋已然率先發現了這件事。
有很多人對她表達過愛意,在她是影後時,同行的藝人,各種相關行業的從業人員,都對她傾訴過愛意,只是無一例外,都被她拒絕了。
在她當反抗軍的時候,沒有令陽光都黯然失色的美貌,同樣有人大膽地對她表白。可以說,鹿鳴秋的生活中,是從來都不缺少追求者的。
但她自己對愛情的态度卻可有可無,甚至有些厭煩。文學作品裏時常歌頌愛情,把它比作世上絕無僅有的珍貴情感,能讓鐵樹開花,讓石頭結果,讓最冷酷無情的人也變成了滿腦子粉紅泡泡的一汪甜水。
人一旦有了愛情,就能跨越各式各樣的困難,不論是內在性格的拘囿,還是外部階級的天塹,只要有了愛賦予的勇氣,這些困境不過是成年人面前的小水窪,輕輕一跨就越過去了。
太誇張,也太虛幻。
這些作品裏的愛情盡皆美好,是不是因為現實生活中根本找不到?
鹿鳴秋在家庭生活中,從沒感受過它的存在。
她的母親把整個人,整顆心都吊在父親身上,她是家族培養的完美情婦,溫柔小意,體貼怡人。
不像個人,倒像是一個商品,一個物件,一個符號。她沒有自我,全身心依賴自己的所有者,這是愛嗎?
母親自認為是愛,可這種扭曲的情感,又有多少是源自她被塑造的扭曲的內心人格,她根本不懂自由、自我,又怎麽知道什麽是愛。
而鹿鳴秋的生活中,也從未見到過任何一對甜甜蜜蜜的愛侶,omega是沒有選擇權的畸形人生,可相對自由的beta們,貌似也沒嘗到愛情的蜜水,有的只是無止境的争吵。
她專屬的化妝師,在那段時日經常喃喃自語,雙眼滿是苦惱不解。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對我很好的,也許我也有錯,我不明白。
為了曾經短暫的快樂時光,就要忍受未來無休止的痛苦折磨,如果這就是愛情,那麽鹿鳴秋寧願一輩子也不要和它有任何關系。
她的人生充實完整,行走在實現理想的道路上,為了這個,她可以奉獻出自己的一生,完全不需要愛情作為補充。
可是,如果換做別人,她有一萬種或委婉或直白地拒絕他們,沒誰會死纏爛打。
問題就出在這裏,燕銜川不是別人,這倒不是說她的地位有多麽特殊,而是她這個人很特殊。
她的性格,她的身份,她的病歷單,都明明白白地顯示出這個人具有超級堅持的優良品質,過于超出的自我讓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比起在乎別人的感受,她更在乎自己,而這就說明,只要是燕銜川想要得到的,她必須要得到。
現在她盡管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情感,但遲早有一天她會明白,到那時候,鹿鳴秋要如何自處。
她們每天都在一起待着,也算是同居室友,擡頭不見低頭見,把上次的事情翻篇過去,已經很不容易了。
鹿鳴秋簡直不願去想,她說出拒絕話的那一天,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她對愛情不感興趣,但也知道,率先喜歡上的那一方,就算是張口表白的簡單舉動,也是捧着自己的真心,冒着被傷害的風險,去迎接可能會到來的任何結局。這其中所耗費的勇氣,無疑是十分巨大的。
她盡管不會接受,也不會藕斷絲連地耗費他人的情感,沾沾自喜地享受被追捧的感覺,每次都拒絕地幹脆利落,不留餘地,不給希望。
所以雖然收到壞消息的那一刻,傷心在所難免,但總比持續性地鈍痛要好得多。
如果可以,她是不太想傷害對方的。
鹿鳴秋無聲地嘆了口氣,把被子向上提了提。燕銜川掖被角時留下的體溫,仿佛仍殘留在上面,透過她的指尖傳到心口。
她翻了個身,冷靜地認識到這不過是自己想象出來的錯覺。
核桃鎮沒有光污染,能清楚地見到星星挂在夜空,一條星河橫穿其中,像是畫師下筆時忘了勻色,導致亮片擠擠挨挨地堆在一起,蜿蜒出一條銀色的河。
時鐘的指針跳到十二點,麻雀無人機依照拟造的習性,藏起來睡覺,沒了眼睛,燕銜川就偷偷拿刀劃開窗簾,透過布料間的縫隙向外看。
倒不是她非要多此一舉,是這屋裏的所有窗簾都被釘死在牆上,根本拉不動,除非把這些釘子都拔下來。
臨近十五,月亮越發圓潤,像個橢圓的鵝蛋白,高高挂在夜空上,灑下一地銀輝。
借着這點微弱的亮度,燕銜川偷窺起外面的世界。稀薄的光亮并不會對造成阻礙,她的瞳孔擴張着,幾乎要和虹膜融為一體,貪婪地抓取每一道光線,讓夜幕裏的建築也如同白天一樣清晰可辨。
被子被她坐在身底下,當成軟綿綿的坐墊。這個晚上,燕銜川不打算睡覺。
她觀察一會兒,就忍不住發起呆來,一發呆,就不免想起鹿鳴秋。
想她是不是在睡覺,又做了什麽夢。想她蓋被子的模樣,眼睛閉着,睫毛便格外分明。想她紅潤的臉頰,柔軟的唇瓣,吻和咬的口感并不相同,燕銜川的舌尖在嘴裏不安分地動了動,随後被牙齒夾了一下,才老實地呆住。
寂靜的夜晚最适合發散思維,這不是她第一次回想,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起初她還會臉紅,會愧疚,會唾棄自己的食髓知味,後來她開始回味,開始反複咀嚼回憶裏的細節,把每一次皺眉,每一聲悶哼都拿出來品嘗。
她記得布滿汗水的皮膚摸上去濕熱柔滑的觸感,也記得手掌下心跳起伏的頻率,記得對方或從鼻子裏,或從喉嚨裏發出的每一個不成句的字詞,記得她被生理性淚水浸泡的雙眼,海藻般的長發。
停下,停止這樣的胡思亂想……燕銜川撥開自己不知何時投向卧室的視線,重新貼向窗簾的裂隙,試圖用寒涼死寂的夜色去澆滅心底燃燒的無形之火。
下一刻,她就慶幸起自己回神的及時,一個四肢拉長的人,正在樓頂上跳躍,像是一個靈巧的猴子在樹藤間騰挪。
黑沉的夜色是他最好的遮掩,他從一棟樓,跳到另一棟樓,最後停在燕銜川正前方的五層小樓上,悄無聲息地拉開天臺的門,下到樓裏去了。
燕銜川屏息凝神去聽,隔着樓房與街道,她沒聽到外面的動靜,卻聽到了身後的聲音。
仿佛多足的爬蟲在紙面上行走,留下一串沙沙聲,細碎的響動從樓底向上蔓延,不是一個,而是一群。
燕銜川快步跑到門口,透過貓眼向外看去,啪地一聲,四趾的灰黑足爪正正好好踩在了鏡頭上面,一道棕黑的影子甩着尾巴爬過,緊接着是另一道。
她驟然反應過來這生物的名字——老鼠,大量的老鼠湧入樓道,像是潮水一樣往上蔓延,它們并不發出聲音,只是安靜地奔跑。
燕銜川的臉色逐漸凝重,如此有序的鼠群,必然是人為操控的。她并不擔心自己,就算鼠群來攻擊她,它們的牙齒也咬不破她的外皮,只要有足夠的武器,解決掉鼠群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鹿鳴秋卻不像她這樣皮糙肉厚,她用異能同樣可以輕松消滅鼠群,可是,上次這人也是受到音波類的攻擊,失去行動能力的樣子,燕銜川還記得清清楚楚。
等鼠潮盡皆跑走,燕銜川立刻趕到卧室,把床上睡着的人推醒,“有一大群老鼠在樓道裏,它們會嗑穿門板,我們應該轉移。”
她說着就要把鹿鳴秋拉起來,打算抱着她跑,卻被人按住手腕,“等一下,先不要急,就是一群老鼠嗎?普通的還是變異的?”
“普通灰鼠。”燕銜川回答。
“那你慌什麽。”鹿鳴秋不解地說,“我可以解決掉它們,不用費多少力氣。核桃鎮的異能者等級不高,傷害不到我們,真正的威脅是隐藏起來的教會。”
“可是你不是受傷了。”燕銜川只好松開她的胳膊,呆呆地站在床邊,像是個受訓的小學生,小聲嘀咕道:“上次在那個什麽大廈,你一用異能,傷就更嚴重。”
“不是的。”鹿鳴秋眼底滑出一絲笑意,“那次是因為我的信息素紊亂,是摘除腺體的傷還沒好。”
“我知道你關心我,但這次受傷并不影響我用異能。”
“好吧。”燕銜川把手背過去,重複道:“好吧。”
“我接着去守夜。”
“我也來一起。”不等對方阻止,鹿鳴秋就從床上下來,“睡了很久,我也要活動一下,放心,我真的好多了。”
“你去看窗戶,我去守門口。”她說,“如果有人試圖闖進來,就叫我。”
“盡量留下他們的命,但如果不能,也不要刻意勉強。”鹿鳴秋語氣認真,“你要優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燕銜川(發呆)(開始幻想)(突然醒神)(給了自己一巴掌):嗚嗚嗚,我不是人,我有罪。(偷摸推開房門)還好沒醒。
鹿鳴秋(在人走後睜開眼睛):這是今晚的第五十八次。
燕銜川(過了一會兒)(發呆)(胡思亂想)(突然醒神)(給了自己一巴掌):嗚嗚嗚,我不是人,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