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我做什麽,雪庚星已經不能再承擔更多的死亡了,而異想天開的智能兵團是唯一的希望。可所謂異星人,是延續千年的彌天大謊,他們同樣受三原則的保護。只有我,我是這條死鏈裏唯一的破綻,淩駕于三原則之上的最高指令——保護我。
我不願意,可哪裏由得了我。
詹姆斯把我包裝成天降的救世主,我率領的機器人是雪庚星最強的防線,他們無懼無畏,視死如歸。自此,太空再沒有雪庚星人的屍體,只有機甲的殘骸籠罩天幕,民衆迎來久違的勝利,他們歡呼着迎接光明,他們盛贊我是舉世天才,戰無不勝的少年将軍。他們說我是太空孤獨的戰鬥者,為了民族大義背棄一切孤注一擲,四散的民族凝聚力因我而重新彙聚,我是他們的希望。
原來我是詹姆斯苦心孤詣打造的神。
上太空後,負責和我交接的是羅柏,他的投影立在我眼前,重逢的驚喜還沒來得及顯露出來,錯愕就先一步抵達他眼底,他低聲顫抖着問我:“你——你是誰?你還是陳深嗎?”
我沒答話,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這次交接完成後,大部分的太空軍都能回家,羅柏也在這一行人中,我替他感到高興。他卻瞪着眼睛看向我:“你說啊!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詹姆斯教授怎麽能允許他們這樣對你!”
“羅柏,回家吧。”
我切斷了和他的連線。
13
戰争在幾個月後徹底結束,詹姆斯出面和投降的異星人代表簽訂了和平公約,在南方劃出了一大塊陸地,供他們安家定居。
我披着黑鬥篷跟在詹姆斯身後,把蜂擁的記者媒體都擋在身後,不想讓任何人拍到我的臉。
在異星人代表的身後,站着一個模樣怪異的女人,還有一個低着頭的小男孩。我看着他發了會兒呆,接着男孩被那個女人緊張地扯到身後,我感受到了她仇恨的目光。
男孩藏在她身後,偷偷摸摸地瞪我幾眼。
他下垂的眼角其實有點像孔雀。
明明沒過去多久,可那些插科打诨的時光,已經久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等這一切都塵埃落定,詹姆斯問我有什麽打算,我沒有回複他。
我有點想在鳥窩裏曬曬太陽睡一覺,可是抱枕,鳥窩,陽臺,它們都沒有了,連帶整片公寓樓都被炸毀,我什麽都不剩了,甚至連這具殼子都不是我的。
我想了一個下午,最後告訴詹姆斯,我想去死。
詹姆斯第一次這麽久地凝視我,自從我從醫療艙裏走出來,他一次也不敢直視我的臉。我知道,他很痛苦,可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他答應了我。
第二天,我在出發前第一次摘了鬥篷,認真看了看車窗的倒影。
“我又要開始想你了。”
我聽詹姆斯的話躺進一個八邊形的長盒子裏,看他嚴肅冷峻的臉,有心想和他開玩笑:“這是我的棺材嗎?怪隆重的。”他沒有理我。
我本應該回顧我短暫的一生,再由“身不由己”四個字作結蓋棺論定,這樣就夠了。
像在水裏翻滾的海豚,十五號的擁抱和落在我額頭的吻,詹姆斯逗我開心時滑稽的臉和把我摟在膝蓋上講的小故事,陪孔雀打的無數關游戲和課堂上肆無忌憚的争吵……這些東西,我連碰都不敢碰。
可偏偏有人不願給我個解脫。
我睜開眼時,只看到漫天白色的雲塊盤踞,從縫裏露出來的幾縷陽光投射到蘋果樹上,晃得我睜不開眼。有個人躺在蘋果樹下,歪着頭睡着了。
我忍不住走近他,忍不住看着他淚流滿面。那是年少的我,是我永遠都回不去的少年時光。他被我的動靜驚醒,撓撓頭,茫然地看向我。
我抹了把臉,擠出一個笑,朝他說:“你好,陳深,我是時午。”
我是時午,在詹姆斯強行讓我從醫療艙裏出來的那段記憶裏,我把自己變成了時午那副樣子,那張我到死才敢面對的臉。
所以呢,我是誰,是陳深還是時午,是活着還是死去?我越來越分不清,這些糾纏在我腦子裏的記憶是确有其事,還是一場醒不來的大夢?
我只能等,等一場晝夜不休的暴雨傾瀉而下,淹沒我。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