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趙家有三子。
體弱多病的大女兒趙高梅。
秀外慧中的二女兒趙薔薇。
還有一個在襁褓中的還未出生的,在孕期間,其母白佩蘭找了許多郎中大夫前來把胎息之脈,求知是男是女。
郎中都是統一回答:左疾為男,右疾為女。右脈明顯,是女孩。
白佩蘭不信,這個孩子可是她去廟裏求來的,她現下已經連生兩個女兒了怎的第三胎還是女兒?于是跑去祥雲觀裏去問道長,求他幫忙算算,這肚中胎兒是男是女。
道長叫她安穩坐下,恭敬沏上一杯花茶後,也把了一下她的脈,摸摸胡子一琢磨,不禁微笑道:“恭喜夫人,是女兒家。”
女孩……怎麽又是女孩!白佩蘭期待的一顆心瞬間墜入冰窖裏,很快怒氣又蒸騰上來,猛拍桌道:“恭喜什麽!我都生三個女兒了!一個傳宗接代的都沒有!”
老道被吓得一顫,很快恢複過來,無奈道:“是男是女不重要,這些都是命定的。今生你是女人,下一世也有可能是男人,如今你嫌棄她,下一世她嫌棄你,環環相扣,自尋苦惱。不要在乎這些世俗的偏見……”
“女兒又不能傳宗接代!”白佩蘭氣得想哭:“我不管!這孩子我在你廟裏求來的!你廟裏就得負責!你趕緊讓上面的神仙想想辦法給我換個男孩!”
老道瞬間呆住,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僵了半久,嘆上一口氣,無奈道:“白夫人吶……命定如此,你無法改的。”
“那我就把你這觀給燒了!!”
“……”
老道十分無語,卻又不敢吐槽,只因這白夫人是水侍令的妻子,其宗同袍都是做官的,甚至祖上四代都是為官之人。官大家大業大勢大,她氣急要燒廟那自然是誰都不能攔的。
他腦中思索一番,想她這般愚鈍,絕對不能亂說話,如若亂說話,一來說不定以後會因為生不出兒子而虐待或者殺死這個孩子,二來一怒之下把好端端的祥雲廟給一把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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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至今多是生了女孩而後悔,最後焚燒掩埋殘忍處理的事情随處可見。造孽造孽……
半久,他盯着白佩蘭道:“夫人你先別急,老道我給你這孩子算算八字,算算卦,看看将來發展如何?說不定這孩子生得比男子還要金貴呢?”
白佩蘭最喜“金貴”二字。
他這麽一說,立刻平複了一些怒火,讓他去算,然後端坐在那看他像模像樣的掐指算命,又手忙腳亂的到祖師面前禱告抽簽,十分鄭重的模樣。
半天半天,他才跑過來激動無比的說:“哎呀!不得了呀!此女……此女紫微星下凡!來此歷劫!将來不可限量!”
白佩蘭一聽坐不住了,站起來表情誇張的回應:“啊???”
老道“哎喲哎喲”一陣感嘆,連忙走過去把她重新扶着坐下,說:“夫人您可萬萬小心,不要動了胎氣。這仙胎難保,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流失,那時你再後悔都來不及!”
白佩蘭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好好,我坐好。道長你繼續說,怎麽個仙胎?哪個神仙?”
老道尴尬道:“這個……上面的事情有上面的管法……不便透露……你只需要知道這孩子生來金貴,日後必定是人中龍鳳,務必要好好教養。”
“人中龍鳳?”白佩蘭一聽激動無比,又害怕老道欺騙自己,轉念細細一想,如今在位的是武皇,史上第一個女皇,這人中龍鳳未必不是真的!
她是真的感想。
老道也是真的敢敷衍,随即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心:“你好生回去養着吧,可萬萬不要再因為是女子就慢待了她……”
“好好好……多謝道長多謝道長……”白佩蘭一時間怒氣全無,千恩萬謝的離開了祥雲觀。老道在門口擦着冷汗相送,等她走遠了,這才松上一口氣,合手念叨:“祖師爺莫怪,實在是萬不得已出此下策,不若又是一樁血案。”忽的,又嘆一口氣:“這世道……”
他卻不知,他随意敷衍的話,白佩蘭聽進心裏當了金子,逢人便說自己懷了個仙胎,可是不得了,聽得衆人驚嘆連連,無不期待趙家這三女兒的降生。
白佩蘭高興至極,還給這未出生的第三個女兒,取了個無比金貴的名字:驕陽。
驕是天之驕子的驕,陽是懸挂蒼穹的頂頂烈陽。也寄托着她對趙驕陽以後成龍成鳳的希望。
只是這“仙胎”确實不好生,她孕時吃了過多金貴的補品養着,生時嬰兒過于肥胖差點讓她難産而死。
其他兩個女兒撲在床邊泣不成聲,嗚嗚咽咽。白佩蘭卻嫌她們哭得晦氣,不顧自身疼痛,也要抱着懷中嬰兒拍哄,說什麽:“仙胎就是難生養的,你們不要哭了,能遭這等罪也是我的福氣。”
趙家無子,她年歲已大,也不能再生,趙通海又一心撲在洪事之上,無瑕顧家,也不納妾室,如此,她只能一心把希望寄托在趙驕陽身上,希望她能早日成龍成鳳,給家族光宗耀祖,她也算完成一個主母該盡的“責任”和“義務”。
可就是因為她過于把希望寄托在趙驕陽身上,對她打罵懲罰都舍不得,導致趙驕陽從小到大都沒聽到過一次家人的抱怨。
趙通海治水五年沒回家。
在這五年裏,趙家百口上下,都是由白佩蘭打點。
白佩蘭特別嬌慣趙驕陽,哪怕是她把盤子摔了,花瓶摔了,書本撕了,或者在吃飯時把桌子掀了,她都很淡定,甚至還要誇她摔得好。
在她的帶動之下,丫鬟也開始紛紛讨好,在她摔東西時,添油加醋,各種誇詞:誇她天生神力,強悍無比,摔盤子都摔得那麽好聽。
有時白佩蘭也會受不了,實在受不了時,最多把她牽走,卻從來不怪罪她。
于是她就這麽快樂的摔東西到六歲。這年趙通海回來了,她第一次見到他嚴峻冷酷的爹,卻不怕,只叼着手指站在他面前好奇不已。
趙通海跟她對視,心中一陣複雜。
怎麽看着……
不太聰明的樣子?
他還沒來得及跟她說話,她無比金貴的女兒擡手就把他無比金貴的紫金硯給摔了,摔完還站在那傻樂呵,不忘指給他看,看她摔得四分五裂的紫金硯有多好玩。
那一臺硯價值兩貫錢。
兩貫錢在唐朝等于禦前侍衛手裏上好的白虹刀。
趙通海也不客氣的擡手給了她屁/股好幾下,打得趙驕陽哇哇大哭,哭得差點背過去,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嘗到懲罰的滋味。
在那之後老實了好幾年。
趙通海一走,又摔玩起來了,脾氣也變得越發暴躁,不合她的意她就會生氣,生氣就會摔東西,大吼大叫,大哭大鬧,令丫鬟們都瑟瑟發抖。
不過平常開心的時候還好,像個正常孩子,偶爾逗逗小貓小狗小鳥,也會幫着丫鬟們一起幹活,模樣看着挺乖。
就是……不能惹她生氣。
而她生氣的原因有很多種,小的就不說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細着點也過得去;大的就是愛聽好話,愛聽誇獎,且不能說實話,也不能語氣過重。
不然就會暴走。
暴走她們就得遭殃。
摔東西事小,就怕白佩蘭責罰她們沒帶好,扣她們工錢,亦或者不給她們飯吃。
丫鬟們就這般一直膽顫心驚照顧趙驕陽到十三歲,一個到了該上學堂的年紀。白佩蘭千挑萬選,選了個脾性乖張,性子柔順的小丫頭陪着伴讀,才一同送去上學。
丫鬟仆人們這時才敢偷偷的松上一口氣。仿佛這馬車上送的不是她們小姐,而是一尊令人忌憚的瘟神。
誰知這趙驕陽在學堂裏也不安分。不是打架就是逃課,不是逃課就是玩耍,這也就罷了,她還要鼓動學生們一起逃課,惹得先生也哀怨連連。
先生氣急敗壞,幾次上趙府說明情況,都得一個讓他很無語的說法:“我們小姐身份是無比金貴的,鬧了打了也是你書院的福分。我們夫人說你們做先生的要大度,不要跟小孩計較。這樣吧,我們每年給你一貫錢,再給你修補修補書院,你呢忍忍就好了,不要苛責我家小姐。”
“荒唐!”
“哎呀!再給你加一貫!走吧走吧!你要知道我們做奴才的一年都賺不到兩貫錢呢!有這個享福的命都不錯了!”
“你……你們……簡直太侮辱人了!你們等着!”
“怎麽不聽勸呢這老家夥?”
……
于是書院跟趙家鬧開了,先生鬧到了趙通海那裏,趙通海向來性格正直,尊敬先生,一聽自己女兒在課堂這般不聽話提着板子就來了,重重下去二十板子,趙驕陽屁/股開了花,自此又老實了好幾年,不過自那以後留下了看見趙通海就顫抖不停的毛病。
那一年趙驕陽七歲。
趙通海在家休養。
她被趙通海抽空管教了五年,頑劣的性子被壓制了些,也懂得不少禮儀規矩。
不過每每被訓,總還是有丫鬟仆人奶娘跑來偷偷的告訴她,她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是人中龍鳳,萬萬不要聽她爹的訓誡,她爹是凡夫俗子,一個俗子能懂什麽?教導不好她這樣金貴的人。
這樣的風在她耳邊吹,很快把她逐漸剛直的苗子,再次吹得彎曲倔強。
是的,沒錯。
她本該就享受如此待遇,既是天之驕子,那又有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