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沈家所在的花園小區距離S大總校區大約十分鐘的車程。
小區內綠化面積很大,後排是幾棟二十幾層高的公寓樓,前排是三層的獨棟別墅。
日漸西沉。
燥熱的暑氣随着夕陽逐漸散去。
時隔近半個月,沈家終于再次燈火通明。
沈星岚跟在沈則謙身後,默默地看着自己一個多禮拜前剛收拾好的行李,幾乎是原封不動地被搬了回來。
感覺自己就像是個離家出走被家長抓回來的小孩似的。
“房間我昨天打掃過了,你自己把東西收拾一下,等會兒下來吃飯。”沈則謙将行李箱往房門口一放,一邊将袖口撸起來,一邊轉身往樓下走。
明明是個還不到三十歲的青年才俊,非要把自己活成個煙火氣十足的老媽子。
沈星岚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盡頭,終于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門把輕旋。
沈星岚扶着行李箱的把手,将箱子拖進了房,然後回身關上了門。
舉目滿室寂靜。
月光從落地窗外鋪進來,晚風吹得室內白紗飄飄蕩蕩。
她房間外的陽臺正對着隔壁房子的陽臺,隔着中間花園隔開的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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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從陽臺翻出去,在圍牆的柱子上借點力,就能跳到隔壁陽臺上去。
隔壁常年空着沒有住人,陽臺的落地窗沒有落鎖,因此沈星岚經常半夜從這裏翻牆溜出去。
等沈星岚回神,自己已經一腳踩在了隔壁陽臺上。
趁着夜色,她輕車熟路,一把推開了落地窗——
下一秒,一股陌生的煙味就撞進了鼻腔裏。
她腳步一僵。
……
舒航擡眸,眼睜睜地看着隔壁的不速之客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進了他的房間。
房間裏沒開燈。
唯一的光源來自于灑在陽臺上的月光。
翻牆而來的影子修長纖細,看骨架大約是個女的。
他皺了皺眉,目光自她身上,慢慢移向了她身後的陽臺。
隔壁來的?
沈星岚?
兩人幾乎是同時發現了對方的存在。
沈星岚眯起眼,勉強能看清房間中間的沙發上坐着個男人。
模糊的月光照進房裏,鋪至他的腳邊。
而他的指尖閃爍着微弱的光芒。
“你是誰?”
“你怎麽——”
兩人同時開口。
舒航頓了頓,忽然笑了一聲。
看來她完全沒認出他來。
“我——”他壓低嗓音,沉着聲慢慢說道,“搶劫的。”
沈星岚:“……”
她差點就信了。
這房子已經空了十幾年了,居然會有人搶劫個空房子?
是不是腦子不太好?
可除了這個理由,大晚上的一個陌生人忽然出現在這個地方,似乎也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好的吧。”她點點頭,淡定地摸出手機撥110。
舒航:“……”
下一秒,他滿臉黑線地起身,伸手飛快地一拽,握住她的手腕就将她摁在了旁邊的牆壁上。
他低下頭,壓低聲音問道:“既然知道我搶劫你還敢報警?你就不怕激怒我?”
沈星岚垂眸,看到他手裏似乎有冷光流轉,像是在把玩手裏的刀具。
莫非真是入室盜竊?
想到這裏,她不禁彎了彎嘴角。
“正好,反正活着也沒什麽意思。”
舒航把玩打火機的手勢一頓。
本來想着吓吓她。
沒想到這小姑娘膽子挺大。
那似真似假的一句,差點讓人以為她真不想活了。
沈星岚偏過頭,借着隐隐約約的光,勉強能看清眼前這人的五官。
她一怔:“哎?你不是那個——你怎麽在這裏?”
看來是認出他了。
舒航手上一松,長臂一伸,按亮了房間的燈。
他坐回沙發上,懶洋洋答:“我住這裏啊。”
“怎麽可能?”沈星岚望着他,“這裏空了十幾年了,根本沒人住。”
随着燈光亮起,房間內的裝扮整個盡收眼底。
房間裏空空蕩蕩,幾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跡。
“我十幾年前住這裏啊。”舒航淡淡地說。
一股微涼的晚風從窗外吹進來。
沈星岚忽地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在她的印象中,這房子一直都是空着的。
她不是沒有好奇過這房子為什麽一直賣不出去,按理說這房子這地段,不知道多少人要搶破頭。
後來聽說十幾年前這房子裏出了命案,一家三口全死了。
有人說這房子鬧鬼,根本沒人敢買,于是就這麽一直空置着。
他剛才說什麽?
他住這裏?
嗯……
她默默地往窗邊挪了挪。
沈星岚天不怕地不怕連死都不怕,就是有點怕鬼。
舒航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
額角忍不住跳了跳,總覺得她此刻腦子裏在想的內容,肯定不是他想要暗示的事情。
“你真不記得我?”
沈星岚努力忽略身上的雞皮疙瘩:“……記得啊,你叫舒航不是嗎?”
舒航:“……”
雞同鴨講。
舒航閉上嘴。
随便吧。
他揉揉眉心想道。
他幹嘛跟她解釋得那麽清楚?
她記不記得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不記得最好。
舒航漫不經心地轉移話題:“說起來,你這大半夜的私闖民宅是怎麽回事?”
“啊——”沈星岚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頓時有點局促。
來之前她根本沒想到這房子居然有人住。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頸:“那個……我路過。”
舒航默默地看着她。
路過能路到別人家裏去?
還不怕死地從陽臺翻過來,活蹦亂跳的,哪有半點小時候病恹恹的樣子?
比小時候有精神多了。
只不過,眼神裏倒還透着幾分病恹恹的樣子。
像是厭世。
眼底空蕩蕩的。
再一聯想到之前那首讓他念念不忘的鋼琴曲。
作曲的人或許是沈賢,但他覺得,彈琴的那人,大概就是她吧。
因為她的琴音跟她給他的印象一樣。
是一片荒蕪。
不知怎麽的,舒航覺得心中莫名有點堵得慌。
記憶裏晴空下安寧祥和的卡農忽地變了調,變得面目全非。
“你——”
“咕……”
舒航和沈星岚的肚子同時開了口。
頓了兩秒,舒航忽地笑出聲來。
手裏的煙自顧自地燒到了頭,被他輕輕摁進了煙灰缸裏。
他起身說道:“走吧,我請你吃飯。”
……
幾分鐘後,沈則謙在房門外叩了叩。
“小妹,下來吃飯了。”
半晌沒應。
他說了句“我進來了哦?”,輕輕開了門。
門板後面,是滿室的昏暗。
房裏空無一人。
沈則謙似乎早已經習慣。
輕嘆了一聲,關上了門。
也關上了他疑惑的自言自語:“我明明盯着大門了,到底是怎麽溜出去的啊……”
一下樓,剛好碰上沈家老三沈铮開門進來。
沈铮在S大讀大三,公安學院刑偵系。還沒畢業,就被警局特招過去實習,因此學校警局兩頭跑,忙并快樂着。
沈铮生得人高馬大,皮膚略黑,一頭短發剃得利落極了。
身上随便套着一件黑色T恤,手臂上隐隐繃着幾分肌肉,富有力量感。
往那一站,跟文質彬彬的沈教授完全是兩種畫風。
沈則謙招呼道:“來得正好,吃飯吧。”
“唔。”沈铮在外衛洗了個手,往餐桌前一坐,端起飯碗來才想起來,“那個臭丫頭呢?”
“別瞎喊。”沈則謙将湯碗端過來,輕嘆一聲,“她出去了。”
沈铮對此也是見怪不怪。
扒了幾口飯,順口聊起來:“她這一年不是都挺好的嗎?怎麽突然就犯病了?”
“據她室友說,是被人逼着喝酒了。”
她那身體,怎麽能喝酒。
沈铮筷子一停,皺着眉擡起頭來:“是誰?”
……
舒航說要請吃飯。
沈星岚原本還以為他要帶她出去吃。
然而,這貨只是下了個樓,站在餐廳朝餐桌上兩個大大的食盒努了努嘴:“喏,随便吃。”
敢情是請她吃外賣。
行吧,她一個蹭飯的也不好挑三揀四。
然而打開食盒外面的包裝袋,就看見精致的食盒上清清爽爽的印着個寫着“望月樓”三個字的商标。
望月樓是S市本地很有名的一家百年老店。
坐落于綿綿江河畔,成了S市地标般的旅游景點,一向以口碑高且價位更高聞名。
沈星岚打開食盒。
裏面是幾層扁扁的小盒子,最上面一層碼着特色的廣式茶點,蝦餃燒麥煎包等等,下面則是一些色香味俱全的炒菜。
舒航從旁邊拎起一罐啤酒,“啪”的一聲開了。
酒味順着“噼裏啪啦”的小酒泡冒出來。
“吃吧。”
“你不吃嗎?”
他沒胃口。
東西是他的經紀人桐姐特地送過來的。
只不過,他真的沒什麽胃口。
“你吃吧。”
行吧。沈星岚也不跟他客氣了。挑了個蝦餃下口,斯斯文文地吃起來。
趁着她吃的功夫,舒航将與餐廳相連的大廳燈全開了。
燈光接連亮起,令他一眼就看到了客廳一旁擺着的三角鋼琴上。
是他從小彈的鋼琴。
舒航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等他反應過來時,指下已經流淌出了第一個音。
就像是裝滿水的袋子破了一個口子,漏出第一個音符之後,之後的琴音就像是流淌的水,順着指尖流暢地冒出來。
舒航彈了一小段。
一擡頭就見沈星岚捧着小碗站在他身邊看着他。
“唔,錯了幾個音。”沈星岚嚼了嚼嘴裏的食物,吞下去之後才繼續說,“這麽喜歡這曲子?”
舒航彈的就是沈賢作的那一首曲子。
“嗯,挺喜歡的。叫什麽名字?”
“沒名字。這曲子不完整,我爸當年來不及寫完就走了。”
“是嗎?可惜了。”舒航重新彈了彈,将剛才彈錯的部分重新彈了一下。
“哎,這個音錯了。”沈星岚靠過來,微涼的手心貼在他的手背上,修長的手指就着他的指尖按下去,将彈錯的地方重新彈了一次。
一時間,兩個人的距離極近。
鼻息間淡淡的甜香氣盈滿舒航的思緒的同時,耳邊仿佛又響起當年那個小女孩奶聲奶氣的聲音。
“這裏彈錯了,重來。”
“這裏不對,重來。”
“重來。”
差點忘了,這丫頭小時候可沒少折騰他。
啧。